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夜来
“长夜纷乱,心事重重。忆往昔相识,六合短聚青瓦重逢,只叹山高水远今生恐不能再聚,小女子虽甚挂念亦不敢打扰先生,可眼下花积山瘟疫肆虐,斗胆请先生出山解救……”
信很短,开头没有称呼,结尾没有落款,不知写给谁,不知写信的人是谁。
据沈兰舟所说,是一乘快马一位江湖豪客送来的,来人没说来自何方,没说姓甚名谁。信送至即走,没喝一口水。
看完了书信沈方鹤陷入了沉思,青瓦、六合、小女子?
云浮!
沈方鹤心里猛地蹦出了这个人名,在六合镇、青瓦坊跟自己有过交集的也只有云浮一个女人,但她怎么又去了花积山,她不是一直在青竹观吗?
“花积山、花积山……”
沈方鹤觉得这地名好熟悉,想了好久猛地想起了霁又春,那天霁又春在凉溪的医馆里提到了他的家乡,就是花积山。
云浮怎么会去了霁又春的家乡,那里怎会生了瘟疫,沈方鹤头又疼了。
清晨。
青瓦坊北,土地庙。
沈方鹤把青驴拴在了门前的枯树上,整理整理衣衫迈进了庙门。
灰尘遍布,杂物堆积,就连泥塑木雕的神像都东倒西歪,看起来说不出的凄凉,哪里有传说中的香火旺盛的样子。
走到后院,沈方鹤想起了徐离说过在这里被大花偷偷放走的事情,大花为什么会放走徐离,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沈方鹤不愿意过度去思考没有结果的事,掸掸身上的灰尘出了门。
站在门口又想起了裘莫愁,当年她与裘震就是在这土地庙前遇到的张怜儿。想到这事儿沈方鹤又想起了那枚龙凤玉簪,几经辗转这枚玉簪到了云浮的手里,可这里面究竟经历了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了张怜儿,又念上了李东平,回到侯家集就没见过李东平,燕秋离说李东平接到了府城镖局的信,说是镖局出了要事,让他回镖局一趟。
李东平接到信后就急匆匆地走了,走时还带走了张怜儿。
“唉!”
沈方鹤叹了口气,这些年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喘不过气来,张怜儿的病就是这些人的心病,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会弄出什么事来。
日头升上了山顶,照在半山腰上,青竹观隐藏在漫山的竹海里,隐隐看到飞檐的一角,风吹来仿佛能听到檐角铜铃的声音。
青竹观外,沈方鹤一人一驴站在观门外已等了许久。
“贵客久等了,”观里走出来一个道童,对着沈方鹤稽首为礼,“小道去问过观里的师兄,观里没有贵客要找的云姓女子,也没有什么姓云的男子。”
“那有个叫忘儿的道长可在?”
“不在了,”道童摇头道,“忘师兄随师父云游去了。”
沈方鹤暗叹一声,牵着驴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青山依旧,青竹桥下绿水长流,山下的大荆条树庄的村民依然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没有人还记得薛家,没有人还记得巷口算命的瞎子年先生,更没有人想到大街上牵驴匆忙而过,头戴竹笠的男子就是以前的沈郎中。
没去看青瓦坊的马振邦,没去凭吊那些死去亡灵,沈方鹤骑着青驴穿过青瓦坊,一路向西直奔上山童。
上山童是一个小镇,比起青瓦坊是小了一些,但也比落翎岗大了不少。
沈方鹤到达上山童时天已经黑了,狭小的街道铺着青石板,驴蹄走过踏出“得得”的声音。
“夜来客栈。”
沈方鹤抬头看看客栈门上的招牌,忍不住笑了,夜来客栈,这名虽不太响亮,但确实是有点道理,客人可不是天黑了才会来客栈吗!
更让沈方鹤想不到的是客栈掌柜的名字也叫夜来,楚夜来。
三个菜一壶酒,楚夜来坐在沈方鹤对面为沈方鹤倒满了酒,长长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着笑:“客官从哪里来?准备去哪里?”
“清水县来,去花积山。”
沈方鹤最怕这样热心自来熟的人,回答尽量少几个字,只盼掌柜的能觉察到,让自己自在地填饱肚子再说。
沈方鹤这样想,偏偏楚夜来很不知趣,唤来伙计又取过一个酒杯,倒满酒竟打算跟沈方鹤对酌。
“客官去花积山是探亲还是访友?”
“都不是,”沈方鹤答道,“想去那里开个医馆。”
“开医馆,”楚夜来像是很吃惊,放下酒杯歪着头又打量了一番沈方鹤,桌旁的药箱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来客官是个郎中,那在下要称客官作先生了。先生,你去过花积山吗?”
“没有。”
“哈哈哈……”
楚夜来拍着桌子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手点着沈方鹤说道:“先生可知道花积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
“那为何要去那里开医馆?”
“前些日子听一位朋友提起过花积山,据说花积山风景秀丽、人杰地灵,敝人一个走方郎中,想想若是在这样的地方开个医馆,一来可以图个温饱,二来也看个风景,岂不两全其美。”
楚夜来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鹰勾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上粘上了几滴酒水珠,也不用手抹去,伸出长舌就那么一舔,又像蛇一样缩回了嘴里。
“先生错了,花积山就在上山童镇子边上,只是一个不大的山丘,说不上山青水秀,山下面有一个小村庄,不到百户人家,先生觉得这样的地方可以开医馆?”
“噢。”沈方鹤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掌柜的觉得哪里适合开医馆?”
“就在这里,”楚夜来猛地站起来走到后窗户,伸手推开了窗子。
天已经黑透了,可窗外却是灯火通明,从窗户里看去,屋后就是一条街,宽阔的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每间都亮着灯,奇怪的是天已是这般晚了街上竟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更有小商小贩的叫卖,热闹非凡。
沈方鹤很是不解:“楚掌柜这房子?”
整条街的房子都是门向着东面,宽敞街道那一面,只有这夜来客栈门向西,门口是条狭窄的小道,这样的客栈生意好得了吗?
“楚某高兴!”
楚夜来的解释更扯淡,还好没说出下一句,下一句不出意外肯定是:你管不着!
“嘿嘿!”
沈方鹤讪笑了一笑,对呀,房子是他的,那怕门对着地府开也没人能管得着。
更令沈方鹤奇怪的是楚夜来还不止这一处房子,对面还有一处。
“先生,你看那里,”楚夜来指着斜对面的一家店铺,“那间店铺就是我的房子,先生可以在那里开个医馆。”
沈方鹤皱起了眉:“那不是卖酒的酒坊吗?”
楚夜来坐回了桌旁,端起了酒杯,微笑道:“酒坊掌柜是在下的叔叔。”
“那就更不行了,敝人怎能初到贵地就占了令叔父的店铺。”
楚夜来摇头道:“先生错了,是我要占不是你占。”
“楚掌柜为何要这样做?”
“为钱!”
楚夜来的话像一把刀子一样锋利,在沈方鹤心上狠狠的划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他不说沈方鹤也明白,房屋给他叔叔开酒坊是要不到租金的,而给沈方鹤开医馆是可以拿到租金的。
这世道,金银永远比亲情要硬!
“先生你看可好?”
楚夜来脸上始终带着笑,可那笑容越看越像一条丑恶的毒蛇,令人倒了胃口。
沈方鹤拱手道:“敝人多谢楚掌柜美意,等明日敝人去过花积山后再说吧。”
“好、好,在下等先生回音。”
楚夜来说完一摇三摆的回了屋,留下沈方鹤一人对着酒和菜再没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