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纳兰碎玉开口,燕五叫道:“夫人,燕五不走,燕五就陪在夫人和公子身边……”
薛夫人叹息道:“傻孩子,你是在薛家为奴,但并不是卖给薛家的,薛家的事与你无关,你不想走,你难道要你那妹子也留在这里?”
燕五眼含热泪地望着妹妹燕舞,悄悄地背转过脸抹了把眼泪。
人生总有一些需要抉择的时候,如果想活着就得忍受一些伤痛。
严讌儿伸手拉了拉纳兰碎玉的衣袖,纳兰碎玉回头瞪了她一眼,转过脸来对燕五道:“看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今天我就放你走了,带着你妹妹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再回青瓦坊。”
燕五脸变了,眼泪吞进了眼眶,伸手抄起了软藤枪。
看到燕五变了脸,一直默不作声的莫秦川上前一步挡在了纳兰碎玉前面,喝道:“你想做什么?”
莫秦川说着一挥手,山头野外、竹林深处突然涌出了数以百计的黑衣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剑眉虎目,手执长枪威风凛凛。
一直没说话的糖人赵眉头一皱:“你是……”
黑衣人没回话,傅年森冷哼道:“他就是街上那个修鞋匠,为了我们皇上是煞费苦心呀!”
燕五傻了,本来想拼着一死与纳兰碎玉拼个鱼死网破的,此刻看情形是占不了便宜,弄不好反而会连累了薛家。心念至此,燕五手握软藤枪愣在了当场。
“你还不走!”薛夫人一步上前,猛地扇了燕五一巴掌,接着又把燕五推了一个跟头,这一出手哪像是几十岁的柔软老妇,倒像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把薛尽欢都看得呆了。
燕五爬起来招呼了一声燕舞:“走!”
燕舞回头看了看傅年森等人,几人已知大难临头,谁也无心再去跟她计较什么,看着燕家兄妹走出了人群。
“欢儿,”薛夫人长叹一声道:“十几年前咱们就该死了,你爹爹耍了点小聪明,咱娘俩多活了十几年,也够了,只可惜了你还年轻,唉!咱们就上路吧……”
薛夫人表情悲伤地看着薛尽欢,怜悯的目光中带着太多的不舍,对于她来说死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可惜了年少的儿子。
薛尽欢没有说话,也许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毕竟是自在堂的堂主,生与死不像普通人看得那么在意,他的心中也像他母亲一样,难舍的是亲情。
“娘!”
正当薛尽欢垂头不语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回头看时只见已走出人群的燕五又折了回来,正眼含热泪地跪在薛夫人面前。
薛尽欢愣了,谁是他娘?
沈方鹤也愣了,白赤练、傅年森等人也都呆了,回头看纳兰碎玉嘴角露出了冷笑。
薛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哆嗦的手指着燕五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你疯了,哪个是你娘?”
燕五冲薛夫人磕了两个头,抬起头说道:“娘,我知道您老想保住孩子的命,可孩子不忍心呐!毕竟他……”
燕五说着一指薛尽欢:“……他也是一条生命呀!娘,孩儿不怕死,让孩儿陪您一起去见爹爹吧!”
“嗡”地一声,人群如开了锅一样,本来死死沉沉的傅年森等人也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并且对薛夫人指指点点。石铁匠阴沉着脸,目光紧盯着薛夫人,似乎对薛夫人的做法很是意外。
离的近了的那群黑衣人有听见燕五说话的,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现场乱成一团。
“退下去!”
纳兰碎玉怒喝一声,为首的黑衣大汉一挥手,数百人瞬间退入了林中,场中登时静了下来。
“哈哈哈,好一出狸猫换太子!”纳兰碎玉冷笑道:“没想到状元夫人还有这一手,险些骗过了本公子,今天本公子让你们一个也走不脱!”
燕五一跃而起,喝道:“死就死了,又能怎样?余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不要连累无辜!”
燕五话里的无辜是谁?
薛尽欢!
听到这里沈方鹤早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薛夫人虽逃离了侯家集,隐居在九峰山,但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找了个孩子养着,然后让亲生儿子做自家的马夫,等到事情败露了死的是别人的孩子,自己做马夫的或许能逃过一劫。
好计谋!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让儿子活命什么办法都能想到,只是这样做对薛尽欢来说是残酷了一点。
薛尽欢彻底傻了,目光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风吹过撩起了他雪白的衣衫,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当然,跟清醒后心里的痛苦相比,那都不算些什么!
