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沈肇峰所立那端的走廊尽头石门大开,涌入十数名偃甲人来,在他周身围了一圈,把这老狐狸严严实实护在其中。
隔着石门,成碧涵靠着萧清瑜的搀扶在门边站稳身子,小心翼翼对这走廊方向问道:“萧公子,外面情形如何?”
她说完这话,石门便已在她面前徐徐打开,萧清瑜料到情形不妙,立时将她拉到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石门大开的瞬间,一名手握长刀的偃甲人,已当头一刀劈了下来,萧清瑜手中并无兵刃,只能横臂去挡,左臂立刻便多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慢着!”沈肇峰眉心一动,立刻吹了声口哨,令那偃甲人退回,随即蹙眉低喝,“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知轻重,若伤了筋骨,老夫的一番心血,岂不白费?”
二人所在的石室方位,离木螳螂头部尚有一些距离,反而靠沈肇峰近些。
竹隐娘看着近半的偃甲人都涌上去将门口堵住,渐渐眯起了眼,伸手在萧璧凌肩头一拍,道:“喂,小白眼狼,那男的又是谁?”
“他……”萧璧凌见萧清瑜对成碧涵百般呵护的模样,内心充满了疑惑,不觉迟疑道,“就当是我兄长吧。”
“什么叫‘就当’?”竹隐娘白了他一眼,道,“是还不是?同你无关的话,就不必管了。”
“可那位姑娘……”
“她就是你们方才说的成什么丫头?”竹隐娘道,“乱七八糟。”
言罢,脚下木螳螂已在她的操控下向石室门口挥出木镰,谁料沈肇峰却令偃甲人步步紧逼,迫得萧清瑜与成碧涵二人退入石室之内,身形巨大的木螳螂,连双镰都近一丈长,哪里进得了那狭小的石室?
“王八蛋。”竹隐娘令木螳螂挥镰击碎石门,以免徒增麻烦,萧璧凌则已飞身下了木螳螂,疾纵而起,从一众偃甲人头顶飞掠而过,在二人跟前落定。
萧清瑜眼中飞快拂过一丝诧异。
“别想太多,先脱身为妙。”萧璧凌在石室住的这段时日,伤势已好了大半,对付眼前这些不死不活的偃甲人虽不容易,但有玄苍在手,比起手无寸铁的萧清瑜,总能多支撑一会儿。
他打了一记虚招,骗得其中一人上前,随即翻身跃起,反手一剑将那偃甲人握刀的右手剁了下来,趁着那只手尚未落地,足尖向后一蹬,刚好踢中刀柄,使之朝着萧清瑜所立方向而去。
萧清瑜会意,立刻飞身接刀,当即抵上一名偃甲人胸口,运气推了出去。
他二人嫌隙甚深,仇怨几乎算是刻进了骨头里,然而到了这种关头,却也不得不联手,成碧涵心知自己掺和其中必成拖累,立刻便退到了角落,好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应敌制胜。
沈肇峰还真如竹隐娘所言,就是只千年的王八,当惯了缩头乌龟,又不懂半点武功,只能凭借着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活死人,应对竹隐娘的木螳螂。
忽然之间,竹隐娘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有数名皮肉剥落,破旧不堪的偃甲人从上方密室跳了下来,一个个都落木螳螂背上,正是上回沈茹薇与萧璧凌误入密室时遇上的那“二十八星宿”,一番苦战后所剩下的那几个。
“暗算我?”竹隐娘与沈肇峰师出同门,又看过他那些图纸,知道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害所在,因此无需白费力气,并未花太大的功夫,便已解决了两个,还补了两脚,都踹到了木螳螂下方。
