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绊楚云深

第二十章 相知无绝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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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韩颖的话,萧元祺霍然睁眼,却只见她向后退开两步,瞥了一眼高婷焦黑的尸首,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九年前在沐剑山庄与人苟且被人发现,”韩颖说着,满面俱是嘲讽之色,“真是有本事,当年抢了别人丈夫,如今也依旧可以风光大嫁,这等媚术,换做别人可学不来。”

韩颖的话,听似漫不经心,却立刻在场内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真的?”

“怎会是如此?”

“故意这么说的罢?飞云居里那些事,谁能说得清啊……”

在场宾客议论纷纷,沈肇峰眼神亦已变了,看似不经意般瞟了一眼韩颖,眼中已有杀意。

“若是不信,可以找人验身啊!”韩颖高声呼喊。

“叫余婆婆过来。”萧元祺面无表情,对曾勇低喝一声。

曾勇听了这话,有些犹豫地望向萧璧凌,却见他已一把将新娘揽入怀中。

“随他们去罢。”沈茹薇低声道,“就算今日她闹得再凶,过了吉时,左不过也能是把婚礼后延几日,解决不了根本。”

“如果退婚的代价,是让你受尽屈辱,那我宁可受人驱使。”萧璧凌口气不容置辩,字字落地有声。

那段过去一旦公之于众,势必会令在场诸人质疑沈茹薇品性,人言可畏,为正门风,婚事自然就得作罢。

如此这般,也能让沈肇峰的意图落空。然而一个被证实“不洁”的女人,又将承受什么?

恶语诋毁,或许只是最轻的。

“夫人,此事可大意不得,”唐远自与黎蔓菁和解之后,便对孤城派等几人颇为尊重,尤其亲眼看过这么些事,也知晓沈茹薇一向深明大义,品行端方,是以断然不肯相信,这样的一个好女子,会行**逸之事,便自站起身来,对韩颖说道,“沈姑娘到底也是良家女子,你又如何要在这大喜之日,说这样的话坏她名节?”

“多谢唐掌门解围,”沈茹薇听罢,只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越发笃定坚决,随即从萧璧凌怀中挣脱而出,连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迎上一众质疑的目光,道,“萧庄主也不必唤人来验身了,九年前我父亲受困,的确有个畜生趁此机会,上门侮辱于我。”

她可以坦白自己并无童贞,但决不允许有人用那颠倒黑白的说法以讹传讹。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人群中有人发言,“你既是好人家的女儿,就当誓死守住清白,怎能任由他人践踏?”

“就是!即使当时无力反抗,事后又怎有颜面苟活于世?”

“原来此事是真的?”

“总是她亲口承认,不会有假。”

“她身子不干净,莫非萧公子也被蒙在鼓里?”

萧璧凌并未理会周遭的质疑,只是看了一眼沈茹薇,见她脸色决绝,心下却一阵抽搐。

“简直就是不知廉耻!”人群中有人高呼,“干出这等龌龊之事,竟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萧元祺显然也受了惊,半晌,他回过神来,方上前几步,压低嗓音,在萧璧凌耳边问道:“清琰,此事你并不知情吧?”

可此时的萧璧凌,眼里哪还顾得上这个一向生分的父亲?他见沈茹薇要走,即刻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脉门,大力拉回到自己身边,随即沉下面色,对着人群中方才传出声音的方向高声问道:“不知刚才发话的是哪位兄台,怎的只知躲在人后非议,而不敢站上前来?”

“你干什么?”沈茹薇回眸望他,目有讶异。

“此人当众辱骂你,我不该替你出气吗?”萧璧凌眼中已有愠色。

“萧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边修明道,“他们也不过是想提醒萧公子你,切莫为了个不知耻的**,而坏了自己乃至整个飞云居的声誉。”

“此言差矣,”萧璧凌扣在沈茹薇脉门的手半分也不肯松懈。他将目光转向边修明,正色说道,“您将这么多不堪的字眼加在我妻子的身上,莫不是亲眼见过什么,才如此笃定?”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向厌恶沈茹薇的陈梦瑶本以为看到了将她扫地出门的希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然而不等靠近萧璧凌身旁,便遭他拂袖一击推开。

“逆子!休得无礼。”萧元祺单手扶稳陈梦瑶的身子,对萧璧凌怒喝一声,道。

“方才还不见您关心母亲,此刻怎不同了?”萧璧凌嗤笑一声,将沈茹薇拉至身后护住,复转向边修明,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事不解,倘若一个女人生来清白,只因被男人碰过,便算作污秽,那岂不正是说,男人才是这天底下最污浊之物?我也是男人,诸位说了这么多,可是想要在下承认,我生来便是肮脏不堪吗?”

“你……”边修明无力反驳,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唐远打断,“他人家事而已,不必吵了!”

其实唐远也看不明白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心里还是执拗着不肯相信那些话,在一个打心眼里认定女人出嫁之前都该保持完璧之身的男人眼中,这样的执拗,已是对一个晚辈最大的信任与爱护。

“萧璧凌,你疯了吗?”沈茹薇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道,“他们说的话你听不到吗?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你能有何好处?事已至此,该作甚选择,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我和你的事,同旁人无关,”萧璧凌非但不肯松手,反将她护得更严。他认真凝视她双目,一字一句问道,“可还记得在鼎州之时,我曾允诺此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共同进退,今日你却要我违背承诺,我若此时弃你不顾,又何止是做了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岂非连人都做不了了?”

