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不久,街上早早地就没有了人,是啊,天越来越冷了,没事谁老往街上凑。
两旁的店铺都关上了门,没客人登门不关门徒点灯熬油,不如吃饱了搂婆娘钻被窝呢。
夜来客栈的窗子黑黑的,没有灯,是啊,人都走了哪里还有灯!
沈方鹤忽然很想念楚夜来,不管他是不是出于给霁又春帮忙,假如没有楚夜来相助,想在上山童站稳脚跟还真不容易。
如今的楚夜来去了哪里?吕瘸子的赌坊?还是花积山的后山谷?
沈方鹤想着楚夜来,不知不觉酒已喝了多半壶。
“先生,”徐离问道,“您说上次来的那戴草帽的是云浮的父亲?”
“对,他叫云双鼎。”
徐离嬉笑着伸过脸来,小声问道:“先生,您说那云双鼎跟你说媒的那家姑娘是谁?会不会就是他姑娘?”
“噗,”沈方鹤好悬没把嘴里的酒喷出去,呵斥道,“小兔崽子,别乱说,吃饱了回去睡觉。”
徐离回了后院,前庭很静,一盏油灯闪着昏黄的光,照在酒碗里一片浑浊。
端起酒碗,沈方鹤忽然想起了老皮,许久未见,也没了老皮的音信,没有云浮的日子老皮过得好不好?
云浮又躲在了哪里?云双鼎会不会把今日的事说给她听?这云双鼎又跟竹仙人、傅年森一伙到底有什么瓜葛?还有那至今生死不明的梁担麦。
沈方鹤越想越糊涂,虽从一些蛛丝马迹的迹象里能猜出这里事跟一笔巨财有关,但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沈方鹤正想得入神,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头戴草帽身穿黑衣的人走进了医馆。
“焦二宝。”
来人虽然草帽遮住了脸,却被沈方鹤一口叫出了名字。
“沈郎中好眼力。”
焦二宝径直走到桌前,取下了草帽,灯光下白胖的脸上没半点表情,一双眼也显得浑浊无光。
“焦公公这么晚了到医馆中是哪里不适?”
“心里不适!”
“心病啊?”沈方鹤把面前的酒推到焦二宝面前,“听说有时候喝酒能治心病。”
“对,我也听说过,还有一种说法,掺了毒药的酒治心病更有效!”
沈方鹤拍手笑道:“公公所言极是,所是把丝鸢花的毒跟五毒追魂针的毒合在一起药效更佳。”
焦二宝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这世上怎会有你沈郎中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你沈郎中不知道的事吗?”
“有,”沈方鹤盯着焦二宝的胖脸道:“比如说今晚焦公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敝人就不知道。”
见沈方鹤问了,焦二宝不再闪闪躲躲,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知道田一亩去了哪里?”
“不知道。”
沈方鹤的回答也很干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晚田一亩父子走的时候也没说去哪里,别人不愿说的事沈方鹤一般都不会问。
焦二宝竟像是很相信沈方鹤,低头嘀咕道:“这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会到哪里去了呢!”
沈方鹤问道:“焦公公找寻田一亩何事,是否能跟敝人说说,若是敝人碰巧遇到了田司集定当为公公转告。”
焦二宝站起来欲走,口中回道:“不必了,我只是有点记挂田小禾……”
焦二宝一边说一边走,话没说完人已到了门口,将要出门时沈方鹤冷笑一声:“焦公公不是记挂田小禾,而是记挂田家的儿媳妇吧?”
焦二宝身躯一震,停下脚步,再转回头来脸上不知是装的还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一脸的错愕:“郎中在说笑吧,我一个废人为何要记挂人家的媳妇儿?”
沈方鹤走出了桌子,冷然道:“因为你想从她口中弄到藏宝的位置。”
焦二宝不说话了,慢慢的转过了身,转过身后的焦二宝像换了一个人,原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沈方鹤接着说:“你到了上山童后,终日混迹在赌坊里,你看到了田小禾人很愚笨,就想方设法接近他,不但与他吃喝玩乐还借钱给他赌,到后来他欠了你一大笔银子想摆脱你也摆脱不了了,就这样你作为田小禾的生意伙伴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田宅。
“说来也巧,那赛芙蓉也看中了田宅这块风水宝地,用美人计接近田小禾,也躲进了田家避风。就这样你知道了赛芙蓉到上山童的意图,打算跟在赛芙蓉背后做个黄雀。我说的对不对?”
焦二宝脸色越来越阴沉,站在门口一语不发。
“后来你试探藏宝之地在花积山,就带着田小禾去花积山寻找,却使田小禾中了那丝鸢之毒……”
听到这里焦二宝恨恨地低吼道:“当时我就要他别碰那奇怪的花儿,是他不听话非要给他媳妇儿摘一朵,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遇到你!”
