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绊楚云深

第二十五章 云行巫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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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这一战,萧璧凌着实落了下风。

他为带着沈茹薇从密室内的那些活死人手中脱身,已然用尽全力,早就遍体鳞伤。到底是血肉之躯,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经得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斗。

萧清瑜步步紧逼,脑中几乎快被这恨妒之心完全占据,却在这时,费了好大精力才勉强疏通穴道的沈茹薇却跌跌撞撞奔入洞来,远远冲萧清瑜喊道:“萧清瑜,他同你父亲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处处为难于他,就没想过自己找错了人吗?”

“你说什么?”萧清瑜闻声,手中掌势猛然一滞。萧璧凌见状,立刻倒转手中玄苍,以剑柄末端重击他掌心,受此间真力激**,二人同时被震退数步,萧璧凌也因而体力不支向前栽倒,勉力以剑支撑地面,单膝半跪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受惊的萤虫在洞内乱飞,却没有几只找到出去的路。

“你怎么样……”沈茹薇俯身查看萧璧凌伤势,还未问完,目光便定在了他渐渐苍白的唇色上,气息顿时乱了,“你……”

“你刚才说什么?”萧清瑜目光如锥,投向沈茹薇,充血的眸子里杀意异常汹涌。

“你当文萱宁是一般人吗?她可是我爹的师姐!她会如此轻易叫人夺了性命,而不留后手?”沈茹薇怒目回视,底气十足,“当年陈梦瑶在襄州一生下孩子就已让人掉了包,早就被她亲手杀了!”

萧清瑜身子一颤,目光倏地转向萧璧凌。

“你不觉得,他的相貌,与萧庄主没有丝毫相同之处吗?”沈茹薇继续道,“他既是陈少玄的儿子,自然长得像他父亲,而不是你父亲!”

成碧涵原是紧随她进洞的,听到这一席话,不由也愣了。

萧清瑜在原地定定立了半晌,却嗤笑出声,道:“那又如何?”

沈茹薇眸光倏地一沉。

“我已是满身杀孽,多一条人命,或少一条,也无甚区别。”萧清瑜说着,忽然盯紧萧璧凌,道,“更何况,对于他,我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

萧璧凌缓过气来,骤然抬眼,与他对视片刻,立时转过头去,对沈茹薇道:“带成姑娘走。”

“走不了,”沈茹薇只觉眼前这两个男人就是命中注定的生死冤家,一个比一个固执冲动。她仰面长舒一口气,稍稍理清思绪,起身说道,“你们都不明白吗?我爹既然有本事把人放了,便说明早已布好了局。”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萧清瑜,道:“不管是谁都好,也包括这个人,一个都走不了!”

成碧涵听着,眉头渐渐锁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然,萧清瑜你既然能够回来报仇,想必也知道和我爹交换的代价是什么,说不准,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沈茹薇说着,忽然伸手指着成碧涵,道,“可你既然如此在乎碧涵的性命,又怎么忍心让她孤立无援?不错,我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令你改变心意,可你仔细想想,如果你现在动手,杀了萧璧凌,也杀了我,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让碧涵一人逃出生天?”

萧清瑜听罢,垂眸不言。一旁的萧璧凌则抬起头来,朝沈茹薇望去,眼中似有诧异。

她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自己从前怎就一点也没察觉?

沈茹薇本就伤重,又说了这么些话,愈觉浑身无力,便索性坐在了地上。

萧清瑜闭上双目,仍旧不发一言。

“如此说来,进山的入口多半都已被封死了;又或者,途中还有其他机关,随时会把我们困住?”成碧涵见三人都不说话,便率先开口,打破这沉默。

“你们之前在哪?”沈茹薇扭头问她。

“一个庞大的地下密室,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成碧涵若有所思,“不过……为何你们都伤的这么重?”

“我们所在的密室,上头还有一层,两层设有隔板,互不想通。”萧清瑜口气淡漠。

“那么白鹿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成碧涵不解道,“还有,阿薇说的‘爹爹’又是谁?难道……”

“上下两层密室出口离得很近,故意设下机关,便是为了不让人轻易找到。”萧清瑜道,“而且通常也不会有人想到,只有一进一出两道门的密室地下,会别有洞天,掩人耳目再好不过。”

“原来是这样……”成碧涵恍然大悟。

“你说的白鹿先生,就是我父亲。”沈茹薇长叹一声,道。

“那……他为什么连你也会伤害?”成碧涵掩口惊呼。

“这不算什么,”沈茹薇摇头苦笑,“我母亲和姐姐的死,也是拜他所赐。在他眼里,我这个女儿,大概也同样可有可无罢。”

“这……”成碧涵惊讶不已,她看了看萧清瑜,又看了看萧璧凌夫妇二人,一时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习惯了父慈女孝,一家安乐富足的生活,她只觉得自己对于眼前几人所经历过的种种痛楚,都难以感同身受,可越是不能体会,她便越是对此心怀怜悯,只知自己多问下去,都是在唤醒他人心中苦痛,便只能缄默不言。

萧璧凌以玄苍拄地,勉强站起身来,因伤病所困,只能以极其缓慢的姿势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到门口,倚墙而立,望向洞外。

远处的萤虫被同伴吸引,纷纷朝山洞聚拢而来,在夜幕之下,连成一条幽绿的长河,绵延向望不见的远方。

“对了,”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回头瞥了一眼萧清瑜,道,“韩颖在哪?”

“不知道。”萧清瑜面无表情,“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三人皆被他此话所惊,一齐把目光朝萧清瑜所在的位置投了过来。

萧清瑜只是冷冷瞥了一眼萧璧凌道:“你敢不敢赌咒发誓,当初我母子二人被逐出家门,流落在外时,你从未派人赶尽杀绝?”

