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积山。
后山谷。
沈方鹤踏入后山谷时天才微微亮,荒草上露水湿透了脚上的布鞋,山谷的浓雾只隐约看到一两丈外事物。
极目四眺,那前日遍野的丝鸢花竟然一株都没有了,是谁拔除了这些害人的花?沈方鹤猜不出,只顾顺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
渐渐行到了山谷深处,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听动静似是有山泉从山上流下,形成了极小的瀑布。
天已大亮,雾虽仍浓但视线要比刚才看得远了一些,向四周山顶仰望,只见山上怪石林立,乱岩突兀,山坡棕藤树木纠缠成网,被浓霜所杀叶枯枝黄,好一派萧杀景象。
进去峡谷,前面没有了路,走着走着脚下一滑,沈方鹤忙伸手抓向身旁树枝,眼看着树枝就在身旁这一抓竟抓了个空。
稳住脚回头去看,只见那手臂粗细的树枝竟像灵蛇一般,半空中不停的扭动着躯干,带着呼啸的风朝着自己抽打过来。
沈方鹤一惊,这是蛇还是树枝?一个弯腰避过树枝。这一弯腰恰好看到脚下的土动了,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也动了,如一杆长枪直奔心窝而来。
刚避开树根,脚下的地突然动摇起来,晃动中旁边的溪水中的卵石颗颗飞起,如飞矢般电射而来。与此同时,那棵一击落空的树枝再次卷土重来,拦腰狠抽。
危急时刻,沈方鹤脱下长衫迎风一抖,衣衫鼓风张开成口袋形状,将数十颗石头尽数兜在其中。
再看那根树枝,早断成了两节。
剪风指一出,又岂是一根普通树枝挡得住的。
“六合荒兵阵!”
沈方鹤心里一惊,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机关,没料到阵势一发绵绵不绝,杀着频出让人防不胜防。
看情形此阵势与白赤练布在梅园的六合荒兵阵如出一辙,难道此阵也是白赤练所布。
想到此处沈方鹤不敢大意,手提长衫暗暗运气蓄势以待。
断了半截的树枝不动了,长枪一般的树根也缩回了土里,卵石被成堆的扔在了一边,就连漫天的云雾也开始散了。
沈方鹤皱起眉头,这是六合荒兵阵?白赤练的六合荒兵阵会如此不堪一击?
退还是进?
沈方鹤犹豫了片刻,就在这时只听得“呜”地一声怪响,一根棍状的东西凌空飞来,“啪”地一声正落在面前。
木棍,棍头裹着一个像是丝帕的物事,解开一看,丝帕上写着一个大字:退。
红色的字。
血一样的红色。
沈方鹤退了,一言不发地退出了花积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如此听话,仅凭一个“退”字就让他退了出来。
天近正午。
田宅。
人死了总要下葬的,无论停丧多少天都只是活人的心意,死人最后还是要入土为安。
田小禾是青年人,又是病死,这样的死在上山童称之为凶丧。凶丧是不会停尸太长的,所以今日田宅就要出殡。
民间常有这种说法,说死了死了,一死即了。就是说人死了,他生前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去灰飞烟灭,他生前所欠的,别人欠他的都一笔勾销。
当然,这世上是没有人愿意欠死人钱的,据说欠了死人的钱会被鬼魂催债的,所以欠了死人债的人总会第一时间把欠的债还给死者的家人。
死人欠的债就不同了,死无对证,一般死人的债都没人去讨,大半的原因就是人家不会认账。
可有人就不信这个邪,这会儿正堵着田家的门讨债,赌债!
看到堵门的人,躲在人堆里的沈方鹤皱起了眉头,吕瘸子,堵门讨债的竟然是吕瘸子。
吕瘸子的身后跟着一群穿戴打扮脏乱邋遢的汉子,一看就是常在赌场上打滚的人,这帮人跟着吕瘸子不用说就是想混顿饭吃,再弄几两银子去赌场过过赌瘾。
“田一亩,你给老子滚出来!”
吕瘸子堵着门口,一只脚踩在一个凳子上,扯着嗓子叫喊。
周围来送丧的人群中不乏田家的亲朋好友,对吕瘸子的做法很是气愤,指指点点低声咒骂,但就是没人出面喝止。可能是这吕瘸子臭名在外没人敢惹。
吕瘸子跟他的那伙狗腿子跟班,在田宅大喊大叫闹的有一盏热茶的工夫了,还不见田一亩出来,不光没见田一亩,就连田家的丫鬟仆人都没见到过一个。
“人去哪儿了?”
沈方鹤暗暗嘀咕,天已将近午时,难道这棺不出了?