沈方鹤嘿嘿两声说道:“那第二次呢,田小禾中了五毒追魂针你不想着给他治伤也已经跑了。”
焦二次撇嘴道:“不是我不给他治,是我根本找不到他伤在何处,没办法只好把他弄到他家门口。”
“好,那也罢了,那日吕瘸子堵着门跟田家要债你就躲在人群中,是也不是?”
“是,我也想看看田小禾有没有死,更想看看那女的怎样应付吕瘸子。没想到的是田一亩竟然带着她跑了。”
沈方鹤问得累了,冲焦二宝摆了摆手,无力地道:“你走吧,今后别让我在上山童遇见你。”
焦二宝听沈方鹤这么一说,转身就要走,就在脚欲抬未抬之际,门外一道刀光劈面砍来。
刀很快,刀锋冷森森如天边的冷月一样冷。
刀虽快,却短。连刀带柄不足一尺。
杀猪刀,这强劲气势的竟是一把杀猪刀发出的。
刀进了屋,人还在门外,握着刀柄的是一个着油污的手,连衣袖都被油渍涂抹得油光发亮。
不用看脸,看到这把刀这只手沈方鹤就能猜到来者是谁。
用杀猪刀的当然是个杀猪的,看这手这衣袖也像是干这行的人。上山童杀猪卖肉的不多,紫阳街也只有一家。
李甪。
这一霎那沈方鹤心里冒出了一句:这小子终于忍不住了。
不管杀猪刀能不能上台面,但在李甪手里还是很有威力的,能杀猪的刀就能杀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焦二宝连换了几次身形,仍旧摆脱不了李甪的刀,刀尖始终未离咽喉三寸,偏偏焦二宝惊慌太过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李甪攻势加快一刀斩向焦二宝脖子。
“嘡”地一声脆响,焦二宝眼看着李甪握刀的手从眼前晃过,跌倒在地的焦二宝惊醒后摸了摸脖子,头还在,手也没有血。
李甪也愣了,明明这一刀就能要了这老太监的命,刀快要挨上脖子时刀锋却断了,只剩下了一个柄。
“先生好功夫!”李甪扔下刀柄冲沈方鹤一抱拳。
沈方鹤抱拳还礼:“李三绝也好功夫,如此好的功夫在此杀猪卖肉太可惜了。”
李甪笑了笑,没有几两肉的脸上挤出了棱角:“只要有人给钱杀猪杀人都一样,没想到先生还识得小人,荣幸荣幸!”
“江湖之中,毒,毒不过北黄蜂,狠,狠不过南李用。三绝太岁的大名敝人还是听说过的。
李用是谁?江湖上有名的杀手,说他有名并不是说他的功夫比同行高,也不是说他比同行出色,他的有名是因为他的狠。
有人说他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里,家里有父有母还有个瘫痪兄弟,本来还算不错的一家人到后来就只剩下了李用一人。
其他人哪里去了?
死了。
没有人知道怎么死的,因为知道的人都被他杀了。
“你就不是个人,是个畜生!”
沈方鹤指着李用恶狠狠地骂着,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从不说脏话的人竟然会开口骂人。
“你因为嫉妒爹娘疼爱你兄弟,偷偷地弄死了瘫痪的弟弟,你为了一碗粥杀了你年迈的母亲,后来因为父亲的一句顶撞又杀了你爹,你这杀父杀母杀兄弟的恶徒竟然能活到今天,老天无眼呀!”
“嘿嘿嘿……”李用龇着牙笑得很开心,“先生莫生气,如果先生疼惜我爹我娘,待会儿我可以送先生去见他们。”
“好、好、好!”沈方鹤向前迈了两步,“本来你在南我在北,相隔万里,就算你恶贯满盈我也奈何不了你,可老天有眼让你我凑到了一处,今天正好让我替天行道!”
李用依旧在笑:“好,那就做个了断吧,本来我老早就想结果了你,偏偏那姓楚的要我扮什么他娘的卖肉的,还要我改名叫李甪,把老子这个用字头上来了一刀,哈哈哈……”
李用的狂笑声还没停止,就惊奇地发现不止自己的名字多了一刀,还有自己的头上也多了一把刀。
还是那柄杀猪刀,断了一截的刀锋不知何时握在了沈方鹤手里,刀尖那部分刚好插进了李用的脑袋里。
血。
喷出老高。
多行不义必自毙!
焦二宝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看着浑身是血的沈方鹤,焦二宝猛然觉得此刻的他身形高大了许多。
夜深了,街上空无一人。
焦二宝走了,不是一个人走的,背后还背着李用。
人死了,尸体总要有人管的,哪怕是丢进荒野里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