“不然呢?”萧璧凌嗤笑一声,“我若当真认为,你的存在是个威胁,一定会亲自动手。毕竟没人能够保证,派出去一些武功参差不齐的杀手,会不会刺杀失败,给我惹祸上身。”

“那就对了。”萧清瑜别过脸去,道,“的确是她。”

“你说韩颖?”萧璧凌蹙眉。

“不错,”萧清瑜依旧面无表情,“自你当着父亲的面,将此事说破后,我立刻便去查了。”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皆不知该说什么。

“要不是那件事让我认定走投无路,就不会有后面所发生的一切。”萧清瑜道,“我的地位,并不会比你高出多少。可她是我母亲,二十多年了,无数次耳提面命,让我记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对她安排的一切,我不能有任何违抗,只能听从,这种生活我倦了。”

末了,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是你的话让我明白,我需要的,是不必亲自动手便能摆脱她,也不必担上不孝之名。说到底,你和我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想要的东西不同,如今境遇,才会各不相同。”

萧璧凌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萧清瑜所言之谬,让他全无心思与之置辩。

心中是怎样的自己,看到别人,便都会是相同模样。

既然到了现在,萧清瑜都没能想个明白通透,那便干脆什么都不要说了。

“你想要什么,就可以不顾他人意愿,强取豪夺,可他们却不是。”成碧涵忍不住开口,“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他们,随时都准备好舍身取义。”

萧清瑜目光一紧,冷冷朝她瞥来。

“难道不是吗?我的父母,哪里得罪了你?”成碧涵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道,“可你却为了自己痛快,要他们死。”

说着,她摇头苦笑,继续说道,“至于我,无非是看准了你的心思,满足了你一时的需要,所以才能活到现在——看清楚罢,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只不过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才会离不开我。”

她直视萧清瑜双眸,看着他脸色渐渐转阴,眼底烧起怒火,竟丝毫不惧,反而笑出声来。

“且慢,碧涵你刚刚说什么?”沈茹薇对某些字眼极其敏锐,听到这话,立时朝成碧涵望了过去。

“没什么,各取所需罢了,”成碧涵没有回头,“我不是被强迫的,所以也不算吃亏。”

萧璧凌后知后觉,这才听明白她话中含义,蓦地回头望来,眼神愕然。他只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自己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听她说下去,还是出洞回避。

萧清瑜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双眼。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成碧涵转身,若无其事对沈茹薇问道。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沈茹薇伸手探入怀中,摸了摸,脸色忽然一沉。

出门前为防万一,那串铁棍已被她收了起来,并未带在身上。

萧璧凌若有所悟,朝她伸出手道:“给我。”

“少来,”沈茹薇神情自若,全无变化,“我爹又不是不知道我同你什么关系,就算你想一个人送死,他也不会轻易放我走。”

“你们在说什么?”成碧涵不解。

沈茹薇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他不可能封锁所有出口。”萧清瑜忽然睁眼,开口说道,“我从小便生活在齐州,新甫山有哪些出入口,都是我告诉他的。”

“你还知道别的路?”萧璧凌挑眉,“可你要如何保证,韩颖不会全盘交代出去?”

“她很少出门,什么都不知道。”萧清瑜一面说着,一面朝洞口走去,“我原是想让碧涵一个离开,可下山之后,无人保护,她未必进得了城。”

萧清瑜说完,伸手指向萧璧凌道:“你武功最好,你去。”话音刚落,另一只手便已屈指扣在沈茹薇颈后,道,“只要把你的女人留在这里,你就一定会回来,让我清算那些旧账。”

萧璧凌眉心一紧,正欲上前夺人,却见沈茹薇伸手,示意他止步。

“不着急,”沈茹薇回头对萧清瑜一笑,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何事?”

“那位‘白鹿先生’是我的亲生父亲。”沈茹薇莞尔笑道,“虽说我这条命对他而言,无足轻重,可我哥不中用,他也需要帮手,如果我愿意合作,作为交换条件,你恐怕活不了。”

说完,她顿了顿,仍旧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不过鱼死网破。倘若你我一齐死了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有意拖长尾音,点漆般的眸子里露出狡黠的光,“我活下来,你却死了, 到那个时候,你还能瞑目吗?”

萧璧凌不觉长长松了口气,不由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有些多余。

萧清瑜注视她良久,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她说道:“把他留下来也是一样,他好歹是我丈夫,论亲疏,怎么也比你更近一层,你说是罢。”

“真不愧是白鹿先生的女儿。”萧清瑜冷哼一声,道,“不必那么麻烦,真有异常,我会先杀了你。”

“那就得看你出手够不够快了。”沈茹薇耸了耸肩,神情轻松自若。

“你们把话都说完了,打算让我说什么?”萧璧凌眉头越发紧蹙,“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沈肇峰这次来齐州的目的是什么。你与成家上下的恩怨,也与他毫无关联,如果不是遇上那些偃甲人,整件事从头到尾看来,都只是你们母子二人为了私怨杀人泄愤。那么沈肇峰呢?他自私自利,连妻子儿女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会甘心为人作嫁,替你谋划好这一切,却不从中渔利?”

萧清瑜神色依旧淡漠,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你杀了成老板一家上下,最不肯放过你的人,应是你父亲,也绝不可能再让你踏进家门半步。”沈茹薇道,“此事无论怎么看,除了能够泄愤以外,你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而我父亲……如果他也一样什么都得不到的话,凭什么还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