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華帝國,一個注定要當皇帝的小孩子生下來後,便不是被作為一個人而是作為一個神奉養起來。他一旦登上寶座,便成為權力的象征,神的化身。他擁有一切,主宰一切,而恰恰也是出於同一原因,他又成為整個帝國最不自由和最不幸的人。他的一切行動都要受到嚴格的限製,以便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行為準則和榜樣。為此,朱翊鈞的母親常常在他睡眼朦朧時催他去舉行早朝,張居正要他讀那些枯燥無味的書,群臣也不止一次地用祖宗的規範去勸諫他。麻煩的是他也是一個“劣根”未除的“凡夫俗子”,和常人一樣有七情六欲。因此,當他臨朝重複地看著臣下做著早已爛熟的動作,朝他日複一日地跪拜行禮時,當他退朝以後隻能冷冰冰地廝混於六宮佳麗之中,看著他早已習慣而且千人一律的期待神情時,他生活上的不自由、精神上的空虛便可以想見了。尤其是,像他這樣一個麵對邊疆危機四伏、朝政日益腐敗而又無能為力的王朝後代,有什麽辦法能夠寄托他的感情呢?
無論當朝和後人對鄭貴妃作何評價,但她的聰明機靈、善解人意卻是個無可否認的事實。這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女人,既然已被推上這個淒壯的祭壇,那麽這個祭壇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會教她必須傾盡生命的本能與才華,去作殊死一搏,以便盡可能地獲取上蒼的恩寵,除此別無選擇。但是,這個帝國製度卻容不得她對命運的把握和抗爭。1586年,鄭貴妃生下兒子常洵。由於萬曆對王恭妃和鄭貴妃的待遇不同,長達幾十年的“國本之爭”由此揭開了帷幕。
鄭貴妃對於生下常洵後被萬曆冊封為“皇貴妃”感到毫不意外,她認為以她和皇上的親密關係,獲得這一榮譽並不過分。冊封之前,萬曆要預先公布禮儀以便有關衙門作必要準備。消息傳來,就有一位老臣提出異議:按照倫理和習慣,這種尊榮應該首先授予皇長子的母親恭妃王氏;鄭貴妃僅為皇三子(另一位皇子不知生者為誰,史書無記載)的母親,後來居上,實在是本末顛倒。這一異議雖然引起萬曆的一時不快,但冊封典禮仍按原計劃進行。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冊封典禮竟成為一場影響深遠的政治鬥爭的導火索,導致了此後數十年皇帝與臣僚的互相對立,而且涉及到整個帝國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