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经过刘洵探组的一番排查,大家发现鲁克斌确实欠了济南一个老板一笔钱,数目大概有五十万。那老板是做热水器起家,后来改做当下非常流行的即热饮水机生意,曾经来古城招合作伙伴,一来二去就和鲁克斌搭上了。鲁克斌负责帮老板搭生产线,但线没搭好,钱还不还回去了。老板久催无望,曾经威胁过鲁克斌,说再不还钱就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不过经过山东警方协查,得知那老板这几天压根就没离开过济南,手下也没人到过古城。所以暂时可以排除济南老板和此事有关。
现阶段鲁克斌的仇家范围,主要还是锁定在柴志顺一众人和牛红豆、商盛开身上。
“商盛开这个男人啊,太憋屈了。”说到商盛开,刘洵歪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倍感凄凉地说道。
他在村里调查走访的结果是,大家对商盛开的评价简直就是整齐划一地耻笑。他身为一家之主,身为一个应当以身作则的父亲,却常年忍受着绿帽高悬的耻辱。
一来他性格懦弱,二来他确实也惹不起鲁克斌。最令大家热议的是,他居然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老婆牛红豆,任凭她在外面和表哥厮混,毫不在意外界的眼光。
所以说这对奇葩夫妻常年来就是村民们的笑柄。连小孩打架打急了,都能脱口骂一句:“以后你长大了也找牛红豆那样的媳妇!”
成为笑话多年,商盛开虽然还不敢反抗,但牛红豆似乎觉醒了。于是就有了她举报表哥的桥段。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举报的最主要动机竟然是表哥不要她了。可见撕破脸皮之际,她仍然陷在这段不伦恋里无法自拔。如此一来,这个三角关系中的每个角色,都将蒙受奇耻大辱。
包括他的儿子商京辉。孙小圣几乎能够猜出商京辉一直蒙受着怎样的猜测和议论。他的身世、家庭、父母,哪一样估计都会是街坊邻里必不可少的谈资。
“这女人也是狗急跳墙了,为了搞垮情人撇清自己,什么都不顾了。可孩子是无辜的呀。”刘洵摇着脑袋叹着气。
孙小圣也说:“这女人够毒的。”
李出阳却没心思闲聊,问:“牛红豆和鲁克斌昨晚的行动轨迹调出来了吗?”
刘洵说,牛红豆的轨迹出来了,而且和她所供述的吻合度非常高。昨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有人看见她从鲁克斌的车上下来,到了家门口吃了闭门羹,随后被村支书叫去了家里。然后那位白天开着翻斗车拉商盛开去拔杂草的街坊也能证明,昨天晚上十点多钟牛红豆去他家砸门,碰了一鼻子灰。
村子正门的监控录像也显示,深夜一点左右,牛红豆出了村子。经过调取村外公路的交通监控录像,侦查员发现牛红豆只身一人徒步往镇上的方向行走。按照这样的行动轨迹继续排查,侦查员一直调取了后续时间段里镇子上的治安探头监控录像,最终可以确认,牛红豆于凌晨两点半钟到达了镇上,然后打车去了县城,来到了鲁克斌经营的棋牌室。然后她似乎发现店已经被砸了,很快又出了门,入住了旁边一家快捷旅馆。孙小圣还专门派王木一和灿灿姐到这家旅馆调查,确实找到了牛红豆的住店记录。
“在这个过程中,她和什么人接触过吗?”
