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祺为保大局,定然会要沈茹薇死,但他必定也能料到,萧璧凌绝不会允许他对沈茹薇下手,因此,在收到“屠魔大会”的帖子后,第一件事,定是派人沿途寻找萧璧凌的踪迹,并竭力阻拦。
从雁**山去往益州,最快的路只有一条,齐州那头前来拦截萧璧凌一干人等,直接能够到达的城镇便是江陵,再算算三方脚程,时间也刚刚好。
正值谷雨时节,气候和暖,雨水也越发多了起来。
萧璧凌赶了十数日的路,几乎不曾合眼,到得江陵后,本不打算停留,然而打算出城那日,已是疲惫不堪,便随意寻了家客舍落脚,这一觉睡去,直至翌日未时过半才醒,见天色将晚,才知不妙,便忙起身赶去城门口,赶在最后一刻出城。
出了江陵郡往西而去,便是夷陵郡,可萧璧凌还没到达夷陵,便被黄鸣松带人拦在了郊外。
黄鸣松带来的,皆是门中精锐,虽说单打独斗皆非萧璧凌的对手,但若一齐出手,也足够让他头疼了。
“怎么?早就准备好要拦我?”萧璧凌唇角微挑,神情颇为不屑,“是父亲让你们来的?”
“还请公子同我们回去,别再惹事生非了。”黄鸣松恭恭敬敬一拱手道,“别让属下难做。”
“我问你,”萧璧凌凝眉,直视黄鸣松,道,“卓超然是不是广发英雄帖,说要开什么‘屠魔大会’?而那所谓的‘妖邪’,就是沈茹薇?”
“公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另一来人劝道,“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何必为了她……”
“我不会同你们回去,要想阻止我,现在就可以动手。”萧璧凌不愿多费口舌,将手中玄苍横在身前,道,“若不打算出手,我可就要走了。”
“这……”人群之中,一名少年向黄鸣松投去求助的目光,“黄叔父……咱们不能伤他罢?”
“庄主交代,只要能把人带回去,任何手段皆可,不死不残就行。”黄鸣松言罢,已拔出兵刃,一马当先奔上前来。
萧璧凌只将手中玄苍连着剑鞘向侧方一递,便轻而易举将他兵刃格下,半分推进不得,随即瞥了一眼黄鸣松因用尽全力而涨红的脸,不由摇头问道:“不怕我伤人吗?”
“公子何必明知故问?”黄鸣松回道,“只要您肯放下执念,大可不必如此与我们针锋相对。”
萧璧凌听罢,嗤笑摇头,半晌,对旁观一众人等朗声发话:“一起上罢,我没空在这浪费时间。”言罢,握着剑鞘的右手向左微微一推,听到缝隙卡住刀刃的声响后,便即松开剑鞘,迅速握在剑柄,一把抽出,直指前方,道:“我只奉劝一句,不要抵死相争,否则,我也无法保证,是否会有伤亡。”
“得罪了,公子!”黄鸣松眸光一沉,立时屈指吹哨,众人齐齐涌上前来,但古怪的是,这些人手里的兵器,都不是平常惯用的刀剑,而是一条条拳头粗细的铁索。
萧璧凌不自觉蹙起眉来。
这与他所料想的情形并不相同。
“这千丝之阵,意不在伤人,而是擒人,”黄鸣松立在一旁,道,“我们都知道公子您有多大本事,又怎会以卵击石,自讨没趣?”
这阵型想是已经过无数操练,每个操控铁索之人,动作都分外娴熟,眼看铁索阵不断靠拢而来,萧璧凌也意识到不妙,即刻挥剑斩断一条近身的铁索,刚找到下一处落脚点,便有另一条铁索向他足踝卷来。
他手中只有一把剑,可阵中铁索,却有数十条之多。
纵使玄苍削铁如泥,又能如何?