“田一亩,田老鳖,你给老子滚出来。”
吕瘸子的声音喊得很大,可屋里的田一亩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请来抬棺的杠夫拿着绳子扁担准备进院捆绑棺材,也被吕瘸子给拦在了门外。
事情僵持了,没有人敢说句话,抬棺的杠夫们提着绳子扁担也不知道是进还是退,愣在了原地。
“田老鳖,你……”
“住口!”
就在吕瘸子再一次大喊之时沈方鹤站了出来,一步跨到了人群中,跟吕瘸子打了个对面。
“你是那个郎中?”
“对。”
“你站出来干什么?替姓田的还钱?”
沈方鹤笑了:“我凭什么为他还钱?”
“因为你把他医死了。”
吕瘸子这一说还真有好多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哎,你别说,还真是他给医死的……”
“可不是吗?前晌拉到他医馆里去的,后晌就拉回来了……”
沈方鹤不为所动,仍旧微笑着道:“他欠了你多少银子。”
“十万两。”吕瘸子说完眼望着天,一付你郎中还不起的样子。
沈方鹤又问道:“钱是谁欠下的?”
“田小禾。”
“那么是不是应该由田小禾来还?”
“对,可是田小禾已经死了,就该他爹来还。”
沈方鹤摇头道:“吕掌柜这话就不对了,田小禾虽死了,可田小禾钱财还在,既然田小禾钱财还在,为什么要他爹还?”
吕瘸子半信半疑,盯着沈方鹤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通,迟疑地道:“郎中这话是真的。”
沈方鹤肯定地点头道:“真的,敝人待会儿就可以把田公子的银票取来给你,不知吕掌柜敢不敢要?”
吕瘸子仰天哈哈大笑,笑声一收换上了一副阴狠的表情:“当然敢要?田小禾的鬼魂还敢来找我不成,就是来找老子,老子也不怕!哈哈哈……”
“对,老子们都不怕!哈哈哈……”
身后的一群狗腿子哈哈大笑,眼里话里满是轻蔑不屑。
沈方鹤笑着道:“好、好、好!既然吕掌柜的不怕鬼魂索命,那我就把田公子的银票取来,不过,吕掌柜,咱话可说明白,田小禾的银票取来,你也要把借据拿来,咱们来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吕瘸子伸手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取出一张三寸的纸儿,冲着沈方鹤一晃:“你看,这就是借据,就等郎中你的钱了。”
沈方鹤脸一变,斥道:“吕掌柜,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敝人可不欠你的钱,给的钱也是田小禾的钱,可与敝人无关啊!”
“是、是!”吕瘸子连连点头,“郎中说得对,咱只要田小禾的钱,别人的钱不要。”
沈方鹤跟着问道:“掌柜的说只要田小禾的钱,别人的钱不要,是不是这样说的?”
吕瘸子怕沈方鹤反悔,头点个不停:“对、对、对!只要田小禾的钱,别人的不要,就算田一亩的钱老子都不会要的。我身后的兄弟们可以作证。”
“对,只要田小禾的钱,别人的不要!”
身后跟班们眼看银子要到手了,都是高兴的大喊大叫,恨不得掏出心肺来给吕瘸子作证。
“好、好、好!”沈方鹤微笑着摆摆手压下了众人的叫声,“既然吕掌柜的兄弟们可以为掌柜的作证,敝人相信乡亲们也会给敝人作证的对不对?”
沈方鹤微笑着看着围成一团的看热闹的人群,想着总会有几个人会附和的,可没想到一群人听沈方鹤这么一说全都蔫了,争先恐后地往后缩,生怕这事会粘到自己。
“嘿嘿嘿……”
吕瘸子笑了,吕瘸子的狠毒在上山童还是很有名的。
“我来作证!”
一声断喝,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步迈出了人群,长袍锦服一副富贵相,拢在袖中的手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楚夜来。
鬼都没想到楚夜来会出现在田宅,更没想到楚夜来会为沈方鹤作证!
“吕瘸子,”楚夜来眼望着天,似乎这吕瘸子不值得他看上一眼,“我楚某人来作证够格吗?”
“够!”吕瘸子像是跟楚夜来有什么旧仇,也没拿正眼看楚夜来。
“好,”沈方鹤拍手道,“既然双方都有证人,那敝人就去取钱了,还劳吕掌柜等上一等。”
等不算啥,只要能等到银子,相信许多人都会为金钱而等。
吕瘸子当然愿意等,那怕等得久一点都没关系。
可沈方鹤没让他多等,回院里只片刻工夫就回来了,而且确实把钱拿回来了,好多的钱,不对,应该是好厚的钱。
可惜钱虽然厚,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叠纸钱,是烧给田小禾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