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牌楼

第十章 董宅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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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春。

沈方鹤是在龚太平的家中见到的姚三春。

沈方鹤见到姚三春的时候,姚三春正在跟一个疯子对话。

“今天天气真好,你看那太阳,又大又圆,像鸭蛋黄。”

“你错了,那是月亮。”

“不是月亮,不是月亮,是鸭蛋黄……”

姚三春满头白发,牙齿掉的没有几颗,吐字也不清晰了,坐在轮椅上像个孩子似的跟那疯子斗嘴。

龚太平一摊手:“先生不是要见他们吗?这下见到了吧。”

姚三春中风,变得瘫痪痴呆,姓邱的商人早成了疯子,挺新的棉袍穿在他身上被他撕开一个口子,一点一点的往外掏棉絮。

“你是谁?”

沈方鹤问蹲在地上掏棉絮的疯子。

“你是谁?”疯子反问他。

“我姓沈,叫沈方鹤。你呢?”

“我姓……”疯子沉吟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巴掌,大笑道,“我不告诉你,哈哈哈……”

沈方鹤盯着疯子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摇着头说道:“唉,原来这人是个傻子,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疯子听了一下子跳起来蹦出老高,尖声叫道:“你才是傻子呢,老子姓邱,叫邱岩良,敢说老子是傻……”

龚太平见了不停地摇头叹息,自己这么多年想法设法想套出疯子的姓名,都失败了。没想到被沈方鹤几句话套了出来。

“你就是傻子,不傻为什么要呆在别人家里?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因为你根本就是傻到了不知道家在哪里的大傻瓜!”

邱岩良又跳了起来,骂道:“你是傻子,你才是傻子,我怎么不知道家在哪里?我家在京城,高堂大屋比这里好多了,比董家那……”

邱岩良说到这里猛地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又“嗷”地蹦起老高,指着沈方鹤连连后退,嘴里喊着:有鬼、有鬼。

龚太平不住的叹息,拉着沈方鹤道:“走吧,先生,去我书房喝茶。”

沈方鹤跟着龚太平进了书房,邱岩良还在外屋大喊大叫,没多会儿出来一位妇人,低声对邱岩良说了一句,邱岩良顿时止住了叫喊。

人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这妇人不知是谁,能让一个疯子服服帖帖,真是有些手段!

午饭没在龚太平家吃,一家有两个疯疯癫癫的人,看着就让人吃不下饭。

有这两个人在,山珍海味都难下咽,还不如去金如意的客栈,金如意的下酒菜做的还是很好的。

酒是金如意窖藏的女儿红,菜是沈方鹤从老房酒肆里买来的,切牛肉、花生米,半只风鸡。金如意又加了个咸菜,不多不少,两人刚好够吃。

吃饭是小事,喝酒也是小事,打听隐情才是大事。

恰好知道这事的只有金如意,所以一定要让金如意把酒喝好。

“先生来找我不单单为了喝酒吧?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沈方鹤举起了酒碗,笑道:“掌柜的英明,敝人这次来是想问问龚太平的岳父。”

金如意眼皮一跳,放下了酒碗:“姚三春,他怎么了?”

“这姚三春在姚家是个什么地位?”

金如意摆弄着手中的酒碗,翻来覆去,眼皮垂着似乎没想好说还是不说。

“掌柜的不敢说是不是怕龚太平?”

“怕他!”金如意手中的酒碗重重地顿在了桌上,“今天老娘就告诉你了,看他龚太平能怎么样!”

越是要强的人越怕激,求他往往不如激他,一激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的。

“这河东姚家也算得上江湖名家了,但数百口人大多是以种田打鱼为生,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姚家暗器其实只有一家人会用,这一脉就是姚三春他家。”

来了!

沈方鹤盼望已久的秘密马上就要揭开了,而且这姚家还与龚太平有关。

“听人说姚家有个规矩,暗器的制造与发射暗器的本事只传长子,所以河东姚家姓姚的大部分都是打鱼种田的平凡人,而且姚家还有一个规矩,只有长子那一门才能在丁集的姚宅居住,其他人成年后就要搬出丁集。”

沈方鹤插嘴道:“所以龚太平也不在丁集住,而是住到了丁集外面。”

“对,”金如意接着说,“这龚太平的岳父姚三春在姚家排行第三,成年后虽不能修习姚家的暗器功夫,却另有一番本事,年纪轻轻的就做上了司集,而且一做就是几十年。”

沈方鹤问道:“这龚太平又是怎么来的丁集?又怎么入赘到姚家的?”

