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瑜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站不稳身子。半晌,他颤抖望向成碧涵,口中嗫嚅道:“所以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吗?”
他双眼泛红,眸底隐隐含着泪光:“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
“来不及了……”成碧涵话音未落,当即口喷鲜血,向前栽倒下去。
萧清瑜立刻上前,将她接入怀中。
“你等我……”萧清瑜回过神来,松开她道,“我去喊柳华音来,他一定能救你。”
“你不许走!”成碧涵从怀中掏出匕首,用最后的力气扑了上去,全力刺向他心口。
萧清瑜见状,却不躲避,生生受了她这一刀。由于受到她全力扑上来的重量冲击,脚下一个趔趄,退开两步,方将身形稳住。
“他能救我,就能救你,我不允许你再有任何生机,”成碧涵无力瘫倒在他怀中,目光幽怨,“你变了,变得有感情,变得知道忏悔……长此以往他们就算知道真相,也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真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
“对不起……”萧清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郁,痛哭出声。
他心中怅恨不已,然而面对气息渐渐微弱的成碧涵,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渐渐滋长起来的那些感情,究竟从何时开始,又是何时变得根深蒂固,然而纵使自己甘心赴死,面对如此决绝的成碧涵,也实在找不出其他法子能够换她一线生机。
“我答应你,绝不苟且偷生,”萧清瑜拥着她的身子,瘫坐在地,双手颤抖,几乎失去控制,“可你不能死,我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搭上性命……”
“我不信你……一个字都不信……”成碧涵两眼泪如泉涌,鼻翼泛红,不住发出轻微的抽搐,“就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就算我提醒过自己千万遍,不要将你当做一回事,可是……可是你但凡对我稍好一些,我便会犹豫不决,继续活下去……总有一日,我会忘记自己是谁,甚至会原谅你……可你不配被我原谅,我能怎么办呢……”
“碧涵……”萧清瑜痛哭不止,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成碧涵喂给他的毒,加上这水中残余,虽分量不浅,却并不会立刻发作,可怀中的成碧涵,却因毒发连连呕血,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
他咬了咬唇,眉心蓦地一沉,当下端起一旁剩下的那半盏茶水,仰面一饮而尽。
成碧涵苦笑摇头,“我又傻了,应该少喝一点的……你毒发比我慢,我都不能亲眼看着你死,我怎么这么傻……”
萧清瑜不言,只是拉起她的手,握住仍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刀柄,大力一旋,神情也因伤口蔓延开的剧痛而变得扭曲。
他拥紧成碧涵的身子,压抑着哭声,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别担心,你想看到的,我一定不会让你错过,”
成碧涵听罢,唇角缓慢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谢谢你,让我学会如何作为人而存在,而不是一条走狗。”萧清瑜哭声喑哑,只有还未流干的泪,还在扑簌下落,
“……你杀了我娘,我杀了你的孩子,很公平……”成碧涵说完这话,双目轻阖,在他怀中渐渐停止了呼吸。
萧清瑜一时哽咽,恍惚着将怀中人拥紧,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等着我,”萧清瑜气若游丝,在她耳畔说道,“从前欠你的,下辈子再慢慢还罢……”
东厢这边发生了如此大事,却因二人举至言谈都过于平静,始终未曾惊扰院口的守卫,以至于等到二人呼吸都已停止,也仍旧无人察觉当中动静。
这个时候,萧元祺尚在前厅之内与竹隐娘议事。
“方才我已将所知的一切都与萧庄主言明。总而言之,我并无十足把握取胜,还望你们都能做好准备。既然钥匙已经回到我手里,我也不会轻易交出去,至于往后事态如何发展,可就不好说了。”竹隐娘交代完这些,也不在意萧元祺还没有开口回答,径自站起身来,往门便走去。她还没来得及开门,便听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前厅的门被人推开,冲进一个人来,正是程若欢。
“对不住……没来得及敲门……”程若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什么……萧庄主,碧涵是不是来找过您?她人呢?怎么一直没回房去?”
“你说碧涵?”萧元祺起身答道,“她方才来找我,说是要见清瑜。”
“您有毛病罢?”程若欢脱口而出“说不准人就是被他劫走的,您还让他们独处?”在她眼中,除去恩师以外,目中便再无其他尊长,因忧心成碧涵安危而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情有可原。
“门口有人守着,当无大碍。”萧元祺一面说着,一面走出门来,“要不还是去看看罢。”
竹隐娘对此事毫无兴趣,在二人说话的空当便已回房。萧元祺则领着程若欢去了东厢,看着两名守卫将门打开后,却被屋内的场景所震住,僵直立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萧清瑜怀抱着成碧涵跪坐在地,皆已没了生息。然而古怪的是,二人阖目的模样,竟似睡去一般,分外安详。
程若欢一步步挪到二人身旁,伸手试探成碧涵鼻息,如同触电一般向后跌坐在地。
地上半干的血水沾上她的衣摆,晕开一片鲜红。
“你们两个就是这样看人的?”萧元祺一时失态,对那两名侍卫大声骂道,“这般动静,竟无一人察觉?”他说着这话,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忽然站不稳身子,一连几个踉跄向后退去,重重撞在门框上。
“碧涵……碧涵……”程若欢颤抖的伸手,轻轻摇着成碧涵的身子,隔着单薄的衣衫,指尖所能触及的温度,却由不得她控制,一点点消散。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手也颤抖的越发厉害,“你……醒醒啊……”她的话音极轻,甚至不如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不忍吵醒眼前“熟睡”的那人。
这自欺欺人的模样,显得无比凄凉。
“快去叫人!”萧元祺对那两名守卫吼道。
出来这么大的事,那二人哪里还敢怠慢,立刻便出门喊人去了。萧元祺则快步走近细看,身子勉强还站得稳,齿缝间却不住发出撞击的颤音。
很快,飞云居内上下人等,皆已得知此事,纷纷赶来,手忙脚乱处理好尸首后,方将萧程二人一一搀扶出门。程若欢刚走到门口便挣脱了两侧人的搀扶,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呆若木鸡,仿佛丢了魂似的。
“怎会发生这种事?”黎蔓菁只觉不可思议,稍稍冷静之后转向秦忧寒道,“你们回来的路上,可曾发现他二人有何异常?”