这铁索阵原本就是为了困住落单高手而设,操控铁索之人只要配合得当,无需过多消耗便能将人困住。
萧璧凌几次走转挪腾,方觉所站之处周围空地,几乎都已被铁索布满,那些铁索泛着寒光,只如长蛇一般,灵活的很,不论玄苍指向何处,都能立刻缩回,转而换去别的方位,再次探来骚扰。
他回到飞云居的时间还不长,萧元祺对他又极不信任,当然不会告诉他这铁索阵的奥妙。
一想到将要被这些黑黢黢的铁索缠遍全身,像条跳进墨水的蛆虫一般,萧璧凌便感到浑身一针恶寒,可这阵型着实太过诡异,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破绽。
萧璧凌转念一想,这铁索阵创立之初,应已料想到被困阵中之人必然会集中精力破坏铁索,倘若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又会如何?想及此处,他便不再执著于那一根根铁索,而是将玄苍剑倒转过来,刺入脚下泥土之中,向前划开一个半圆。
一时之间,沙土飞扬,在玄苍所划出半圆之内的铁索也都因此无从着落,纷纷后撤,腾出大片可立足之处。
萧璧凌抬足踏入那半圆之中,前一刻撤出的铁索,则很快又占领了他方才所在之处,铁索翻飞扭转,似银蛇飞舞,一条条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就在此时,空中忽的响起一声尖锐嘶鸣,随后便是一声惨叫,两名操控铁索之人,不知怎的便一先一后向外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谁?”黄鸣松大惊上前,却发现这缺失的二人,竟是阵眼所在,说时迟,那时快,瞧出个中玄机的萧璧凌已然施展上乘轻功身法,跻入那空缺的阵眼站位之中,随即长剑一转,在空中打了个旋,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剑柄朝向左右两侧的空档,各握一次,来回撞击,便将这阵眼两侧之人击飞出去。
“千丝阵”缺口大开,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从这缺口上方劈了下来,出手之人,竟是谢岚!
“怎么是你?莫非……”萧璧凌踏着纷纷上扬的铁索,垫步跃出阵型之外,回身一击肘击,将首当其冲那人击退,随即横剑划出,几个紧随其后冲上前来补位的年轻人也都不得不挥出铁索格挡,只听得“叮铃哐啷”一阵碎响,数条铁索都同时断在了他手中玄苍之下。
黄鸣松正待上前支援,可还没走出两步,项上却多出一把剑来。
持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周素妍。刚才那飞出阵中之人,也是被她用银丝卷起腰身甩出阵外。
“你怎么知道阵眼在哪?”萧璧凌心中好奇,不由问道。
“清玦告诉我的,”周素妍道,“这阵法本就是他所创。”
“你说大哥?”萧璧凌一愣,“你们几时变得如此亲密?”
“改日同你解释。”周素妍将谢岚唤回身旁,道,“你快走罢。”
“周阁主为何要阻拦我等?”黄鸣松困惑不已,“您可知公子他此行打算去往何处?”
“知不知道,同我帮不帮他,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周素妍淡淡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庄主特地命我等前来,便是为了拦住二公子去益州送死,您这一插手,他老人家的苦心,可就付诸东流了。”黄鸣松苦口婆心劝道,“公子一人执迷不悟倒也就罢了,怎的周阁主也这般糊涂呢?”
“我不是你们萧庄主,行事作风自然不同。”周素妍说完,目光转向萧璧凌,道,“我身任阁主之职,不得放纵行事,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足够了,多谢。”萧璧凌拱手躬身失礼,心中只有感恩。
“快些走罢,不然来不及了。”谢岚说完,屈指吹响长哨,一匹棕色快马疾驰而至,萧璧凌再次道了声谢,一手握住缰绳,正欲飞身上马,却不想黄鸣松竟趁着这个空当,劈手夺下谢岚的剑,倒转剑身,刺向身后的周素妍。
“当心!”萧璧凌松了握在缰绳上的手,上前回护,却不想黄鸣松已将夺来的剑抛出,正刺中那马儿屁股,惊得这牲口扬蹄长嘶,绝尘奔远。
“该死。”周素妍单手切中黄鸣松后颈,将人打晕,随即冲萧璧凌大喝一声,“快追!”
