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绊楚云深

第二十八章 心似扬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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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配为人父,你那死鬼老爹便配了?”沈肇峰发出咯咯的怪笑声,道,“口口声声都是对你的关怀,临了却要靠女儿卖身求荣才能勉强多活一时半刻。”

“你混蛋!”成碧涵哪受得了这激将之法?一想起父亲的死状,便气得浑身颤抖。

听到这话,萧清瑜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她往后拉开几步,对门外沉声说道:“就事论事,不要伤及无辜。”

听到沈肇峰对沈茹薇的去向含糊其辞,萧璧凌心中虽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思考,这个需要沈肇峰将她作为礼物送出去的交易对象,究竟是何人?

一番思索之后,一个名字闪现在他脑中。

萧璧凌不禁有些恍惚。

跟随在沈肇峰身边的人,对沈茹薇觊觎已久的,应当只有一人。

那便是冷君弥。

“我明白了,”萧璧凌眉心紧蹙,咬牙说道,“沈肇峰,你绝不可能把所有筹码都只押在一个人身上,与你做出同样交换的,除了萧清瑜,应当还有他人。那个冷君弥,也是其中之一罢?”

“你倒是想得很明白。”沈肇峰咯咯笑出了声,“要满足每人一个愿望,还真不是件容易事,你那同父异母的兄弟,想要的是你和成景彰全家的性命,至于姓冷的小子——”

他有意拖长了音,不把话说完,正是想看看萧璧凌会对此作何反应,却未曾想到,这年轻后生并未如他所料想一般沉不住气,竟然一言不发。

沈肇峰顿觉无趣,便继续说道:“除了完成先辈遗愿,他最想得到的,竟是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说着,他嗤笑一声,又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当然要成全他。再者你们这桩婚事,也不是老夫我决定的,死丫头骨头硬得很,总得找个人治治,才能让她知道听话。”

听完这话,萧璧凌扶在门边的手,骤然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显已怒极。

然而可恨的却是,任他武功再高,也只能被这厮困在这方寸之地,毫无脱身之法。

被作为交换条件送出去的沈茹薇,此刻则躺在琅琊郡最好的客舍上房之内,因伤势过重,仍旧昏睡着,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变化,浑然不知。

直到五日之后醒来。

睁开眼的一刹那,沈茹薇眼中掠过一丝恍惚。

分明昏倒之前,她还身处于新甫山天门瀑底下的二层密室石牢内,为何一觉醒来,却已置身别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凌哥哥?”沈茹薇欣喜回头,瞧见来人时,却不由愣住。

客房的构造以及四周摆设,与飞云居内显然不同,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不在齐州,却未料想到连身边的人都换了。

“怎么回事?”沈茹薇脸色一沉,下意识拉起被褥将身子裹住。

“这么紧张?”冷君弥微笑,在床前不远处的圆桌旁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悠悠说道,“我又不是禽兽,可不会对一个满身是伤的女人做出不轨之事。”

“我倒不担心这些,”沈茹薇淡淡道,“我只好奇,为何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很意外?”冷君弥唇角微挑,笑容内敛,眼中却包含着难以掩饰的张扬,“我对他说,你是我想得到的女人,他答应得很爽快。”

“你说他就给?”沈茹薇冷哼一声,道,“那你打算用什么交换?”

冷君弥微笑朝她望来,却不答话。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沈茹薇心下了然,“可是,我对你没兴趣。”

“话别说太满。”冷君弥起身,负手走到她跟前,俯身与她对视,微笑说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不再这么想了。”

沈茹薇嗤笑一声,别过脸去望别处,神情颇为轻蔑。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冷君弥站直身子,不紧不慢道,“得辛苦你一阵子,陪我去一趟金陵,如何?”

“倘若我不答应,会怎么样?”沈茹薇轻笑问道。

“你说呢?”冷君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反问。

“我刚尝试调息,才发现全身经脉受限,气息难以运转,”沈茹薇抬眼朝他看去,口气却显得不慌不忙,“看来,你是喂我吃过不该吃的药了?”

“你聪明的样子,真是十分可爱。”冷君弥坐在床沿,对她笑道,“等你帮我达成心愿,我便会给你解药。”

“所以,到底要不要同你去金陵,我说了根本不算,”沈茹薇道,“那就去罢,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能够逼我就范。”

“好。”冷君弥伸手轻抚她面颊,眼色颇显意味深长,“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还有伤,需要静养,麻烦你出去。”沈茹薇口气寡淡,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鄙夷。她甚少发怒,这般情态,已足够表达出她内心不满。

冷君弥只是微笑,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出去也行,”沈茹薇自知此人脾性与自己极为相似,绝不可能受她驱使,便把背后靠在床头,开始闭目养神,时刻提防着周遭动静。

冷君弥饶有兴味盯着她看了许久,方道:“换做别的女人,遇上这种事,是不是已经大打出手了?”

“我身受重伤,又被你下毒,这种时候还要与你动手,岂非自寻死路?”沈茹薇眼皮动也不动,悠悠答道,“你既然说过在我伤愈之前不会对我做什么,我又何必浪费力气?”

