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燕乘风带着他的子民跪倒在我身前。”剑不世轻轻抚摸着永夜镇国神剑的剑刃，神剑发出欢快的轻吟。
剑纵，剑小灵，风羽遥三人都默不作声，但却更加相信眼前此人就是永夜传说中的魔神。
因为燕乘风，正是永夜的开国大帝，是一个传说中得到了魔神旨意与力量的传奇君主。
“如果我说永夜气数已尽——”剑不世不再说下去。
黑暗中，三人却都能感觉到魔神在笑。
然而他们三个却不能跟着笑，相反，他们显得惶恐不安——永夜帝国，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一切感情的所在。
剑纵强自稳定住摇摇欲坠的心神，沉声问：“为……为什么？永夜，不是您的传承吗？”
“哈哈哈哈——！”剑不世看着他拘谨的样子，只觉有趣，便笑得张狂而肆意，只是黑暗空旷没有回音，“我说笑的！心中有所爱，是好的，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远道而来，我却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跟我来，陪我聊几句，自从上一个他离开之后，我已经很久没与人说话了。”
“您太言重了……”剑纵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晶莹汗珠，每一滴里，都映照着一片璀璨得不似真实的宫室。
听到这话，同样屏气凝神一脸郑重不知所措的风羽遥和剑小灵也都松了一口气，然后跟随着魔神轻健无声的脚步向着前方一片未知走去，同时也开启了心眼交流。
“魔神看起来……就是这样子的？”风羽遥感觉非常惊奇，她一直以为，魔神的模样，不应该跟“人”一样。
人，不符合神的定义。
“哎！管他呢！反正无所不能的魔神大人看起来很好相处！小画拜托我的事大概会好办很多！”剑小灵很明显还是三人中最活泼的。
“小灵！”剑纵很严肃，“你要认真一点儿，我们来这儿，是有重要任务的，其他的都要推到后面去，况且魔神的性格怎由得你胡乱揣测？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后果与初衷。”
“万一魔神大人答应了呢……”剑小灵不愿放弃。
“不许胡来！一切，都得等到任务完成。”
“嗯……”剑小灵虽然闷闷不乐，但也明白轻重，此行所负，是万万出不起差池的，所以嗯完之后他就不吭声了。
“还有你，羽遥。”剑纵又把矛头指向了风羽遥。
正在对吃瘪的剑小灵暗自发笑的风羽遥愕然，“我？”
“不要妄言魔神的一切，包括样子。”
“嗯……我知道了……”风羽遥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又想起神谕上说的“魔神隐于黑暗之中，不见面目，然闻其声如闻道，当是人所不能想象之尊颜盛容……”
闻其声如闻道……那是何等的超凡境界！
可是，看眼前魔神的长相，确实很出尘俊逸，却还不到“不能想象”的地步，依旧是寻常“人”的模样，的确有点言过其实……
“没事的。”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突然便传进三人的心眼世界。
然后他们就好像瞬间被雷劈傻了一般，呆若木鸡。
“至于闻声如道这种事，对你们而言，我当得起，只是方才我的剑已经替我布道一次了，多闻无益，千年前的永夜布道与今日的碧荒布道，已两次了，我也不愿再过多干扰这方世界自身的‘道’了，不然，本就抑郁的它要不开心了，很多‘境’，还是要自己去体会，每个生灵都独一无二，永不同道，至于我的样子——也没谁规定神就得有个神样儿吧？而所谓的神，也只是修为更高的人，这世上，是没有那种世人想象中的随天地而生的“神”的，只有修行者。”剑不世看着风羽遥，慢条斯理地解答了她心中疑惑。
然后他又看向剑小灵。
“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对我提出来，有什么想问的，也都可以问，我这个人很懒散的，也不喜欢摆什么架子，你们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朋友，至于永夜的危机，都会解决的——别傻站着了，走吧，就在前面。”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不是修为最强的剑纵。
恰恰是剑小灵像只兔子似的闪电般蹿到了剑不世身前。
“我可以摸摸你吗？”
“当然可以。”
剑小灵很小心的摸了摸剑不世的衣袖，又贴脸凑上去仔细感知了一番。
“魔神的衣服也是银色的呢。”剑小灵道，“原来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传说中你的衣服就是银白色的。”剑小灵道，“高贵尊崇的银白色只能被永夜的帝室和贵族享用呢。”
“是嘛……这可真有意思。”
这时候剑纵与风羽遥也跟了上来，两人感觉像是做梦一般——寻找魔神拯救永夜的艰巨任务没想到就如此轻易的完成了？一切想象中的艰难考验，似乎也就是“等待”这样的程度。
魔神未免太好接触了，这不禁让他们觉得困惑不已。
剑小灵看到跟上来的哥哥和风姐姐，便转头向他们吐了吐舌头。
剑不世看得出他们的疑惑，便轻飘飘地说道：“不必顾虑，在你们看来，永夜的劫难如同不可逆转的崩山，但在我看来，解决之道却不过是信手可成罢了。”
剑纵与风羽遥再次震惊——魔神不愧为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不仅能够洞透人的心意，还把那样严重的灾厄视为小事一桩。
剑纵不禁暗叹自己真是愚蠢——刚还提醒风羽遥二人，没想到转眼间自己就以人的见识去揣度了神的力量，也诚如燕氏乘风祖皇所言：“永夜魔神之后，千秋万世。”看到如此随和温谦的魔神大人，他想，永夜应该真的能够永恒吧。
“你错了。”剑不世说，“我自己尚且可能无法永恒，遑论永夜？”
对于这三个小家伙的想法，剑不世只要有兴趣，就可以知道的甚至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剑纵正色道：“魔神大人是谦虚还是？”
“事实而已——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
“为什么？！”剑纵觉得魔神又是在开玩笑。
“因为太无聊！我可能会自杀！啊哈哈哈哈哈哈！”剑不世又在狂笑。
剑纵开始觉得魔神大人不仅温和，还有点搞笑——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风羽遥笑眯眯接话道：“所以我们这不是来这里陪您聊天嘛！”
