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年的十二封信

二十一、談價值意識

字體:16+-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我初到英國讀書時,一位很愛護我的教師—辛博森先生—寫了一封很懇切的長信,給我講為人治學的道理,其中有一句話說:“大學教育在使人有正確的價值意識,知道權衡輕重。”於今事隔二十餘年,我還很清楚地記得這句看來頗似尋常的話。在當時,我看到了有幾分詫異,心裏想:大學教育的功用就不過如此麽?這二三十年的人生經驗才逐漸使我明白這句話的分量。我有時虛心檢點過去,發現了我每次的過錯或失敗都恰是當人生歧路,沒有能權衡輕重,以致去取失當,比如說,我花去許多功夫讀了一些於今看來是值不得讀的書,做了一些於今看來是值不得做的文章,嚐試了一些於今看來是值不得嚐試的事,這樣地就把正經事業耽誤了。好比行軍,沒有偵出要塞,或是偵出要塞而不盡力去擊破,隻在無戰爭性的角落徘徊摸索,到精力消耗完了還沒碰著敵人,這豈不是愚蠢?

我自己對於這種愚蠢有切身之痛,每衡量當世之物,也歡喜審察他們有沒有犯同樣的毛病。有許多在學問思想方麵極為我所敬佩的人,希望本來很大,他們如果死心塌地做他們的學問,成就必有可觀。但是因為他們在社會上名望很高,每個學校都要請他們演講,每個機關都要請他們擔任職務,每個刊物都要請他們做文章,這樣一來,他們不能集中力量去做一件事,用非其長,長處不能發展,不久也就荒廢了。名位是中國學者的大患。沒有名位去掙紮求名位,旁馳博騖,用心不專,是一種浪費;既得名位而社會視為萬能,事事都來打攪,惹得人心花意亂,是一種更大的浪費。“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在“為人”“為己”的衝突中,“為人”是很大的**。學者遇到這種**,必須知所輕重,毅然有所取舍,否則隨波逐流,不旋踵就有沒落之禍。認定方向,立定腳跟,都需要很深厚的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