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博衍坐在轿辇上回了紫宸殿,陆太后与武皇后已等候多时。
一看到他,二人便扑上去投来关切的目光,陆太后口中还急切问道:“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湿了?这还有血?抒离,还不快为陛下宽衣。”
“是,太后。”抒离差人拿来寝衣。
冷博衍径直走上龙椅坐下,看了看身上的血迹,理了理衣摆盖住道:“朕一时贪玩晚归,让母后夜晚至此仍在为朕担心,朕十分不安。”,
“陛下,不必急着赶母后,该说的母后还是会说。”
“那个甄婕妤她就是个顽劣不安的性子,竟怂恿陛下出宫,好在陛下平安回来了。”
“否则,本宫定不会饶了她。可是这惩罚还是免不得的,依哀家看,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冷博衍内心烦透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关爱,又不得不忍受着。
看着他颓废样子,武忻雪还在疑问:这陛下是怎么了?难得与那甄箬仪出宫去玩,为何这副模样归来?难道她们又出现矛盾了?
这时圆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一位被陛下带回来时身上有伤,还身着奇装异服。”
“一同回来的人口风很紧,什么都问不出,只知道陛下不允她再出宫。”
她逮准时机转脸便告诉了太后,太后听后倍感恼怒,直言:“陛下,可是有事瞒着母后?”
“那甄婕妤因何出宫一趟又带伤而归?赵才人为何遍寻无果?就这么消失了?陛下,难道要致老祖宗的规矩于不顾吗?”
冷博衍听罢,闭眸长叹一口气,正睁开眼时凝视武忻雪是眸中已是怒火中烧。
对她翻了个白眼后又对陆太后道:“好了,母后,朕知道,您一心为朕好,朕心中自然清楚明白母后苦心。”
“只是,这是朕的后宫琐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您为朕担忧,若旧疾复发,朕心难安啊。”
“母后身体要紧,不宜熬夜,来人啊,送太后回宫歇息。”
丫头过来掺着陆太后,却被一把甩开道:“陛下,你不能不听母后的话呀,母后都是为了你和周朝江山社稷着想啊。”
武忻雪也添油加醋道:“陛下,母后言之有理,陛下不可再纵容宫妃出宫了。”
“今日不见一个,明日不见一个,传出去不怕引朝臣非议。届时,皇室颜面何存?陛下,您可曾想过?”
“皇后,是朕给的禁足令时长太短了吗?”冷博衍阴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武忻雪赶紧低首闭口,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天色已晚,母后与皇后且回宫去歇息吧。母后身子不爽,引母后担忧朕心不安,还望母后体谅朕。”
“陛下!”陆太后仍不死心,冷博衍却再也止不住发怒,捶桌子道:“够了。”
陆太后被吓得一惊,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目光柔和坚定的凝视她道:“母后,朕累了,都回去吧,抒离为朕沐浴更衣。”
他阔步前往浴室,留下二人在原地瞠目结舌。
陆太后懊恼着,武忻雪心下有了个好主意,面露喜色。
涟漪池中,烟雾缭绕,水中红色花瓣点缀,风带起帷幔飘飘洒洒,水面波澜不惊。
冷博衍闭着眸子泡澡解乏,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与箬仪从相识到如今的每一张画面。
他就是喜欢箬仪在攸宁身旁时那毫无顾忌的为他忧,为他喜的模样。
作为男人他羡慕攸宁,难怪他即便是要她做男人也要留她在身边。
然而,此刻,那人就近在咫尺,而他却始终都无法走进她的心。
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他的思绪乱做一团糟。
突然,他觉察出有人进来。
是武忻雪,她一袭妖娆妩媚红色寝衣缓缓走来,委身在他身后,玉手附上他肩头为他捏肩捶背,缓解疲惫。
这般体贴入微之人除了武忻雪还有谁?
