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财微微有点惊,但依旧保持着笑,见惯了风雨的赌坊掌柜还是沉得住气的。
“先生,你弄错了,赛芙蓉她是老范的妻子,跟宋某有何相干!”
“好……好……”沈方鹤冲严讌儿一挥手,“既然她赛芙蓉跟宋掌柜没有关系,就杀了算了。”
“好。”严讌儿答应一声,缅刀提起老高,手握刀锋就要向下扎去。
沈方鹤偷眼看宋财,宋财眼都没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严讌儿扎下去的刀。
“住……住……手!”
这一声住手不是宋财喊的,从头到尾宋财只盯着严讌儿握刀的手一言未发。
喊住手的是赛芙蓉,赛芙蓉挣扎着喊出这一嗓子,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严讌儿的大脚稍松开了一些,赛芙蓉喘了口气说道:“放开我,我有话说。”
严讌儿一抬脚,赛芙蓉一骨碌爬了起来,不顾整理满是尘土的衣裙,披头散发地指着宋财就骂:“姓宋的,你这个王八蛋,你要害死老娘吗?”
宋财的脸青了,变得铁青,抬手给了赛芙蓉一巴掌:“你这个成事不足的破娘们儿,你认为他们真会杀人吗?”
沈方鹤笑了,严讌儿也笑了,如此妙的事是值得一笑的。宋财极力想掩饰的被严讌儿一吓赛芙蓉就露出了破绽,两人抱着胳膊看着宋财怎么圆。
赛芙蓉被宋财一喝登时清醒了,伸出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
宋财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自己拿过茶壶倒了一碗一口喝干。
“先生坐吧,既然瞒不住先生,宋某就把过去的事说出来给先生听听。”
待沈方鹤坐下后宋财开始了他的故事:“先生知道宋某的出身,宋某本身是开赌坊的,接触过形形色色的赌徒,这些年也着实挣了一点家业,可后来在南塘遇见了黄富。”
沈方鹤点了点头,早猜到了宋财到凉溪跟黄富有关,但到底是怎样的故事还不是很明白,会不会跟谭正所说的一样?且听宋财怎么说。
“黄富为人机灵会算计,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在南塘可说是大富之家。但此人为人刻薄,对富人、用得着的人向来是百般巴结,对穷人恨不得用脚踩死,所以在南塘极不得人心。”
沈方鹤想起了初到南塘时黄富与柳含眉对自己的照顾,弄不清这两人当初是出于什么心理。
宋财不知道沈方鹤心里所想,更不知道黄富、柳含眉曾与沈方鹤有过来往,只管往下说:“有一次黄富在我的赌坊里赌钱,那天他手气很背,不到一个时辰竟然输了近万两银子,本来万两白银对家大业大的黄富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可输了钱黄富可能是面子上过不去,竟要与对手一把定输赢,赌十万两银子。”
这次连严讌儿都惊呼了一声,对于一个小集镇上的赌坊,常见的一般都是三几两银子玩玩罢了,一把赌十万两还真是没见过。
“黄富以为对手不敢赌,没料到对方竟然说十万太少,要赌黄富留在青瓦坊的那批货……”
沈方鹤心里一跳,又提到了青瓦坊,黄富在青瓦坊到底都做了什么事?
“……黄富初时犹豫了一下,对方说愿意用全部家产跟他赌一把,黄富动心了,一口答应了对赌,双方签了契约,并找我做了中间人……”
沈方鹤听到这里明白了:“后来黄富输了?”
“对,”宋财拍手道,“一把瘪十碰上了人家的一点。”
瘪十碰上一点?
沈方鹤想起了黄定忠与李万宗的那场赌,也是瘪十碰上了一点。黄元聪前些日子说那场赌是宋财暗中捣鬼,看来黄富的这场赌宋财也有撇不清的关系。
“后来怎样?”
“后来……”
宋财眼睛从沈方鹤到严讌儿转了一圈儿,换上了一付懊恼的表情:“黄富当场认了输,可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等他把青瓦坊的那批货卖了后回来再还赌资。对赌的那人想想也对,本来就是赌的那批货,总要人家出去把那批货处理好,就这样黄富去了青瓦坊,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也没见人回来。”
沈方鹤总算听明白了,冷笑道:“黄富没回南塘,跟他赌钱那人是不是追着跟你要钱?”