萧璧凌心知他们不会伤害周素妍,当即一点头,将玄苍收回鞘内,提气纵步朝那马儿追去。这马屁股中剑,一路狂奔流下不少血迹,跑出一段路后,便已精疲力尽。
“连累你了,马兄,”萧璧凌追上那马儿,上前抚摸它头顶鬃毛,无奈叹道,“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夷陵,我便去找人给你疗伤,后面的路,还是我自己走罢。”
他不忍骑上这马儿,便牵着他去了夷陵,将其托付给当地马帮暗桩的弟兄后,独自继续前行。
可到了城门口时,他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嘶。
难不成,是那匹马儿跟上来了?萧璧凌如是想着,便即回头望去,却蓦地愣在原地。
来的不是之前那匹马儿,而是一匹白马。
“长风?”萧璧凌迟疑唤出它的名字。
白马在他跟前停下,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萧璧凌惊喜不已,立时翻身上马,长风也也不负他所望,即刻扬蹄奔出城门。
接下来几日,各大门派众人也陆续赶到益州,参加屠魔大会。叶枫夫妇到达那日,正值山中飘雪,孙婉柔不知怎的,心中难过不已,便找了个借口先行退下,避开那些迎来送往的礼数,去往扣押沈茹薇之处,一看究竟。
几个负责看守的年轻弟子先是将她拦住,问明身份之后,方才放行,房门开启之后,坐在屋内闭目入定的沈茹薇却似没听到一般,过了许久,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孙婉柔看见,沈茹薇的双手双脚,皆戴着厚重的镣铐,镣铐之间连着铁索,稍稍一动便会发出声响。
“是你?”沈茹薇神色泰然,“好久不见,叶夫人。”
“果真是你?”孙婉柔黯然长叹,“他们没有抓错人罢?”
“碧华门长老行事,怎会那么草率?”沈茹薇笑容略显疲惫,“夫人为何来此?你我之间,似乎并无过多交情。”
“你救过我和孩子。”孙婉柔道,“虽说,那时你所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可我却记得。”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沈茹薇眼底全无波澜,“想不到夫人记性这么好。”
“你能对萍水相逢之人施以援手,便绝不可能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孙婉柔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问道,“沈肈峰所做的事,你并未参与其中,对吗?”
“这不重要。”沈茹薇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番,摇头笑道:“夫人所说的话,即便是叶庄主面前,也毫无分量,所以,不论您有什么想法,最好都藏在心里,千万别对旁人说出来。”
“你……”
沈茹薇的话乍一听来不识好歹,但细想之下,却似乎别有深意。
“我这条命作用可大了。”沈茹薇笑容看似漫不经心,却隐约透出无奈,“有人可以靠它正名,有人可以凭它立威,还有一些人,只有亲眼看到我死,往后日子才能安宁。不知夫人可知道,把这些人通通得罪一遍,又会是什么下场?”
“这……”孙婉柔一时语塞。
“这些人你得罪不起。更何况,你的丈夫曾为了迷惑敌人,不顾你的感受,甚至将亲生儿女置于险境,那么夫人你的性命、尊严,与稳固门派相比,他又会选择哪一个?”
孙婉柔听得脚步一滞,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退后一大步。
沈茹薇又道:“夫人听懂了?”
孙婉柔沉默片刻,忽然苦笑出声。
“夫人既然懂了,就请出去罢。”沈茹薇闭上双目,恢复了方才入定的姿态。
孙婉柔见她如此冷漠,不由叹了口气,正待转身离开,却像是想起何事一般,扭头朝她望去,道:“你曾问过我,为何当初恨不得将叶枫剥皮拆骨,最后却还回到他身边……我不敢说是为了红儿,夫妻之情,也早已**然无存。可你知道吗,鸟在笼子里待得久了,早就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会飞,我习惯这个牢笼,也习惯了这样的自己,这一生一世,也都只鞥如此。”
“那就请夫人为了自己,好好保重。”沈茹薇口气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