“可你这样,不够贞烈,”冷君弥道,“对你夫家而言,可不是好事。”

“贞洁烈妇都是做给男人看的,对女人自己没有半分好处。”沈茹薇道,“我既想完好无损活下去,又得寻个时机杀了你,在身处劣势之时以卵击石,能有什么好结果。”

“你若真想杀我,就不该当着我的面把话说出来。”冷君弥道。

“无妨,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你死,就算我不出手,我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沈茹薇道。

“可要是这样,”冷君弥凑到她脸侧,口气充满暧昧,道,“我便无法保证能把你完璧归赵了,你就不怕——”

“不怕什么?”沈茹薇半睁开一支眼,轻描淡写问道。

“不怕从此以后,被他抛弃了?”冷君弥轻笑一声,道。

察觉到扑面而来的鼻息,沈茹薇目露鄙夷,身子向旁稍稍错开些许,冷冷应道:“每一个怀有龌龊心思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我奉劝你,如果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最好是趁我无力反抗的时候下手,否则,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哦?”冷君弥眼波一颤,继而开怀笑道,“照你如此说,最合适的,就是现在。”言罢,他倾身向前,试图吻她的唇。沈茹薇也立刻伸手挡在唇边。

冷君弥见状,唇角微微一挑,右手上扬,扣在她挡在唇边的手腕上,这才发觉,她手中劲力虽然有限,却已无比坚韧,似乎打算拼尽全力,阻拦他这轻薄之举。

“你不是不稀罕做那贞洁烈妇吗?”冷君弥挑眉笑问,“怎么说话不算话?”

“可我讨厌你啊。”沈茹薇白了他一眼,“你一靠近,我就想躲开。”

“你讨厌我?”冷君弥眉梢微挑,“这我可就不明白了,在我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沈茹薇目光淡淡扫过他眉眼,道,“自私、凉薄、虚伪、克制,这样的自己,你不厌憎吗?我才应当觉得奇怪,看见和自己的一样的人,不干干脆脆离得远些,还不要命往上凑,这又是什么道理?”

冷君弥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我与你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为了自己想得到的结果,违心违德,甚至不惜成为他人手里的刀,这样的人,我可不敢高攀。”

“不都一样吗?”冷君弥收敛笑容,“都是为了复仇,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复仇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不是为了先人遗志,”沈茹薇漫不经心答道,“没有任何一个人要求我这么做。”

“可如果他们临终之前,恳求你一定要这么做,你可会答应?”冷君弥道,“若是你的家人,都待你极好,对你从无亏欠,你可会拒绝?”

听到这话,沈茹薇的神情,露出一瞬迟滞,片刻之后,微笑答道:“你说的有道理,看来,只能算是我比你命好。”

言罢,又过了片刻,她却露出自嘲的笑,甚至笑出了声:“真是有趣,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比我命苦。”

冷君弥在她眼中只能找到怜悯,却找不到共情。

“自私、凉薄、虚伪、克制,我曾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是如此,更难以相信,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同类,会是个女人。”冷君弥站起身来,仰面朝天,感慨不已,“只是可惜,她嫁给了别人。”

沈茹薇瞥了他一眼,神色举止间,波澜不惊:“我与你并不熟识,我的选择,也由不得你来论定是非。”言罢,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既然都心知肚明彼此是何心性,便不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怎么看我,是你自己的事,我只在乎我怎么看你——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如果你能听懂这几个字,就别再继续尝试那些无谓的辩驳,让人听着生厌。”

冷君弥听她说完这些话,仍只是微笑,双手扶膝躬下身来,笑眯眯盯着她淡漠的眸子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转身走出门去。

“无聊透顶。”沈茹薇继续着方才的姿态,闭上双目,静静养神。

她不由得忧心起萧璧凌与成碧涵二人此时此刻的处境,一想到自己帮不上半点忙,便觉懊恼不已。

沈肇峰的心思诡谲莫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匪夷所思,也令她越来越猜不透。

殊不知,在她被带离新甫山的这几日,秦忧寒等人也找去了新甫山,除了在那日夜里发生争斗的山洞内找到些许打斗过的痕迹外,根本一无所获。

只因为沈茹薇当日在天门瀑误触的那个机关,已经被沈肇峰彻底封死。

他这个人,一旦想要完完全全将自己隐藏起来,那么即便有神仙下凡,也休想找出他的踪迹。

也正是因此,曾隐匿身份跟随沈肇峰多年的秦忧寒,心底蓦地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想到这一点的他,匆忙回到飞云居内,却见许玉兰手里拿着一封信朝他奔了过来:“秦阁主,这个好像是留给你的。”

“何物?”秦忧寒迎上前去。

“阿薇的信。”许玉兰将手中书信双手递上,“您看看?”

秦忧寒接过信笺,翻开一看,忽然便睁大了眼,朝东厢跑去,许玉兰见状即刻跟上,一连迷惑地望着他从院内池塘边的泥土中,挖出一只油纸包,而拿油纸包内,则是一串黝黑的铁棍。

“什么东西啊?”许玉兰不解。

“这两个孩子真是……莫不是料到了将有不测?”秦忧寒脸色大变,当即奔向后庭马厩,一面跑,以免对站在原地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许玉兰大声嘱咐,“兰丫头,帮我通知萧庄主一声,新甫山内必有诡异,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轻举妄动!”

“啊?”许玉兰茫然不已。

眼下庄里庄外所有能够动用的人手,都在外寻人,就连萧清玦也没闲着,硬是跟着周素妍一同出门去了。许玉兰一个人就这么怔怔立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犯傻,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秦忧寒所交代的话时什么意思。

秦忧寒此行骑着长风,不是奔着别处,而是目标明确,直往宣州竹苑去了。

竹隐娘此人,一向嘴硬心软,自得了那些图纸之后,便未闲着,每日都坐在院里摆弄那些机械,除了此事和喂猫以外,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这日,秦忧寒的话音从竹苑外传了进来。

“扶风阁秦忧寒,有要事前来拜访,还请青梅先生露面,借一步说话。”

“又来?”竹隐娘冷哼一声,高声答道,“没空,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