就在这时,沈肇峰的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竹隐娘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当即回头去看,只瞧见一只巨大的木球从轰然开启的石门内滚了出来,于是操纵尾镰,劈向木球,却不想此物忽然立了起来,从中生出十数条精钢所制的铁爪,就像蜘蛛腿一般,顶着巨大的木头脑袋,蛮横地“爬”了过来。
“竟还留了一手?”竹隐娘眉心一动,冷哼一声,双手轻轻击掌,便有两段铁镰从那木螳螂身体两侧弹了出来。只见那木球在地上“爬”了几步,突然蹲了下去。
竹隐娘隐约看见,那个大木球以铁爪为助力,整个儿弹了起来,这木球直径超过一人半之高,若被打中,必然粉身碎骨,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而与此同时,刚才弹出的那两柄铁镰,却交叉挡在了竹隐娘身后。
还在觅食中与偃甲人缠斗的三人听到廊中传来巨响,不由心怀不安与彼此对视一番,然而不等三人反应过来,那穿着丁香色衣裙的身影,已然穿过门洞,落在他们跟前。
“师伯?”萧璧凌一愣。
竹隐娘的模样,看起来根本毫发无损,连发髻都还是好端端的样子,一根发丝都没挪过位置。
“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竹隐娘不由分说,劈手便从萧璧凌手里夺过玄苍迎了上去,这数十斤的玄铁宝剑在她手里,被舞得虎虎生风,快得连影子都找不见。
“那图纸大概旧了,你那师父靠不住啊。”竹隐娘与那些偃甲人斗了一阵,又退了回来,对萧璧凌道,“一个个拆了怕是办不到,不过也别在这浪费功夫,听我指挥,护着那小丫头,一起杀出去。”
萧璧凌闻言,只好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与萧清瑜一前一后护着成碧涵,跟在竹隐娘身后,凭借她的指点,克制住那些偃甲人的进攻,一路冲出石室。
再看门外的地下长廊里,哪里还有沈肇峰同那些剩余偃甲人的踪迹?
“金蝉脱壳?”竹隐娘冷哼一声,听身后偃甲人靠近的脚步声,倒转剑柄大力一刺,将之逼退,冲萧璧凌喝道,“密室上面还有一层,带着那丫头跳上去就行。”
萧璧凌略一点头,回身看了一眼成碧涵,却见萧清瑜一声不吭将她揽入怀中,飞身跃上木螳螂的背,借着木螳螂的身躯,从缺口跃至上层密室当中。
萧璧凌摇头轻叹,紧随其后攀至上层密室,再由上层密室,回到地面。
秦忧寒、周素妍与宋云锡三人,都守在缺口之外,见他完整逃脱出来,一个个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欣然而笑,然而不等开口寒暄,却见萧清瑜也拥着成碧涵上至地面。
周素妍的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这是……”秦忧寒眉心微蹙,正待朝缺口下方看去,便瞧见那只木螳螂驮着竹隐娘爬了出来。这偃甲身躯庞大,众人都自觉让开一条路,退到瀑布外围。
“秦忧寒,事情办完了,我原本该走的。”竹隐娘从木螳螂背上跳下,指着秦忧寒道,“可你倒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除了我侄儿,怎还有别人被困在此?他们又是谁?都是什么身份?”
“小女子成碧涵,多些前辈相救。”成碧涵出身商贾之家,察言观色,分外敏感,见竹隐娘口气不对,便立刻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道了声万福,“我原与飞云居结过亲,后又反悔退婚。如今混乱,也都因我而起,还请前辈莫要迁怒他人。”
“不关我事,随你们去。”竹隐娘说完,当场扔下玄苍,大步走到萧璧凌跟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揪住他前襟衣衫,怒目圆瞪,“混账小子敢从我手里偷东西?不想活了是吗?”
