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與六便士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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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到這裏,出門去看望朋友的庫特拉斯夫人回來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走進門來,就像是一艘張滿了帆的輪船,龍驤虎步,又高又胖,胸部特別大,穿著緊身衣,把一身肥肉箍得緊緊的,鷹鉤鼻高高隆起,下巴胖得成了三層。她昂首挺胸,絲毫也沒有屈服於熱帶氣候那叫人萎靡不振的影響力,反而更加活躍、幹練和果斷,這在深受熱帶氣候影響的人看來是無法想象的。顯而易見,她是個非常健談的人,一進門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又是講趣聞軼事,又是發表自己的看法。這麽一來,我倆剛才的談話便顯得非常遙遠、非常不真實了。

過了一會兒,庫特拉斯醫生對我說:“斯特裏克蘭給我的那幅畫一直掛在我的書房裏。你要去看看嗎?”

“我很想看看。”

我們站起來,他領著我走到室外環繞這幢房子一周的涼台上。我們在外麵站了一會兒,看著他家花園裏那爭奇鬥妍的鮮花。

“斯特裏克蘭在他家牆上畫的那些壁畫實在太不同凡響了,一直縈繞在我心間,叫我久久難忘。”他若有所思地說。

豈不知我也正在想這件事。看來,斯特裏克蘭終於把他的內心世界完全表現出來了。他默默無言地揮筆作畫,心裏非常清楚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機會了。我想斯特裏克蘭一定把他所了解到的生活的真諦,把他所發現的奧秘用壁畫表示了出來;也許,他的一顆心終於歸於寧靜了,附體的魔鬼終於不見了蹤影;他的一生遭受痛苦的磨難,就是為了這一宏大主題在做準備,而今,他那遠離塵囂、備受折磨的靈魂終於可以安息了;他願意就此死去,因為他已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他的畫主題是什麽?”我問。

“我說不太清楚。他的畫奇異而荒誕,像是宇宙初創時的圖景,像伊甸園,裏麵有亞當和夏娃……我怎麽知道呢[122]?它像是對人體美(有男有女)的一首讚美詩,是對大自然的頌歌(壁畫裏的大自然壯麗、嫵媚,但又冷漠、殘忍)。它讓你產生敬畏的感覺,感受到空間的無限和時間的永恒。他畫了許多樹,有椰子樹、榕樹、鳳凰樹以及鱷梨樹,都是我天天見的。但是看了壁畫上的樹,我卻感覺不同,覺得它們好像是有靈魂的,裏麵隱藏著秘密—那靈魂和秘密讓你覺得伸手可及,卻永遠也抓不到手。壁畫的顏色你熟悉,卻又有著不同—它們自成一體,寓意深刻。至於那些裸男**,他們都是凡間俗人,卻又脫離了人間煙火味,看上去像是上帝用泥土捏成的飲食男女,然而卻又像是神靈。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裸地呈現在你眼前,叫你看了不由會感到震驚,因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