早先在人群混乱之时,许玉兰便想冲到前头,周素妍也看出她的心思,便嘱咐宋云锡将她拉去一旁好生照看。眼下众宾涌入庭中,已然围了个水泄不通,许玉兰瞧着便更加心急,拼命想要扒开人群看个究竟,宋云锡一面无奈,一面又拗不过她,加上担忧兄嫂处境,也想上前看个究竟,于是便只能握着她的手,拨开人群试图上前查看情形。

“好好的婚礼,不是喜事吗?”许玉兰十分不解,“我刚才听到那个女人吵吵嚷嚷,是不是她故意污蔑阿薇?怎么没人打死她?”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宋云锡眉心紧蹙,“师兄有许多事都未告诉我,甚至这其中许多,连素素都不知情,何况此事涉及私隐,实在是不便……”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好?”许玉兰听着,忽然甩开宋云锡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话?我几时说我过我是这么想的?”宋云锡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感到费解,“刚才我也没有……”

“不管有没有,要是这些人欺负阿薇,你也要去帮她!”许玉兰道。

“我能保护好你的安全,就已经是在帮她了。”宋云锡无奈答道。

就在这时,良久不发一言的沈肇峰却走上前去,拱手对围在四周的一众宾客施礼,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薇儿,这种场合你也敢胡言乱语吗?到底想干什么?”

“沈先生这话什么意思?”人群中有人发问。

“这要是真的,萧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执迷不悟啊……”

萧元祺见此情形,极力压下心头怒火,继续对萧璧凌问道:“为父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此事是真是假,你此前又可否知情?”

“知不知情,与今天的事又有何关系?”萧璧凌始终紧握着沈茹薇的手,目光飞快从众宾身上扫过,冷着脸色,嗤笑一声,然而转向沈茹薇后,眼神又变得极其温柔,“这些人倒也是可笑,分明事不关己,却像是被你占了天大的便宜,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是生是死,又与你我何干?”

“你考虑清楚。”沈茹薇话音极轻,“此时选择我,会是什么结果?”

“我早就很清楚,无须等到现在考虑。”萧璧凌说完,盯了她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牵着她的手忽然发力,紧紧拉着她,大步朝门外方向走去,陈梦瑶见状慌了神,连忙追上前道:“你想去哪。”

“既为世人不容,大可不必讨好,”萧璧凌头也不回,道,“在这飞云居外,自有天高地广,还有何处去不得?”

“给我回来!”萧元祺勃然,当下飞身而起,欲将他拦下,然而萧璧凌反手便是一掌,接下他掌风,震得衣袂翻飞,两相抵消。

萧元祺愣在当场。

方才这一掌,他已用尽全力,而萧璧凌的神情,却是云淡风轻。

恐怕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连阻拦他的能耐也没有。

引发这场闹剧的韩颖站在一旁,只觉得事态的发展,似乎并不如她所想那般。

这个女人并没有被扫地出门,甚至还有可能,有朝一日萧元祺会因为后继无人,再求着他们原谅自己,原谅今天的事,再亲手把家业交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她心有不甘,只能恶狠狠盯着陈梦瑶,一句话也不说。

“这像什么话……”陈梦瑶脸色铁青,当下上前拉扯住韩颖的衣袖,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现在好了,各大门派掌门,都站在这里看笑话……”

就在这时,沈肇峰的眼里,忽地闪烁起一丝杀机。

“不好……”周素妍虽对沈肇峰就是白鹿先生一事,毫不知情,但也立刻明白过来即将发生之事,便忙将身旁还在发愣的萧清玦拉至身后。

沈茹薇也立刻挣脱开萧璧凌的手,用极快的语速对他问出一句话:“你可知道,若没有今天这出闹剧,我又会做出什么事吗?”她的神情丝毫没有动容,说完这话,便全力挣开他的手,回身震袖指向沈肇峰。

但见寒光闪烁,一截短刀倏地飞出,直冲沈肇峰面门而去。

众人不觉惊呼,然而这时,沈肇峰背后立刻向两旁弹出铁片,这些铁片好似有再生只能,层层叠叠延展到身前,刚好抵挡住这致命一击。

终于挤到人群跟前的许玉兰瞧见这一幕,也不由得伸手捂上了嘴。

“眼下各位掌门都在,您有这么大的本事,怎的还不报上来历?”沈茹薇冷笑,一字一句,拖长声音说道,“白鹿先生——”

“她说什么?”

“谁是白鹿先生?”

人群之中,立刻沸腾起来,纷纷的议论声远比刚才得知沈茹薇曾遭人玷污的消息时,更为鼎沸。

“沈茹薇!”萧璧凌伸手拉她,却还是晚了一步。然而见她飞身而起,当下提气欲追,却见萧元祺已拦在他跟前。

“到底怎么回事?”萧元祺怒吼。

看傻了眼的宾客们还是没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沈肇峰却立刻冷静下来,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丫头,你这性子果然像极了我,”他言语之间,始终都笑容可掬,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只要是心有不甘,就非得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至少这样不会再连累更多人。”沈茹薇咬着唇角,大力撕下一侧袖袍,被藏在袖内的照雪已牢牢握在手中。

“你不让为父动的,就是这些杂碎?”沈肇峰一手指向席间,嘲讽她道,“他们质疑你,辱骂你,甚至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即便如此,也仍旧值得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尊严放在眼里?”

“可你想要的,又不是这些人的性命。”沈茹薇提刀直指父亲眉心,随即抬高嗓音,朗声说道,“诸位,你们可都还记得,天元堂与重华观是如何消失无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