秦忧寒听到这话,不禁陷入沉思,回想所见种种,渐渐察觉出当中异样。
“他们二人看起来举止亲密,可又变扭得很,”竹隐娘心直口快,率先把话说了出来,“看似亲近,实则疏离,我倒想问问,他们两个原本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确曾经有过婚约,”萧清玦道,“不过你们之前不是说,碧涵极有可能是被清瑜带走的吗?”言罢,扭头望向秦忧寒,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凌儿临走之前,并未特地嘱咐什么,只是交代一声把人交给萧庄主处置。”秦忧寒若有所思道,“那孩子走得匆忙,实在是……”
“他走那么急作甚?”程若欢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在场众人愣了一愣。
“茹薇被人带走了,”周素妍道,“他不早些赶去,恐怕会出事。”
“这事你们怎么不早说?”黎蔓菁面露愠色,“被何人带走的?”
“那人我也不算十分熟识,只是见过几次。”周素妍稍加思索,道,“他叫冷君弥,曾属沐剑山庄门下,性情有些乖张,甚少与人打交道,不过听起来……应是对茹薇有些想法。”
“难怪要说去了金陵,”黎蔓菁道,“可会有危险?”
“他不是老萧的对手。”周素妍道。
“说来说去,还是没人知道为何会发生今天这种事。”陈梦瑶口气寡淡,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对此根本就不在乎。萧清瑜非她所出,成碧涵又曾与萧清瑜有过婚约,更是她所瞧不上的。
然而此言一出,程若欢却猛地抬头,朝她望了过来,看得她心里发怵,连忙别过脸去,假装没瞧见。
直到此时,都无一人察觉,柳华音的脸色,正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能不能问一句,成碧涵与飞云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柳华音忽然发问。
“我与成老板有些交情,也曾给她与清瑜订过婚约。”萧元祺解释道。
“婚约?”柳华音心下一惊,立刻死死闭上了嘴。
程若欢恍惚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唰”的一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柳华音身前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昨夜我便瞧见她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柳华音不禁犯难,本想着已答应成碧涵不将她怀有身孕之事泄露给任何人听,可如今人死已矣,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于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她腹中那个孩子……难道是别人的?”
“别瞎说,”周素妍身为女子,下意识驳斥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且慢,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她……她由始至终都未曾嫁过,哪里来的孩子?”
“也就是一个月不到的事,”柳华音道,“如此算来,应当是在她失踪之后……等会儿,同她关在一起的难道还有其他人?”
柳华音对这些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大多一知半解,因而也越猜越离谱。
“他们之间的婚事早就不作数了,你别再瞎猜。”萧清玦沉声喝止他道。
“你们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在青崖的地下密室内,的确看见他们被关在一……”
竹隐娘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程若欢粗暴打断:“她不是这样的人,仅因失身便草率了结性命,绝非她所能做出的事,背后定有其他隐情。”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伯父,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周素妍对萧元祺恭恭敬敬一拱手,道:“起初带回来的那具樵夫尸体,你们不都说他身上的致命伤像极了萧清瑜所为,可这回前去救人,看到的却是他与成碧涵同时作为俘虏被关在地牢中,这中间定然发生过什么。”
“那恐怕只有凌儿他们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秦忧寒说着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查明二人死因之后,程若欢眼看着尸首入殓,置入灵堂,而一旁毫无头绪的萧元祺也似乎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忽然怒了:“就这么结束了?成家上下无数条人命,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欢儿!”黎蔓菁喝止了她,又转向萧元祺道,“是非公允,萧庄主应当也有自己判断,可万万莫要为了徇私而寒了人心。”
“多谢黎掌门提醒。”萧元祺答道。
他的脸色很难看,自萧清瑜做出这一连串大逆不道之举后,未免飞云居牵连其中,遭受非议,这个儿子在他心里,早就名存实亡了。
然而如今亲眼见他死在面前,萧元祺心下仍旧不免感慨,一时还难以平静。
程若欢双手握拳,越攥越紧,仿佛随时都会失控一般。她盯着萧元祺看了许久,似乎一直都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萧元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背过身去。
“事实摆在眼前。”程若欢向前跨出了一大步,打算向他讨个说法,“不论真相如何,萧清瑜对碧涵定然行过不轨之举,甚至成老板一家命丧韩颖之手,他也可能参与其中。”程若欢说完这些,见萧元祺还是无动于衷,义愤之下几欲动手,其余人等见状,赶忙上前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