“不错——作为燕乘风之后永夜第一批见到我的小家伙们，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剑小灵！剑不世的剑！大小的小！灵魂的灵！”
“小灵！”剑纵大惊失色，继而气上心头再上眼角眉梢，化作怒气冲冲，“不许直呼大人名讳！”
剑小灵被怒斥的剑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抓到了剑不世的手。
“小孩子直言率真，算不得犯错，你们俩呢？名字。”剑不世似乎是回应剑小灵，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剑小灵心道：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与魔神大人手拉手的吧……
“剑纵，刀剑的剑，纵横的纵。”
“风羽遥，风雨的风，羽翼的羽，遥远的遥。”
“我记得当年燕乘风那孩子死活都要易姓为剑，你们两个姓剑的小家伙是他的后人吧？”
“这个……不是。”剑纵有点脸红，但很快坦然，“燕氏一脉在三百年前被我们陆氏……嗯，灭了，但是千年来，永夜都有这样的规矩，不论是谁得到了帝位，都要改姓为剑，直到帝位再次易手，这是对魔神的尊敬和不忘，也祈求魔神的姓氏能够带来繁荣……我还以为您对永夜的一切都知道的……”
“如果我想知道，当然会去了解，可是我没兴趣，永夜的轨迹，不应该掌控在我的手中，除非有人想要毁了这个小玩意儿……总之，都是不错的名字，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感受着你们身上的气息，就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我从没有孩子。”
三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却因为被神眷顾而倍感荣耀。
“还是刚才说的，你们有没有什么心愿？告诉我，如果我能做到，便帮你们完成。”剑不世笑到，“我觉得如果满足了你们的心愿，我干枯的心脏应该也会饱满一些，这里真是无趣的让人发狂。”
“我有我有！”剑小灵又是第一个。
“说。”
“我有个朋友拜托我，要是见到了你，能不能向你求一把世间罕有的利剑？”
“世间罕有？嗯……是不是就是碧荒罕有的剑？”剑不世斟酌了一下。
剑纵本想说些什么，但又怕自己贸然开口却又低估了魔神的本事——虽说世间罕有的利剑，那太贵重了，但魔神的深不可测，已经到了想象不到的地步。
“哎？”剑小灵有些懵，“世间不就是碧荒吗？最多再加上无涯海的生灵。”
“嗯，碧荒，无涯……也算是世间吧。”剑不世笑道。
剑纵和风羽遥感觉自己意识到了什么。
剑不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便见无数闪着寒光形态各异的无鞘之剑如同凭空化出，漂浮在半人高的空中，铺满了整个前路，就像剑的海洋，这一片天地都被剑光照亮了。
停下脚步，剑纵三人眼睛都直了。
“任你挑选，一把。”
看着那些无一不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的剑，剑小灵觉得这一刻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尽管不能得到。
看看也足够了，世间谁能看到如此多的绝世宝剑，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剑纵和风羽遥也目瞪口呆，剑纵为自己刚才没有开口而庆幸——原来碧荒罕见的利剑，在魔神而言，就是数不清的凡品啊。
“真巧……我才发现，你们都是用剑的。”剑不世看了看他们。
剑纵恭敬地说：“因为您就是用剑的，所以整个永夜，只有剑灵师……”
“那岂不是很无聊？”剑不世问，“这样不好，神也不该是唯一标准。”
剑纵一愣：“这个……”
“好了，去选剑吧。”
剑纵眨了眨眼，在难以抑制的兴奋中迅速投身剑海。
“你们呢，你们也可以提一点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帮你们。”
剑小灵顿时嚷嚷起来：“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如果真说有什么心愿的话……我想要一双能看见世间万物的明亮眼睛！毕竟，我听说眼睛看到的，和心眼感受到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我渴望看一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他虔诚地“看着”剑不世，充满期待。
“无眼而贵”的说法纵然有那么几分骄傲的道理，但如果真的能够拥有一双能够看得见的眼睛，又有谁会拒绝呢？就像以永恒黑暗为荣的永夜人，在领会了和煦的阳光之后，除了会生出黑暗至高无出其右的想法，会不会也贪恋那一抹温暖想要好上加好据为己有呢？
不客气的说，这是不是一种悲哀的自我安慰？也许心眼这种能力，也恰恰被外族视为可怜的象征也说不定。
不过，剑纵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眼睛没什么不好，他想用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很想，仅此而已。
风羽遥被剑小灵的要求惊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生来看不见的她，似乎还从来没想过用眼睛去看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剑不世眯了眯眼睛，道：“真实的样子啊……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嗯，永夜后世的眼睛，是我收去的，作为立国的代价……当然，我也会兑现刚才的承诺——既然你提出来了，那么，以我之名，解你双眼。”
“魔神大人。”风羽遥道，她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也想要眼睛。”
剑不世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
剑小灵与风羽遥顺从地闭眼。
剑不世笑了，然后对着两人挥了挥手，有细微的暗黑气息融进了他们的眼睛。
两人感觉有点儿痒也有点儿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裂开，消融。
“真好啊……什么时候，能有人来实现我的愿望呢？”剑不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