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绊楚云深

第十九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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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看看罢。”萧璧凌道,“对了,隐娘那天说的话,你可曾告诉过父亲?”

“此事只有我与你师父知道。”

“那就好,”萧璧凌起身道,“我去同师父说一声,这就启程。钥匙的事,再等等罢。”

“好。”沈茹薇点头,却又蹙起眉道,“不过,我总觉得此事有些怪异。成家人出事,韩颖失踪,两件事一起发生,必然会有关联,可小师叔伤重至此……韩颖做不到。”

“那就更得回去看看了。”

“我只是担心,这是个陷阱,想让我们所有人,包括师父和你爹娘长兄在内,都跳进去。”沈茹薇眉头紧锁。

萧璧凌听罢,与她对视一眼,心下皆如明镜。

千里之外,齐州城郊。

狭小的暗室内,睁开双眼的成景彰颤抖着转过头去,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身旁那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滚烫的泪水便如开了闸的水阀一般,争相涌落,滴在前襟,染湿一片。

就在今天,他昏迷之前,亲眼看见试图反抗的妻子死在了眼前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手里,而他不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被那人死死掐着脖子,钳制在墙角,直到因窒息而晕厥。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仍然站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那个男人,被他们唤作白鹿先生,而那个女人,则是韩颖。

那个杀死他妻子的男人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如何?”沈肇峰望着韩颖由诧异转为欣喜若狂的面容,笑得颇为得意,“这个礼物,韩夫人可还满意?”

韩颖双手捂着嘴,不断张口欲喊出眼前人的名字,嗓音却似哑了一般,怎么都喊不出来。

“你……你是人是鬼?”成景彰双眼已睁至极限,喉中灌满凉气,几乎窒息。

“你说呢?”那人面无表情,将手中面具丢在一旁。

他的面容,已无昔日风华,曾令江湖之中无数女子为之倾倒的容颜,右脸下方却多了一块骇人的灼伤疤痕。

那双眸子里,也充满了对这人世的厌憎,沧桑无比。

韩颖喜极而泣,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双手仍旧捂着嘴,大声哭了出来。

“韩夫人,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沈肇峰啧啧两声,摇摇头道,“母子重逢,这般天大喜事,你还哭什么?”

萧清瑜目光飞快从母亲身上扫过,却并不多看一眼沈肇峰,而是径自走到成景彰跟前,漠然问道:“最后问你一次,成碧涵在哪?”

“我女儿……我女儿她……”成景彰内心愤恨,却骂不出声,容色渐渐凄然,惨笑出声,“幸亏我多留了她几年,没让她嫁给你这不忠不义的东西……”

“成老板,慎言啊。”沈肇峰眼色深邃,全然看不出心思,“说错了话,可就得下去陪你夫人了。”

“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成景彰心知横竖不过一丝,反倒全无畏惧,他勉强坐直身子,指着萧清瑜道,“你这孽障,休想再害我女儿!”

萧清瑜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当即便转身去将韩颖搀扶起身。

韩颖双手抚上他面颊,反复查看他面上伤疤,确信并非伪装后,便哭得更大声了。

“想要活下来,总该付出代价。”萧清瑜道。

他心如止水,心中对曾经执着的一切,都已没了妄想,对曾经的亲人,仇人,除了母亲之外,俱只剩了杀念。

一夕之间,从万众瞩目到一无所有,除了恨,他已不会再有任何旁的感情。

“是他对不对?”韩颖抽噎道,“萧清琰要杀你,对不对?是他把你害成这样,一定是他!”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成景彰歇斯底里吼道,“要么就干脆杀了我,想要我帮你们?那是做梦!”

“你不肯说,我便自己去找。”萧清瑜放开韩颖,冷眼瞥向他,道,“不论你说什么,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成景彰挣扎上前,意图阻止他离开暗室的脚步,却被沈肇峰袖中猛然伸出的铁爪击中颈,再次昏厥过去。

“他死了吗?”韩颖紧张发问。

“夫人不必着急,好戏还在后头。”沈肇峰笑容渗人。

韩颖不敢看他,只能回过头去,却刚好瞥见萧清瑜拉开门的情景。

那颀长的背影,站在阳光之下,竟不知怎的,看起来似乎不堪一击。

而另一头,飞云居派人寻了多日成景彰一家下落,始终无果,这日曾勇苦着脸回来复命,见萧清玦面色深沉,便唉声叹气道:“公子,咱们也是没辙了。毕竟那么多弟兄,都只见过成老板,并不认得成姑娘的模样。您想想,万一他们失散了,这……多不好找啊?”

