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死了。”
大清早宋财就来了,带来这么一个消息。
“怎么死的?”沈方鹤一点都没惊讶,表情就像邻居家死只鸡一样。
“昨夜出门被狼掏了,当场就死了。”
“谁发现的?”
“我,刚好我有早起的习惯。”
沈方鹤依旧没有表情:“怎么那边没有动静。”
人死了不是要办丧事的吗?为何面馆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到这时候还关着门呢?想到了关门,沈方鹤猛然想起,昨天就没看到面馆开门。
宋财答道:“先生有所不知,这老范是外地人,来凉溪不久,到凉溪后才找了寡居的赛芙蓉作妻室,赛芙蓉家在后街,丧事自然要在后街办。”
“哦,”沈方鹤又问道:“宋掌柜几时去烧纸跟敝人说上一声,敝人也去范掌柜灵前拜上一拜。”
宋财摇摇头说道:“不必,先生与他素无往来,不必如此,就连宋某也不会去。”
一条街住着,人死了怎能不去送点纸钱?既是不去又到处说个什么劲儿?
宋财在医馆中又坐了一会儿,南三北四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走了。
医馆里剩下了沈方鹤一个人,闷闷无聊地又翻开了医书。
“先生。”
后门传来弱弱的说话声,回头看时海棠正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海棠姑娘,你怎么起来了?”沈方鹤忙起身走过去扶住了海棠。
“先生,海棠有些事想与先生说。”
“快坐下说。”
海棠坐在了沈方鹤对面,撩起额前垂下的长发,面上仍有说不出的疲惫。
“先生,海棠想回去了。”
沈方鹤很惊奇:“为什么要回去?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海棠凄然一笑:“不管咋说那里毕竟还是我的家,像我这样寄宿在先生的医馆中也不是长事。”
这话说的有理,别处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在家里的自由是在别处买不到的。
“什么时候走。”
“待会儿就走。”
“我送你。”
“不用,”海棠推辞道,“先生给海棠雇个车就行。”
“好。”
海棠走了,沈方鹤目送马车走出凉溪街,走上了海棠园的浮桥。
“走了?”
“终于走了。”
严讌儿为沈方鹤沏上了茶,问道:“那晚大青山之约真是她传出来的消息?”
“真的。”
“她一直卧病在床,这信是怎么传出去的?”
沈方鹤眼望窗外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能为人传递消息的鸟儿。”
“信鸽。”
“对。”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她是奸细?所以才跟姓霁的书生定下了山顶之约的套儿。”
“对。”
严讌儿又问:“我还是没明白你是怎么找到神出鬼没的霁又春的?”
“酒馆。”
对,沈方鹤找不到霁又春,但酒馆主人肯定找得到,只是这酒馆主人是不是梅童,没人知道。
“你为什么要设下这个圈套?”
“我想知道是谁要杀焦二宝?”
“所以你让对方误以为是焦二宝要见你?”
“对。”
“然后你让霁又春冒充焦二宝引蛇出洞?”
“对。”
严讌儿又摇摇头:“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些人身上为什么会痒?难道像蛇一样到了脱皮的季节?”
“哈哈……”沈方鹤被严讌儿逗笑了,“那是我在石亭旁的树丛中下了药,一种能让人痒入骨髓的药。”
严讌儿也笑了:“而且这种药只有你沈郎中能解是不是?”
“当然,这种藏边奇药恐怕中原的郎中没几人见过。”
“所以你回来就准备了十三口大缸。你算准了他们会来?”
“是的,可惜只来了十二个。”
“还有一个是不是以为偷得了治病的方子所以自己在家里偷着治了?”
“是的,”沈方鹤嘴角露出了笑,“那方子也是海棠飞鸽传书送出去的。可惜她没想到早在霁又春把缸送到医馆之前就把药放进去了。”
严讌儿也笑了:“所以他泡在缸里一点用也没有。”
“不但没有用,痒得反而更厉害了。”
严讌儿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惹,千万别惹郎中!”
