无尽夏夜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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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纳桑南边的一个例行查车点,马格纳斯·舍丁被拦下来了。他的血液酒精浓度为0.8克/毫升。

“你昨天就是想告诉我这事吗?”埃拉问道。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奥古斯特说。

昨天晚上她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是他打来的,不过埃拉没有回复。她以为奥古斯特想要和她见面,而她没有精力打扮自己,让自己显得性感。她还想,如果能让他感受到些许抗拒或许有好处。

正因如此,她直到上班时才知道这事儿。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一个没人的会议室。

“你在哈纳桑南边干吗?”她问道。

“昨天我加班,他们发出呼叫说需要人手帮忙运送刚抓到的人。收到呼叫时,我们的车子距离那里最近。”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哥哥?”

“他说的。”

“当真?”

“是的,或者说……事实上他是在大吼大叫,说他妹妹是个警察。”

埃拉跌坐进一张椅子里,会议桌如同一片海洋,在她面前延展。有人留下了几瓶半瓶的气泡水。

“抱歉!”奥古斯特说,“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

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她心想,因为没人有必要知道这事。

前一天她彻夜未眠,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会不会撞向某个地方的岩壁?无论在哪儿都有可能。这个阿达伦河谷里到处都是岩壁,大可以让人撞上去。或许他从滨海高岸大桥上跳下去,或许他开着车,加速冲出码头。他坐在车里,落入水下三十米之处,鱼儿在他周围游弋。全是诸如此类的景象。

不会的,她心想,马格纳斯不会自杀的。尽管他是个无用的父亲,可他爱自己的孩子——他那漂亮的儿子。这么想仿佛自杀的人都不爱自己的孩子似的,其实他们无法忍受的是他们自己。

可他还活着。

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哥哥在郡城的一个囚室里待了一晚上。马格纳斯从来都无法忍受被囚禁的滋味,一旦某个女人想要束缚住他,他就会逃之夭夭。

埃拉想起他在诺丁格拉的女友,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知道马格纳斯的下落了,但现在还不能通话。

她突然想到马格纳斯被拦下的地方距离那女人的住所不过二十英里左右,可他已经有四十八小时不见踪影了。

“马格纳斯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奥古斯特说,“他是从南边过来的。他说他要回家,他不想进入该死的哈纳桑。”

“回家?回哪里的家?”

“不知道。”

“他还说了什么?”

“他把我们叫作蠢猪什么的,说他要和自己的妹妹谈谈,因为她才是一个真正的警察,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的白痴。”

埃拉忍不住笑了:“那的确是我哥哥。”

然后她又不得不哭了起来。一只笨拙的手放在她的后颈上,奥古斯特把她拉近。他散发着洗手液和香皂的气味,他双手柔软,没有老茧或死皮。

“好了。”他说。

“别担心,我没事。”

埃拉挣脱了,站了起来,用衣袖擦擦脸:“这里就没发生什么事吗?难道犯罪世界也在放假吗?”

没人愿意承认,不过警察总是希望有事情发生。他们从警可不是为了应对虚假报警,也不是为了处理早在几个月前发生的入室盗窃。

他们想要全身心投入,想要使出浑身解数。他们想要那种心脏狂跳、肾上腺素狂涌的感觉——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们支持犯罪。

就像外科医生痴迷于复杂的手术,演员痴迷于表演《哈姆雷特》和《李尔王》。

埃拉最后看了一眼散落在地板上的唱片。

“那些该死的浑蛋!”那个男人说。他刚来到自家的小木屋,准备享受期盼已久的休假。“他们把我收藏的整套大卫·鲍伊[7]唱片都刮花了。”

“你应该考虑安装报警系统。”埃拉说。

“真有必要吗?在这种乡下地方?”

“现在声破天音乐网站上有鲍伊的歌。”奥古斯特说。这话让小木屋的主人显露出想杀人的神情。

他们开车离开,当天第三次经过通往洛克涅的道路。埃拉感受到自己想开车转上那条路的强烈冲动。

她还没有听到消息,不知道鉴识人员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如果他们有所发现,她肯定会听说的,对吧?

如果从别处听不到,至少能从广播电台上听到。当奥古斯特想要换个更好的音乐台时,她阻止他,逼迫他听了整个早上的本地电台广播。警方已经公布了肯尼斯·埃萨克森的名字和照片——这就是最新进展。埃拉猜测警探们已经被纷至沓来的线报给淹没了,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毫无价值。

他们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马格纳斯身上。如果换她来她肯定也会这么做的。一个确定和犯罪现场有所联系的人,一个和被害的女性有关系——而且还是亲密的关系的人。她担心他们把所有一切都押在对马格纳斯的讯问上。

洛克涅的路牌消失在他们身后。

“你有兄弟姐妹吗?”她问道。

“有一个。”奥古斯特说,“她十九岁时自杀了。”

埃拉想要找点话说。她向来认为奥古斯特轻松随和,他那无忧无虑的态度甚至令人气恼。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奥古斯特扫了她一眼。现在他正在开车,是她让他开的。“我在二十岁前接受的心理治疗已经够多的了。”

“她比你大吗?”