他没有制止她,而是先享受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武忻雪以为自己的妖媚有了作用,伸手欲向下时,冷博衍不再淡定了。
“皇后,对朕的心思朕很是感动,只是朕今日罚了,先回宫歇息了。皇后若是喜欢这里便在此多待会。”
他仍闭着眸子,说出这番生冷的言论来,让武忻雪顿觉脸面尽失。
冷博衍起身,有丫头送上寝衣,武忻雪起身,伸手欲上前为他更衣。
“为何不穿那件素色寝衣了,这件太过妖艳,不适合你。”
说完,冷博衍自行合衣离开。
眼见他走,武忻雪悬着的手无力的下垂着。
紫宸殿内,倚在榻上的冷博衍思来想去仍难以平复内心的烦躁。
全开着的窗户带来阵阵微风,和敞开着的衣衫仍无法熄灭他内心的火焰,结实的胸膛起伏很大,想来他还是在为今晚的事发怒。
抒离在一旁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后,冷博衍突然发笑道:“可笑,朕竟真的以为她主动索爱是想通了什么,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她逃走时,我能念及旧情放她一马。”
“从前一万次的顺从都只是为了今日的反抗。”
他只觉后背发紧,汗水浸湿了寝衣,细细回想着过往。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怒气,猛的起身走到剑架前拿起一把剑,怒气横生着冲出殿门。
抒离拿了件外衣紧赶慢赶着跟了上去。
探月楼上,同样身着寝衣的箬仪坐在顶楼软塌上看着天边的月亮盈盈散发着光。
微风拂起她散乱的发,微微扬起,万紫抬手将发收在耳后,箬仪红唇轻启只道:“今夜,不知牛郎织女可会在鹊桥相会,可会说一夜的体已话?”
“而我,折腾了这么久,又回到了这里,现在被禁足于此,如今我倒真成了豢养在这四方城中的鸟儿了。”
“我曾经无关痛痒的向他说着说别人,如今逃不掉的却是自己。”
万紫在为她处理额头和脖颈上的伤,药水沾在伤口上,望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万紫心疼的直皱眉,她竟连眉头也不曾皱。
“婕妤,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喊出来会好受些。”
“放心,不疼。”她是心疼。
上了药,万紫又为她披上外衣,焚上香便下去了。
箬仪俯身在长椅上,头靠在臂膀上终于可以睡下了。
折腾了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已承受不住,她已是疲惫不堪。
只是,她没想到,未等入眠,便听到楼下有声音。
是冷博衍,他手执佩剑,划向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面露凶相,眸中带着杀气而来。
万紫刚刚走下楼来,看到他这幅模样连忙下跪。
她不敢拦,又怕他伤了箬仪,她鼓起勇气上前,张开双臂远远拦在他面前道:“陛下,兴许……是有何误会……”
她作为一个小小宫女,阻拦皇帝去路已是死罪。
冷博衍实在不必跟她再费口舌,抬起手中的剑向她,她害怕的赶紧跪下让行。
冷博衍放下剑,眼神如狼似虎一般吓人。
他走上楼,万紫连忙起身,提裙小心跟着。
箬仪听到动静,知道冷博衍不会放过自己,哪怕从前自己在他面前卑微一万遍,也无法弥补这一次的背叛。
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她不怕死。早在母亲去世之后,她就该死了。
可是她怕的是在死之前不能再见攸宁一面。这样就死了,未免太遗憾了。
看着即将来人的楼梯口,她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气有多强,她逐渐泪目了。
此生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做顾攸宁的妻,没能与他相守到白首。
不过,她若去了便可去见母亲了,想想,老天也算待她不薄。
让她无论天上人间都有人爱,都有亲人可以想念。
与楼梯平行的空间里最先出现在视野的是冷博衍的龙纹白玉金冠,随后是他那双阴冷如冰霜一般的眼瞳,眸子里杀气十足。
再之后便是那张紧抿的薄唇,身着紫色云锦龙纹袍,更显忧郁深沉。
在他手中那柄冰冷的剑削铁如泥,划过楼梯时便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痕迹。
剑锋在月色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白色剑光,和着那逼人的凌厉剑气,让箬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到了眼前,箬仪努力使自己能够从容的面对他。
她微昂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使自己看起来能更有骨气。
此刻如他的姓氏一样,冷博衍那冰冷无情的执剑而向箬仪,眸中带着对她的深恶痛觉。
“你那日主动魅惑朕,为的就是今日?”