沈方鹤垂下头苦笑,假如郎中真的那么厉害就好了,这世上可以少死多少人。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严讌儿又问,“那路长风受了黄元聪的蛊惑去了大青山顶,黄元聪为什么没去?黄元聪为什么会跟焦二宝过不去?又是谁把消息透露给黄元聪的?”
“因为黄元聪去了另一个地方,”沈方鹤想起了胖掌柜的面馆昨天没开门,想起了宋财说的老范的死状,“这黄元聪跟这焦二宝本来八条竿子都打不着一点关系,他要杀焦二宝是为了钱财。”
“焦二宝欠他钱?”
“不欠,可焦二宝挡住了他发财的路。”
严讌儿不懂,越听越糊涂,一生气提着竹椅又到树荫下睡觉去了,躺下来嘴里还嘟囔着:“人哪,还是知道的少点儿好,知道的多少会睡不着的。”
夜深了,街上早没了行人,道旁的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的响,街两旁的人家已没了灯火。
“该睡了。”严讌儿打了个哈欠回了后院,临走时说了一句。
“你睡吧,我等一个人。”
严讌儿没问他等谁,也许是霁又春要来吧。
烛火摇摇晃晃,加上屋外哗哗的树叶声,寂静的夜有些阴森。
沈方鹤手翻着医书,眼角瞟着门外,远远地人影一晃,星光下一条人影朝医馆走了过来。
“先生,还没歇着?”
沈方鹤起身迎道:“夫人,这么晚你也没歇着?”
“睡不着,”赛芙蓉叹了口气,男人新丧怎能会睡得着。
“节哀顺变。”
“谢谢,谢谢先生白天送去的纸钱。”
沈方鹤道:“不值一提,一条街住着理应去送范掌柜一程,只可惜没见到范掌柜最后一面。”
听沈方鹤这样说,赛芙蓉眼圈儿红了,眼中滑落两行泪来:“先生还是不见的好,那模样……”
赛芙蓉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嘤嘤的哭。
沈方鹤在山里住的久了,自然知道一个被狼掏了的人是什么样子。
“范掌柜半夜三更为什么要到山里去?”
赛芙蓉抽泣了一会儿,忍住了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他以前就有夜游的毛病。”
“夫人以前见过他夜间出去吗?”
“没有,我与他刚成亲不久。”
沈方鹤是医道高手,深知道夜游症的可怕,但他更是个男人,更知道新婚不久的男人是不会夜间出去的!
“报官了吗?”
“没有,山里这样的事也是寻常见的,报官只怕也没有下文。”
“哦,”沈方鹤无话可问了,愣了半天才说道:“夫人深夜前来是哪里不适?”
“我……我……”赛芙蓉眼神有点慌了,扭头看看门外又看看窗户,无边的黑暗中似乎藏着可怕的魔鬼,“我……我心……心……”
“心怎么了?”
“心……心……心里害怕!”
沈方鹤暗暗皱起了眉,这算是什么病,这世上只怕是还没有治害怕的药。
“夫人莫怕,这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怕的。”
“我怕……怕……”赛芙蓉神情更慌乱了,扭头又看了一遍门外,“我怕有人……有人杀……”
赛芙蓉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接着一个人出现在门前。
“哎哟!”来人一声大呼,深夜里传出了老远,“刚死了丈夫夜里就出来呀!”
赛芙蓉脸色变了,恼怒更多的是惊吓,捂着脸飞奔着出了门,黑暗中瞬间就没了踪影。
“庄管家。”
来人是谁?小庄,宋财的管家。
“庄管家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小庄嘻嘻笑道:“肚子疼,想让先生开服药。”
“好吧,敝人给庄管家开两服吧,一服治肚子,另一服……”
说到这里沈方鹤停了一停,小庄忙问道:“另一服治什么?”
“治烂嘴。”
话音未落,医馆里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