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下了整整一夜,街道旁的树上枝叶沾满了水滴,滴滴答答地染湿了路人的脚印。
小街很长,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寡妇巷的巷口。两旁的店铺早早地开了门,只有古玩店还大门紧闭。
有几日没看到祁山了,这几日他在忙什么呢?
没人知道。
祁山就像他店里的玩意儿一样神秘,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沈方鹤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洛孤雁从街头走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中人与街中人纷纷与他打打招呼,洛孤雁也大声回应着,脸上的笑像初升得太阳一样灿烂。
洛孤雁走过一本当铺,走走过古玩店,微笑着朝着医馆而来。沈方鹤猛地退到了屋檐下,一暼间他看到了古玩店的窗子动了一下。
这姓祁的在玩什么花样?关着门背后偷窥别人?
沈方鹤退回了屋内,没多久洛孤雁就到了门口,冲里面招呼一声就走了进来。
“兄弟忙着呢?”
“不忙,洛庄主请坐。”
洛孤雁坐下,端起了沈方鹤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兄弟在这里还习惯吗?黄梁陈穷乡僻壤,哥哥怕兄弟你过得不适应呀!”
沈方鹤抱拳感谢道:“谢谢庄主了,敝人一介郎中,江湖漂泊惯了,哪里会有那么娇气。”
洛孤雁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高兄弟给兄弟寻来的仆人兄弟还满意吗?”
沈方鹤听洛孤雁的语气,明白了李东平没把金如意的事给说出来,忙应道:“满意、满意,庄主安排的甚是周到。”
洛孤雁欣慰地笑笑,跟沈方鹤聊起了家常,这一聊从早上聊到了中午,茶也喝了好几壶,愣是没提麒麟双尊的事。
沈方鹤也不知道洛孤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陪着洛孤雁喝茶聊天。一个前晌一个病人也没有,那祁山与滕一本一心想结识洛孤雁,却没有登门。
这些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天已晌午,洛孤雁起身告辞,沈方鹤一直把洛孤雁送出了门外的街上才回医馆。
刚进屋坐下,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很轻,脚步很快,转眼就从街上走到了门口,一抬脚来人迈进了门槛。
红绣鞋。
一双绣着绿叶红花的鞋子,不用说鞋子的主人是个女子。
洛月。
洛月竟然这时候来了,不但人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这食盒很眼熟,因为每次李东平来都提着它。
如今李东平都不提这食盒了,因为医馆里有人做饭了,洛月不会不知道吧,还亲自送饭来了?
“先生,该吃午饭了。”
“洛姑娘,”沈方鹤站起来招呼着,“你这是?”
“给先生送点酒菜。”
“太麻烦了,医馆里有人做饭了,以后就不用送了。”
洛月一边往桌子上端着菜肴一边说:“知道的先生,今天是我在后山猎到了一只狼,做好了给先生送来一些。”
沈方鹤吓了一跳,狼肉?狼肉性温,补五脏,抑风寒,厚肠胃,填髓壮阳,是一道好菜。
可狼性凶残,莫说猎它,平常人见了它腿都软了,不被它吃了就算万幸了。洛月说这狼是她猎来的,这女娃儿胆子真是不小。
“还有酒,”洛月笑咪咪地从食盒中取出一小坛酒,“烈酒配狼肉,先生可得一醉方休啊!”
沈方鹤连连摇头:“醉不得、醉不得,近来多雨潮湿,生病之人很多,作为郎中醉酒岂不误事!”
“嘻嘻,先生说得有理,那就少吃一些。”
洛月捧起酒坛为沈方鹤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上陪着,又取过一只碗来倒上,放到了旁边。
沈方鹤好奇道:“还有人来?”
洛月朝后院一努嘴:“给那位姑姑。”
洛月话说的很客人,一个富贵人家的姑娘称一个下人作姑娘,也算是很客气了,不过说这话时眼中有一抹说不出来的东西一闪而过。
恰好金如意从后院端菜出来,把洛月的话听了个满耳,微笑着对洛月说道:“谢谢大小姐,后面还有菜没做好,大小姐与先生先吃吧。”
洛月拦道:“菜就不用做了,你看这一盘狼肉足够咱们吃了,别人是狼多肉少,咱们是狼肉真多……”
洛月说话不知道有意无意,沈方鹤听得心头一动,看看金如意也是面上微红。
洛月不管不顾地把金如意按在了凳子上,对着二人端起了酒碗。
肉没多吃,酒喝了不少,沈方鹤没喝多,洛月与金如意却多了,特别是金如意,脸泛红潮醉眼朦胧,到最后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洛月见金如意醉了,张罗着要把她背入后厢房歇着,沈方鹤有点担心,迟疑道:“你能行吗?”