金如意伸出春葱一般的手指,轻弹着脑门,似乎那事情年月长了,有点记不清了。

“那年也是大雪天,姚三春在街头捡到了一个乞丐,那乞丐就是龚太平。

“龚太平跟姚三春说他家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以讨饭为生,姚三春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到后来还把大女儿给他做了妻子。”

金如意说起这段很是伤感,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停了两三次,光酒就喝了一大碗。

“到后来,不知怎么着姚三春就中风了,整天坐在轮椅上动不了了,龚太平就代替他做了司集。”

“喝酒!”

沈方鹤突然想敬金如意一杯,从开始到丁集就受她照顾,这两次在这件事上的帮忙也是很大,这杯酒该敬!

喝了酒,金如意脸上的红晕越发浓了,微笑着问沈方鹤:“先生到丁集也有些日子了,可从没说过来丁集为了什么,听老房说先生是为了姚家而来,不知是真还是假?”

“真的。”

沈方鹤点点头,为了姚洪的那只手在丁集待了这么久还没有见到姚家的人,想想心头欲发苦闷,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先生找姚家人有什么事?”

“还给他家一样东西。”

金如意不问了,刨根问底本是女人的天性,能在关键时候停下不问也着实不容易。

“薛公子的伤好了吗?”

“好了,能走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

金如意喃喃地说了好几遍,脸上的落寞在酒意下再也掩饰不住,偷偷地举起衣袖拭了拭眼睛。

雪野茫茫,天地一色,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出准确的时辰。估计着申时将过,酉时就要来临。

白雪把天色照得大亮,一点都不像快要黑了。

沈方鹤路过了沈家医馆,但没有进门,沿着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荒郊野外的董宅。

董宅的大门依旧虚掩着,上次关紧了的门是被风吹开了,还是有人来过?

看雪地里没半点足迹,应该是没人来,沈方鹤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摆设依旧,梨耙锄头被大雪埋在了下面,院中满是雪的惨白颜色,还有死一样的沉寂。

走过院落,来到正堂门口,手摸到了木门上,要推未推,门缝里突然传出燕雀的叫声。

燕雀喜欢在人家檐前梁后筑巢,作为繁衍与栖息之所,屋里有燕雀的叫声对农家所言是正常。

沈方鹤本来就是农户出身,当然对燕雀很熟悉,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声燕雀的鸣叫竟把沈方鹤听得心惊肉跳。

两只燕子一前一后从屋里飞了出来,直奔沈方鹤面门。

燕双飞。

沈方鹤大声赞道:“好一手燕双飞!”

话音未落,伸出双手手握住了两只燕子。

铁燕子,燕子竟然是铁做的,怪不得不怕这冰雪寒冷,铁的燕子当然是不怕冷的。

两只铁打的燕子,铸成与真燕子一般大小,嘴与翅膀出皆有凹槽,飞行时灌入风就会发出“啾啾”的燕雀鸣叫声。

推开了门,庭堂中站着一人,背对着门看不到脸,一身黑衣,独立在庭堂中,背后看来这背影有种说不出寂寞,如院外那棵身披风雪屹立在雪地里的杨树,落尽黄叶独自用躯干迎接寒冷。

背影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燕双飞,阁下是燕家的人,这一手燕双飞用的甚是精妙。”

那人嘿嘿冷笑道:“会用燕双飞就是燕家的人吗?你再看这个。”

那人没有回头,袍袖一拂,袖口飞出一篷金针来,根根闪亮如疾飞的黄蜂,闪电般地扑到了眼前。

沈方鹤一抖大袖,劲风激**,数十枚金针改了方向,根根笔直地钉在了墙壁上,那壁画上捧桃的寿星公被一下子钉成了刺猬。

“姚家的黄蜂针?”

“郎中好见识!”

黑衣人猛地转过了身,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沈方鹤的眼睛。

可惜眼睛以下蒙了块黑布,看不到原来的面目。

这人认识自己,自己也应该认识他,若是不认识的的人何需蒙面。

“阁下是谁?为什么要到这董家来?”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还想知道郎中为什么会到河东来?青瓦坊难道呆不下你了?”

黑衣人说着气沉丹田,两眼精光暴涨,双臂平举,一步一步地向沈方鹤逼进。

沈方鹤心头狂跳,青瓦坊,他竟然提起了青瓦坊,看来他曾在青瓦坊遇到过自己,可青瓦坊那么多人,又是哪一个呢?

正疑惑间,黑衣人奇怪的姿势再次震撼到了沈方鹤。

当年的老高酒馆,那个夜晚,沈方鹤也曾见过一人用过这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