她比萧璧凌矮了足足一头,加之萧璧凌内息深厚下盘极稳,根本就拎不动,即便是这般,竹隐娘也得抬头看他,这高低之差,从旁人视角看来,显得十分滑稽。
萧清瑜只觉好笑,不由嗤笑一声,将脸别到一旁。
“哎……”秦忧寒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这孩子行事鲁莽,我早就训斥过他了,您老也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是我不对。”萧璧凌低头认错的样子颇为恭敬。
这后生生得相貌清俊,仪表堂堂,竹隐娘多瞧他几眼,渐渐也就发不起火来,只得叹了口气,将手松开,道:“这事就算过去了。”
“青梅先生真是宽宏大量,令人钦佩。”秦忧寒的马屁拍得很足,在场诸人没有一个看不出来。
“说正事,那些图纸不全,”竹隐娘对秦忧寒道,“应是青崖对你早有防备,还留了一手。”
“是吗?”秦忧寒微微蹙眉。
“我同那些新制的偃甲人交了手,有些地方不对,还有,你拿来的另一部分图纸,上头还画了一种偃甲人,在这底下的,没有一个是那种制式。”竹隐娘道。
“难道是茹薇说过的那种?”萧璧凌恍然大悟,朝萧清瑜望去。
“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竹隐娘并未领会他话中含义,而是继续说道,“之前这些人,都是被他杀害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而且许多致命处,筋骨断裂,甚至残缺,而且多半武功平平,没什么大用处。”
萧清瑜眉心一沉,没有说话。
“而且,那些都是完完全全的死人,”竹隐娘道,“人死之后,尸身无论如何保存,都会继续腐朽,除非有法子让他们继续保持生机。那些没能做出来的图纸,需要的是根骨极佳的高手服食一种能彻底丧失意识的药物,再用最完整的骨肉,连上机簧齿轮,成为绝佳的杀人利器,这种方法对于被用作偃甲材料的人而言,与死无异,但对青崖而言,却是绝佳的杀人利器。他们有高手的肌骨身躯,又有机甲赋予的无穷之力,也可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的永生了。”
“那……这种东西,可有办法对付?”成碧涵小心翼翼问道。
“再给我几年时间,或许能够看出些眉目,”竹隐娘道,“可现在显然来不及,而且,由于一部分图纸缺失,现有的那些新制出的偃甲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通通拆卸,但为求稳妥,我还是先同你们回去,剩下的事,慢慢再说吧。”
言罢,她忽然蹙眉,盯着萧清瑜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萧璧凌,道:“他长得可一点都不像陈梦瑶。”
“在下萧清瑜。”萧清瑜生硬说道,“适才多谢相救。”
竹隐娘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身子,随即猛地回头,紧盯着他,道:“你不是应当……等等,小白眼狼,你居然让我救他?救出来好杀了你吗?”
“我对他的性命,已经没有任何兴趣。”萧清瑜淡淡道,“事情到了现在,也应当有个了结,我同你们回去向父亲领罪吧。”
除了成碧涵以外,在场所有人都向他投去无比诧异的眼神。
“也好,有这么多人看着,想必也不会出岔子,”萧璧凌说着,对秦忧寒、竹隐娘二人一一拱手,道,“你们先回齐州,我得去把茹薇找回来。”
“说起这个,她先前不是同你在一起吗?”周素妍困惑问道。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萧璧凌说完,转身便要走,然而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拾起被竹隐娘丢在地上的玄苍,收回鞘内,纵步远去。
“还真是个白眼狼……看这出息。”竹隐娘显然余怒未消,大步流星便朝山下走去。
“都跟上罢。”秦忧寒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成碧涵咬了咬唇,忽然走上前去,拉住周素妍的手。
周素妍对她此举虽有差异,但却很快明白过来。二人虽不相识,可对成碧涵而言,除了竹隐娘外,她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只有跟在她身边,内心方能稍稍感到安稳。
回到飞云居内,已是傍晚时分。百般聊赖的许玉兰就像个门神一般,杵在门口,远远瞧见几人身影,便欣然奔了过去:“你们可算回来了,阿薇……咦,阿薇人呢?”
“她去金陵了。”秦忧寒道。
在回齐州的途中,萧清瑜与成碧涵二人,已然将沈茹薇去向告知,然因许玉兰性子冲动,若对她说出实情,恐怕又会横生枝节,是以只是简单告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