洛月看沈方鹤瞧不起她,虎地站了起来,伸手拦腰抱起了金如意,三步两步的迈进了后院,步履稳健,脚下虎虎生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把金如意伺候躺下后,洛月又把杯盘用具一阵收拾,洗涮干净后才进屋坐下。
待洛月坐定,沈方鹤问她:“洛姑娘为何要将一个下人灌醉?莫非她与你有过节?”
洛月脸上微微一红,分辨道:“先生言重了,月儿哪里有灌姑姑酒,是酒逢敌手忍不住多敬了几杯而已。”
“哈哈哈……”
沈方鹤故作轻松一笑,翻开了医书,不再言语。
洛月无趣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又把沈方鹤给弄糊涂了。
“李伯说他晚上要搬来医馆住。”
沈方鹤愣了,看着洛月远去的背影心里不停的旋转,他早就让李东平搬来同住,可李东平一怕洛府出事,留在那里可以有个照应,二怕张怜儿离开自己会闹事,所以一拖再拖。
可为何今天又要住到医馆来了?他不怕洛家再进贼?
沈方鹤想了半天似乎悟到了什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起了神。
晚上李东平果然来了,不但人来了,衣衫包裹、铺盖卷儿都带过来了,看样子这次是不打算回洛家了。
房屋是他自己收拾的,就住在金如意隔壁,屋子收拾完,吃完晚饭李东平就一头扎进了屋里,没再出来。
沈方鹤也没管他,叮嘱金如意关好门,一个人出了医馆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心情。
洛家父女今日一早一晚到医馆来是为了什么,来陪自己聊天?怎么会这么清闲?就算那东西送出去了难道不怕贼子偷别的东西?
还有李东平!
李东平到医馆来不用说是为了看住金如意,当然这个“看”不是为了什么男女的事,是为了怕她与高卫有什么往来,还有那个装作乞丐的男人。
黄梁陈的事越来越乱,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千头万绪,甚至比当年的南塘还要乱。
麒麟双尊,麒麟双尊!
只怕这次出现又要血流成河呀!
沈方鹤边想边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小街的尽头,前面是条幽深的巷子,巷子里黑黝黝的,巷口像是一个张大了的蛇口,像是要一口吞下世间的人。
沈方鹤没进巷子,向右一拐去了月半赌坊。
赌坊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十几张桌子每张都围满了人,特别是正中的那张,更是多之又多,最外面的人竟然站在凳子上往里看。
沈方鹤挤进了人群,踮起脚往里看。
滕一本。
又是滕一本坐庄。
天门是第一次来赌坊见过的陈老三,左边是陈双,右边是黄胖子。没看到那乞丐,也没见张怜儿与猴八赖。
沈方鹤没失望,今晚来赌坊就不是来找他们的,今晚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有没有他们都一样。
赌徒们赌兴正酣,没有人注意沈方鹤,莫说是沈方鹤,这时候的赌徒就算是他爹来了他也不会看上一眼,全都聚精会神地瞅着桌上的骨牌,盼望着能开出个大点来。
沈方鹤正站在陈老三的后面,一瞥间就看到了陈老三手里的这把牌,牌面不大,两把五,这样的牌面赢的机会不大,不输就不错了。
看陈老三面前的仅剩下了几张银票,若是这把再输了可就是输个精光了。
果然,滕一本一亮牌,八点配天九王,通杀!
滕一本子眉开眼笑地搂扒着桌上的银票银子,全不理会周围人的咒骂声。
“真他娘的背,呸!”陈老三站起来狠狠啐了一口,“不赌了,回家睡觉,你们谁上?”
陈老三起身让位,很快一个中午人接替他坐到了天门。滕一本也不管他换谁,照样码牌打骰子,只要能赢钱,赢谁还不一样!
见天门换了个不认识的人,沈方鹤没了兴趣,悄悄地挤到了黄胖子的身后。
“押、押、押!押定离手……”
滕一本脸上带着肥腻的笑,胖乎乎的圆脸上几乎能刮下一层油来,额头闪着光,这春天的寒夜里竟然出了一额头的汗。
“来、来、来,五自手了……”
喧闹声四起,没人管离开赌桌的陈老三,更没人管躲在人群中的沈方鹤,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月半赌坊。
月半赌坊门前的灯笼很亮,风吹来灯笼摇摇晃晃,将陈老三的身影拉得老长。
沈方鹤躲在暗影里,看着前面的陈老三左右看了看,一猫腰钻进了街边的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