这时场中又变,纳兰碎玉换上了一副笑容,可这笑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很腻很恶心,连身旁的严讌儿都皱眉扭过了脸。
“好汉子,敢做敢当,真是好汉!你是不是想让我放了他?”
“是!”
燕五很费力的说出了这个“是”字,脸色涨红头上冒出了青筋,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像是费了他浑身的力气。
场中的众人都明白燕五本不想向纳兰碎玉低头,可是又想保全薛尽欢的性命,只能开口去求纳兰碎玉。
“好!”纳兰碎玉拍手道:“只要你死在这里我就放过他,对他永不追究。”
“不要!”
两声喊,一个是薛夫人,另一个是燕舞。
燕五扭转头先向薛夫人施了一礼,说道:“娘,咱余家不能再欠别人什么了,十几年前欠别人的到今天才能还完,咱再不能欠别人什么了!”
一句话把薛夫人说得老泪纵横,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十几年受过的煎熬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化做眼泪流了出来:“好……好……好,孩子,咱还给他们,还给他们……”
薛尽欢到这会儿才清醒过来,一把扶住了薛夫人道:“娘,你别哭。”
薛夫人轻轻地推开了薛尽欢的手,淡淡的道:“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才是我儿子。”
薛尽欢的心一下子凉了,二十几年来的亲情被这轻轻一推推到了九霄云外,手伸也不是蜷也不是,人远也不是近也不是,不知所措地又发起呆来。
这会儿燕五又对燕舞说:“妹子,你别难过,哥一直想……一直想……想对你说,我……我……我并不是你……你……亲……亲哥……哥……”
燕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番话,说得燕舞眼泪流下来了:“哥,你瞎说,你就是我哥,就是我哥……”
“妹子,哥没骗你,哥真不是你亲哥哥,他才……才是……”
燕五说着一指薛尽欢,显然他口中所说的“他”就是薛尽欢。
沈方鹤看看薛尽欢又看看燕舞,发现两人的眉眼果然有几分相似。
燕五跟薛夫人和燕舞道完别后,一伸手抄起了软藤枪,扬起来掉转枪尖“噗”的一声捅进了自己的胸膛,血顺着枪杆喷出了老远。
众人大惊,虽料到燕五必死,没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
“哥!”
燕舞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五儿,”薛夫人哭喊一声,猛地扑到燕五身上,抱进了燕五,燕五身上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薛夫人干净的衣衫。
“五儿,五儿,你看看娘,看看娘,娘就来陪你了!”
薛夫人带着哭腔喊着燕五,燕五费力地睁开了眼,咧开流血的嘴对薛夫人无力地笑了笑,头一垂再没了呼吸。
“五儿,五儿……”
薛夫人嘶哑着咽喉喊了好几句,再听不到回应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回头对纳兰碎玉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希望你说话算话,不然我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薛夫人说完猛走几步跨到桥头,一纵身跳了下去。
“娘!”
看到燕五的死,薛尽欢又清醒了过来,再见到薛夫人跳下了悬崖,薛尽欢猛喊一声像崖边扑去。
一旁的沈方鹤早有防备,一个箭步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公子不可!”
薛尽欢在崖边不停的挣扎,想挣开沈方鹤的环抱跳下去救薛夫人,可伸头可见悬崖下白云翻滚凉风劲吹,哪里还有薛夫人的踪影。
“放开我……放开我……放……”
正在挣扎中薛尽欢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沈方鹤怀中,沈方鹤一回头才发觉是身后一人出手击昏了薛尽欢。
“唉!我还是来晚了!”
是啊,是来晚了,可来早了又能怎样?
沈方鹤无奈地看着叶青枫,像是跟他说,连白赤练与马振邦都无力制止悲剧的发生,你来了又能怎样!
沈方鹤把薛尽欢交给叶青枫,严讌儿抱起了昏到在地的燕舞,眼神中满是怜爱。
“纳兰公子,说过的话可是要算数的!”
沈方鹤狠狠的瞪着纳兰碎玉,只要他敢反悔就让他好看。
一直沉默的白赤练也说了一句:“纳兰公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让他们去吧。”
纳兰碎玉没说话,抬眼望了望九峰山,日头越过了山头,躲到了山后,悠悠的风吹起满山的松涛,似为世间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