他眸中泪水萦绕眼眶,显然他也是失望极了。
未听得箬仪回答,他又道:“你可知朕以为你真的接纳了朕。”
“你肯来找朕,没有拒绝朕与你亲近,你可知朕有多开心?可朕没想到今日会与你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他歇斯底里的声讨着,箬仪却仍旧保持冷漠,目无表情的看着他。
“殷美人与白宝林也知道此事对吗?”
提到她们,箬仪终于开口了:“不,她们不知,我们只是利用了她们。”
她坦然承担一切的样子,倒真的险些让他相信了她。
“那下面那些婢女呢?她们乃你们的贴身婢女,岂会不知你们在筹谋些什么?”
箬仪仇视他道:“她们若早知道,早便逃走了,还会等着陛下来发落?”
目视箬仪,冷博衍眸中竟是不解:“你这样护着她们,朕就会放过她们?欺君之罪乃重罪,天牢的刑罚全部用上也能问出些什么。”
箬仪突然叩首乞求他:“陛下,大可不必牵扯进任何人,我说的是事实,就连两宫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计划。”
“陛下要怪就怪我好了。或许她们的命在陛下眼中犹如蝼蚁,可她们也是母亲的孩子。”
“既然我十恶不赦,那一切罪责皆由我来承担。求陛下高抬贵手,饶她们不死。”
冷博衍却反问:“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滥杀无辜的一个人吗?”
“陛下手握天下众生的生杀大权,莫说陛下是男子,即便是我,哪怕有一丁点权利,也会让自己不喜欢的人付出代价。”
箬仪的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冷博衍躲闪着她,生怕被吸进漩涡。
“朕曾以为你真的会被朕感动,如今想来当真可笑,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再次看向她时,他眸中杀心又起,他嘶吼着:“朕恨你,恨你可以为了他不惜牺牲一切,也要回到他身边,朕恨他,恨他已经在你心中生根发芽。”
见情况不妙,万紫再次上前张开双臂在箬仪面前护着她。
冷博衍向前一步,万紫泪目摇头劝道:“陛下,有话好好说,说清楚了就好了。”
“陛下,您不是最爱婕妤了吗?您怎么舍得拿剑这样对着她?你不怕伤到她吗?”
剑离她的胸口只有一尺远时,万紫怕极了,还是决定蹲下来抱紧箬仪,誓要与她同生共死。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如此衷心不离的护着自己,箬仪真的很感动:“万紫,谢谢你。”
她又用轻佻的语气转完对冷博衍道:“陛下今日下定决心要血溅嘉凝宫了吗?这么轻易便决定要杀了我吗?那陛下既已决定了,那便来吧。”
箬仪伸直了脖子将自己脖颈暴露给他杀。
他一时间竟下不了手了,只是对她这样不在乎的态度惹怒了。
看着他颤抖着的手万紫害怕他真的会刺向箬仪。
她不带一丝犹豫的抱住冷博衍的腿,不让他前行,还一边哭求道:“陛下,您息怒啊,婕妤她一定是疯魔了。”
“求陛下念在婕妤曾真心侍奉的份上,让她冷静一段时间。”
冷博衍被万紫的呱噪扰的心烦意乱,怒火更甚,对箬仪他无法下得去手。
此刻他已将那杀心转移到万紫的身上,他大吼着提起剑来,直直向万紫后心刺去。
箬仪知道他已起杀心,这一剑下去必定是要命的。
在他提剑之际,箬仪猛的起身,撑着疼的不能动的身子,一手撑着自己,一手紧紧直握住向下刺的那剑。
锋利的剑刃从她手心穿过,顿时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好在那剑被箬仪接了一道,又被握的死死的,刺入万紫身体的也只是一个剑头,不至于要命。
万紫后背中剑,疼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箬仪担心他不见人死誓不罢休,一定会杀万紫,她一松便要直直刺进万紫心房,只见她痛的满头大汗,仍皱着眉头紧紧握着剑不肯松手。
箬仪的血已将万紫后背染红,颈上的伤口裂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
冷博衍见状,心中怒火已被她的鲜血与眸中的戾气所化。
他愣怔着放开手中剑,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注定要被她吃的死死的了,更是一生都将无法放下对她的爱了。
他浑身无力的仓皇逃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