“加派些人手,”萧清玦凝眉深思,“母亲也跑出去好几日了,我真担心……”

正说着,高昱却大呼着“大公子”三个字疾奔进屋,在门口停下,对萧清玦道:“有客人来了。”

“客人?”萧清玦一脸疑惑。

“扶风阁……周姑娘,”高昱笑道,“就在门口等着呢,还有宋兄弟和那个姓许的姑娘。”

“快请他们进来。”萧清玦站起身,道。

原来,周素妍上回助萧璧凌脱身之后,本欲回头,却遇上了赶来相助的宋、许二人,原以为无甚大事,已在折返途中,却与回金陵报信的苏、陆二人相遇,得知秦忧寒归来的消息,便立刻赶来齐州找人,苏、陆二人则继续赶往金陵,将此事通知其他门人。

萧元祺听闻有客,亦到堂中相迎。

听过父子二人解释,周素妍等人方得知近日所发生的一切。

“如此说来,过些日子,秦阁主便会过来?”周素妍点点头道,“我们这便去寻个住处等他,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可告诉我。”

“这倒不必,”萧清玦摇摇头道,“许多事情,到现在也没个头绪。”

“我倒是觉得,此事说不准和韩夫人有些关系。”周素妍直言不讳,“毕竟有如此多巧合,也没人能解释清楚,她已是穷途末路,任何人伸出援手,不论善恶,也不论是否别有目的,她都有可能接受。”

萧清玦看了一眼父亲,并未多说什么。

“伯父,”周素妍看出他的顾虑,转向萧元祺,拱手说道,“事关重大,有些话不能不说,萧清瑜当初惹出那么多事,若非您优柔寡断,不但能早些了结,亦能保全他的性命,如今……”

“伤人害命,自当以命抵偿。”萧元祺长叹一声,打断她的话,道。

“对了,你们可曾去城外找过?”周素妍问道。

“还没有……”曾勇摇头,“成老板一家,跑得了那么远吗?”

“那可未必,”周素妍道,“过去这么多日,为了躲避追杀,哪里都去得。”

周素妍所料不错,这些日子以来,成碧涵因伤难以行动,始终生活在山中,以瓜果为食,与猿猴为伴,有时想起父母,也会悄悄落泪。

那日韩颖带着杀手闯入成家,程若欢留下断后,成碧涵本不愿将她抛下,却被父母强行带走,而后又遭面具人拦路,成夫人为保女儿安全,将她推下山坡,刚好便落在猿猴背上。

受了惊的猿猴一路狂奔,直到洞穴。逃出生天的成碧涵虽记挂成景彰夫妇与程若欢的安危,却苦于自己这副柔弱的身躯,无法回到城内查看,便也只好默默挂念着,却又期冀于有人路过附近,能顺道给她带个口信。

约莫过了十日左右,她终于能够起身行走,虽无法走远,却还是硬支撑着在附近找寻路过的樵夫,想传个口信回城。

这天她实在疲倦,便坐在溪水边休息,竟真遇上一位樵夫,她拿出随身佩带的玉佩送给这位樵夫,嘱咐他去齐州城内一趟,看看萧元祺父子可有回来,然而不到半日,那樵夫便回转而来,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那日拦住她一家去路,戴着面具的青年。

“我……我是不是能走了?”那樵夫吓得腿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中了那人致命一掌,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成碧涵吓得连连后退,却见那人俯身从那樵夫腰间取下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漠然道:“这块玉佩,你不是很喜欢吗?如此轻易便送给别人?”