宋财苦笑道:“还是先生知晓生意场上的规矩,当时是宋某做的见证人,黄富跑了可不是找上我了。”
“那你就该赔钱给人家。”
宋财答道:“先生说笑了,宋某一个开赌坊的,哪里有那些银两赔给他呀!”
“哪怎么办?”
宋财“唉”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门外,外面漆黑一片,无星无月阴沉沉的,连风都停了,怕是要下雨了。
“还能怎么办?我被人家逼着到了青瓦坊追查黄富的下落。”
“那为什么又到了这里?”
宋财接着道:“先生有所不知,等我跟那人到了青瓦坊,经过一段日子的明查暗访,打听出了黄富确实到过青瓦坊,也确实卖了那批货,但人家说黄富卖了那批货后当晚就离开了青瓦坊奔南塘去了。”
“哦。”
沈方鹤面无表情地听着,严讌儿斜倚着墙壁摆弄着手上的缅刀,似乎宋财所说的是真是假跟她没半点关系。
赛芙蓉比严讌儿还不上心,不知是听过了这段故事还是昨晚没睡好,坐在凳子上竟打起了瞌睡。
“后来呢?你怎么到了这里?”
“后来,顺着线索查啊查就查到了梅园,原来当初黄富拉着金银回南塘时曾路过梅园,天黑了在梅园住了一夜,据知情人说看着黄富等人进了梅园,却没看到黄富出去。”
宋财说的这段跟谭正所说的相差无几,说得沈方鹤不由得信了几分,抿着茶听得入了神。
宋财见沈方鹤这副表情,以为沈方鹤信了他的诉说,说得更起劲了:“我跟那人猜测是黄富进了梅园后钱财露了白,被人暗算了,于是我就留在了这里,打探黄富的那笔金银到底去了哪里。”
沈方鹤问道:“宋掌柜可打探到钱财去了哪里?”
“就在梅园之中。”
“哈哈哈……”沈方鹤仰天大笑,“既然打探到钱财在梅园中,宋掌柜为何不去把它要回来?”
宋财一呆,懊恼地道:“先生取笑了,钱财不是宋某的,宋某有何权力去要回。”
沈方鹤又问道:“既然知道要不回,宋掌柜为何又窝在这弹丸之地?”
宋财拍了一下大腿,恨恨地道:“不瞒先生,宋某也想走,可债主逼着我,不许宋某走呀!”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
“是的,宋某只能等。”
“哈哈哈……”沈方鹤笑了,“等着等着等出了一条地道?”
宋财脸微微一红,说道:“宋某管教无方,没料到小庄做出了这等事。”
“嘿嘿,宋掌柜高!”沈方鹤竖起了大拇指,把错事推到死人身上是最高明的,无论你有多厉害总不能去找死人对质吧!
“那宋掌柜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宋财一咬牙,似乎做出了决定,“不能留在这里了,梅园的钱财是他黄富的也好,梅家的也罢,就算那姓郭的得了也不管我事了,人生在世还是命最重要!”
宋财走了,带走了赛芙蓉,夜怕是快四更了,蜡烛已燃尽,烛火晃了几晃熄灭了,漆黑的黑夜里只能听到屋里人的呼吸。
“你相信这姓宋的?”
“不相信。”
“那为什么放他走了?”
“他没走,他不会走的。”
“你说那个人不让他走?”
“不是,那个人已管不了他了,可只要梅家的事没弄清楚他就不会走。”
严讌儿明白了:“为了钱?”
沈方鹤点点头:“为了钱可以把媳妇赌上的人怎能会轻易放手!”
“你会不会为了某件东西丢下我?”
“不……不会!”
前面有点迟疑,后两个字很坚定,坚定的语气让人不容置疑。
夜很黑,黑到看不到人的脸庞,心很静,静到能听到对方的心。
严讌儿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沈方鹤,忽然觉这一刻是许久以来离他最近的一次,至少心离的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