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年的十二封信

七、談處群(中) -------------我們不善處群的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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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社會心理學家討論群的成因,大半著重群的分子具有共同性。第一是種族語言的同一,其次則為文化傳統,如學術宗教政治及社會組織等,沒有重要的分歧。有了這些條件,一個群眾就會有共同理想,共同情感,共同意誌,就容易變為共同行動,如果在這上麵再加上英明的領袖與嚴密的製度,群的基礎就很堅固了。拿共同性一個標準來說,我們中華民族似乎沒有什麽欠缺可指。世界上沒有另一個民族在種族語言上比我們更較純一些,也沒有另一個民族比我們有更悠久的一貫的文化傳統。然而我們中華民族至今還不能算是一個團結緊密而堅強的群,原因在哪裏呢?說起來很複雜。曆史環境居一半,教育修養也要居一半。

淺而易見的原因是地廣民眾。上文列舉群的共同性,有一點沒有提及,就是共同意識。同屬於一群的人必須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所屬的群確實是一個群而不是一班烏合之眾,並且對於這個群有很明了的認識,和它能發生極親切的交感共鳴。群的精神貫注到他自己的精神,他自己的精神也就表現群的精神。大我與小我仿佛打成一片,群才堅固結實。所以群的質與量幾成反比。群愈大,愈難使它的分子對它有明確的意識,群的力量也就越微;群愈小,愈易使它的分子對它有明確的意識,群的力量也就越強。群的意識在歐洲比較分明,就因為歐洲各國大半地窄民寡。近代歐洲國家的雛形是希臘和羅馬的“城邦”。城邦的疆域常僅數十裏,人口常常不出數千人,有公眾集會,全體國民可以出席,可以參與國家大政;他們常在一起過共同的生活。在這種情形之下,群的意識自然容易發達。我們中國從周秦以後,疆域就很廣大,人口就很眾多。在全體國民一個大群之下,有依次遞降的小群。一般人民對於下層小群的意識也很清楚,隻是對於最大群的意識都很模糊。孟子談他的社會理想說:“死徒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這是一個很理想的群,但也是一個很小的群,它的存在條件是“死徒無出鄉,鄉田同井”。一直到現在,我們的鄉民還維持著這種原始的群;他們為這種小群的意識所囿,不能放開眼界來認識大群。我們在過去曆史上全民族受過幾次的威脅而不能用全民族的力量來應付,但是在極大**之後,社會基層還很穩定,原因也就在此。可幸者這種情形已在好轉中,交通日漸方便,地理的隔閡愈漸減少,而全民族分子中間的接觸也就愈漸多。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和這次的抗戰都可以證明我們現在已開始有全民族的意識和全民族的活動。在曆史上我們還不曾有過同樣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