“你……”成碧涵听到这熟悉的话音,立觉浑身寒毛倒竖,“你是……你是……”

“不错,是我。”那人说完,缓缓摘下了脸上面具。

成碧涵两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

“我听闻,你们每个人都希望我死?”萧清瑜道,“让你失望了。”

“我明白了……”成碧涵极力稳住呼吸,道,“这只是你设的局,利用假死,以退为进。”

“并非如此,”萧清瑜口气森寒。

成碧涵愕然。

“有一个人,想要拉拢萧璧凌,便促成我与他决战,又将我击落悬崖,我也以为大限将至,却不曾想,那人还留有后手。”萧清瑜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如今的我,除了他给的这条命,已经一无所有。除了为他卖命,也别无选择。”

“是什么人?”成碧涵大惊。

“你很快就知道了。”萧清瑜道。

“你是来杀我的?”成碧涵虽知自己势单力薄,必然逃不过此劫,却仍是不肯轻易低头。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为何要杀你?”萧清瑜幽幽道。

“现在还是吗?”成碧涵退后一步,道,“我知道你有多恨我,说这样的话,你自己听着都不觉得可笑吗?”

萧清瑜一步步逼近到成碧涵跟前,伸手挑起她下颌,道:“是你把我所做的一切说出去,才让我沦落到今天这地步。所以,你认为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我不明白你是何意。”成碧涵心头一紧,“你把我爹娘怎么了?”

“你娘那性子,实在太过麻烦,我便先送走了她。”

“混蛋!”成碧涵痛骂道。

“可有些事,光说给你听无用,得让你亲眼看到才行。”萧清瑜说着,一掌切中她颈后使之晕厥,随后一把扛上了肩,转身大步离去。

青天白日,那只猿猴都在外活动,寻找瓜果,到了夜里满载而归才看到洞里空空如也。

猿猴上举双手,挠着头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到了第二天一早,便又跑了出去。

那猿猴出了山洞,便一直向山下东南方向而去,它与成碧涵共处多日,虽无法听懂人言,却也已将她当做同伴,如今同伴不见了,当然要出去寻找。

它在山头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远远瞧见几个人影,便挥舞着双臂奔上前去。

三男一女,正是萧璧凌、沈茹薇等一行,四人之中只有沈茹薇是女子,并非与它共处多日的成碧涵。

齐州在宣州的西北方向,从宣州而来,去往齐州,此处正是必经之路,沈茹薇见这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猿猴突然跳到跟前,先是吓了一跳,正待上前观察,却被萧璧凌一把拉到了身后。

“你也太谨慎了,又不是豺狼虎豹,伤不了人。”柳华音打趣道。

那猿猴盯着四人看了许久,挥舞着双臂始终跟在他们身后打转,忽然大跳上前,一把抓下了沈茹薇头顶那支如意纹花果银簪,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这不是吃的。”沈茹薇伸手欲夺回发簪,却见它飞快转身跑远,便只好去追。

萧璧凌唯恐她跑得太急遭遇意外,便连忙跟上。

“当心着点!”秦忧寒对柳华音一招手道,“这猿猴有些意思,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柳华音点头。二人一齐跟上,到了山洞内,却见沈茹薇蹲在角落里,手中拿着一块脏污的牙白方巾,蹙眉不语。

一旁的萧璧凌则俯身拾起被猿猴丢在地上的发簪,用帕子小心擦拭干净。

“怎么了?”柳华音好奇上前,“你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碧涵的汗巾。”沈茹薇站起身道,“大哥不是在信上说她失踪了吗?如此看来,她逃出齐州城后,一直和这只猿猴生活在一起。”

“可她人呢?”萧璧凌走到她身旁,道,“我怎么觉得,那是猿猴是有目的引我们来此?他怎会知道我们认得成姑娘?”

“不对啊……猿猴再聪明,也不可能听懂人话。”柳华音伸手挠头,道,“它刚才一出现就围着沈茹薇转,难道是认错了?”

“那就说明,成姑娘又失踪了。”萧璧凌道,“有人带走了她,又或是她伤势恢复,自己回了齐州。”

“有人在追杀她,大摇大摆回齐州,便是自投罗网。”沈茹薇若有所思,道,“不过也说不准,是被飞云居的人带回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得先回去看看。”柳华音摆摆手道,“那就别磨蹭了,趁天还亮着,快进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