“我们是双胞胎。”

埃拉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摩挲。这一举动显得有些尴尬,和以往相比更显情绪化。

“我还有个弟弟。”他说,“他比我小三岁。现在我们得负责活下去。”

直到下午埃拉才鼓起勇气给哈纳桑方面打电话。当然了,她不能和马格纳斯谈话,不过她至少给三个人留了信息——当值警察、拘留所主管,还有另一个人。信息的内容是只要马格纳斯·舍丁可以打电话,如果他当真被允许打电话,他可以拨打那个号码。

至少他会知道自己不是孤立无援。

在那之后,她去找了本地警探安佳·拉里奥诺娃,给成堆的“消夏小屋入室盗窃案”又添上一件。

他们已经通过电子邮件收到了失窃物品的完整清单:三十七张大卫·鲍伊的专辑,每一张都是不同的名字;还有皇后乐队、普林斯和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唱片;还有一套产自洛斯特兰德的餐具,大约五十件,以及诸如此类的物件。

安佳飞快地扫了一眼清单:“鲍伊当真出了那么多张专辑?”

“其中有些是非法制作贩卖的。”埃拉说,“显而易见,那是无价之宝,在某些跳蚤市场上或许能要价二十克朗。”

“眼下调查以前那些小船的活儿,就让我忙不过来了。”安佳说,“不过晚些时候我会看看的。”她坐在那儿,脚搁在桌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摞文件。埃拉闻到了灰尘的味道。

“什么船?”

“任何于1996年6月到7月头几天报告丢失的小船。”她听起来兴致勃勃。众所周知,安佳·拉里奥诺娃喜欢处理轻微罪案——没有哪一起窃案是微不足道的。她争论说从人性的角度出发,丢失一个芭比娃娃可能比丢失一辆宝马车更严重。

“是暴力犯罪小组那个辣妹让我查的。”

“有发现吗?”

“发现了六起。其中三条是在仲夏节周末丢失的,不过几天之内又找到了——或许是有人在聚会结束后回家时想借用一下吧。”

“那其他的呢?”

“其中两条是在索莱夫特奥以北较远处被偷的,或许有点远。显而易见,那些目击证人都清楚地认定这个叫肯尼斯·埃萨克森的家伙不会划船。他还是在偷车方面比较出名。”

“如果莉娜是和他混在一起。”埃拉说,“那他或许是开着车来接她的。”

“如果是车的话就更棘手了——我们面对的将是更大的调查范围,以及完全不同的一系列窃案。他可以在路上随便偷辆车,不过他不太可能从北哈尔兴兰一直划船来到这里。”

安佳用笔挠挠头。

“不过在7月1日到2日的那个晚上,尼兰地区的确丢失了一条划艇。”

“后来找到了吗?”

“两个多星期后找到的,在斯普兰斯维肯下游。或许是被水冲上岸的,那条船没有拴好。”

为了让自己更清楚地感知当地的地理地貌,埃拉闭上双眼。从尼兰到玛丽堡——横跨河流,加上水流的助力——划船的话最多需要一个多小时。斯普兰斯维肯位于其周边地带,处于更下游,直线距离约为十公里。

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船。

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船主没有拴好。”安佳说,“然后船自己漂走了。”

埃拉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在下班前查看一下电子邮件。消夏小屋的主人再度联络,在失窃物品清单上又添加了两张唱片。当她看到一封乔乔发来的邮件时,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过邮件内容只是关于对那几个孩子因纵火焚烧欧洛夫的房子而发起指控的事情。他问有没有人截屏记录了网上那些针对欧洛夫的仇恨话语。这一方面有所疏漏,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删除了。IT技术团队或许可以恢复其中一些评论,不过现在他们忙不过来。埃拉找出几张帖子。当那帖子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那恶毒的语气再次让她感到震惊。这事可以先放放,她心想。

她总结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去换衣服。她在更衣室门外撞到奥古斯特。

“你今晚又要加班吗?”她问道。

“不,今晚不用。”

埃拉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哪个同事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明天我不用上班。”她悄声说道,“我得回家,看看母亲情况如何,大概要花几个小时。不过如果你高兴的话,过后我可以上你那儿去,怎么样?”

“太棒了。”奥古斯特说,“不过今晚不行。”

他拉起风衣的拉链,面露微笑:“我得去车站接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