“各个时段的监控录像显示,没有,一直是独自一人。旅馆前台说,今天凌晨她登记入住时是独自一人。”
“情绪呢?她情绪看上去怎么样?”孙小圣问道。他觉得当时牛红豆应该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成了寡妇,多年的情人又移情别恋,她的外在表现一定会和往常不同。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回头我再让他们仔细看看。”刘洵说。
此时于穗花和无名死尸的比对也已经初见成果。虽然DNA鉴定结果还没有出,但是于穗花的亲人已经辨认出了那具尸体穿的羊绒衫正是当年于穗花的衣物。并且不止一个人认出了女尸口中镶嵌的一颗金牙。所以那具尸体是于穗花的可能性非常高。
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于穗花的几名亲戚还依稀回忆起她失踪之前的一些生活细节。其中之一就是于穗花曾经向他们推荐过从镇上买的一种麻辣小龙虾,声称“好吃极了”。
而这种小龙虾,很可能就是当时鲁克斌店里卖的。也就是说,现在基本找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联点。从而也能大致推断出,牛红豆虽然动机令人难以理解,但检举的内容和自己的行为轨迹,交代得都基本无误。
所以现在破案的重点只有一处,就是找到鲁克斌。其他同事调查完鲁克斌的行动轨迹后却发现,事情似乎变得有点儿诡异了。
鲁克斌好像凭空消失了。
首先,村子正门的监控录像里,只有鲁克斌驱车进门的录像,没有出去的。事实上他的车也确实仍在村中;而村外公路的交通探头的监控录像中,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就更别提沿途公交车内的监控录像了。这个人就像压根没出村一样,根本不见一丝一毫的踪影。
刘洵询问过村民,如果从村子后门出去,有没有大路之外的其他路径可以通向别处。得到的答复是有,但需要穿山越岭,地势险峻,而且还要冒着被野兽攻击的风险。
所以刘洵总结了一下,现在对于鲁克斌行踪的判断,只能归为两种:一种是他其实就躲在村子里,说不定是在哪户熟识的人家里避风头;另一种是他顺着村后的小路,躲进了山里。
但现在这种情况,哪家人又敢收留集各种烂事于一身的鲁克斌呢?连他多年的情妇牛红豆都反水了,可见第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就只剩第二种可能性了。但山林不比村里,不仅范围大,而且环境险恶。究竟要怎么搜索此人,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孙小圣看了刘洵一眼,补充了第三种可能性:“要是他昨天晚上就死了呢?”
刘洵一蒙:“死了?不至于吧?柴志顺手下那帮小痞子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儿事杀人吧?再说了,杀了人,放把火,然后跑出来承认自己去过他家,那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杀人纵火了吗?”
李出阳沉吟道:“我觉得孙小圣说得有道理。如果鲁克斌真是在村子里躲着,看见自己家着火了,哪能沉得住气一面都不露?”
刘洵说:“[img alt="" class="zaozi" src="../Images/a1.png"/]呗,要不就真中了那帮地痞流氓的圈套。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商盛开这些年攒下来的仇,都让柴志顺给报了。”
“那也不一定,”李出阳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谁说鲁克斌只可能被柴志顺的人杀死?”
孙小圣眼珠一转:“你是说,如果昨天晚上鲁克斌真的死了,那杀他的另有人在?”
刘洵扬眉想了一下刚才划定的有嫌疑的仇家。除去柴志顺等人,就是牛红豆夫妇。但牛红豆可是有完整不在场证明的。
“商盛开?”
晚上十点钟,孙小圣和李出阳再次驱车来到商盛开家。
牛红豆还在留置中,商京辉八成还在镇上,家中应该只有商盛开一人。傍晚时商盛开已经答应让儿子明天接受访问,所以压根没想到警察今天又杀了个回马枪。
“啊,京辉,京辉还在上班呢,得明天才回来……”商盛开一脸迷惑。
“没关系,”孙小圣随口应道,和李出阳一起进了院子,“我们可以去镇上找他,这会儿是来找你的。”
“你们要去镇上?”商盛开看起来有些惶恐。
孙小圣看着他:“可能随后就去。现在过来,是想问你一些情况。”
商盛开一时无语,僵立在门框旁。
小院里依旧荒凉,夜风有点儿大,地上多了很多树叶。一片月光洒进来,把那些落叶照成了银色。银色的叶子在院落中翻滚,和泥土缠绕挣扎,发出“沙沙”的像是悲鸣的低吟。
孙小圣和李出阳走进堂屋,坐在简陋的沙发上。孙小圣抬头,发现如牛红豆所说,屋子的后墙上,确实有一扇通风用的小窗。但可能是出于防盗设计,那窗户又高又小,别说成年人了,估计连个孩子也不好翻越。如果不是牛红豆主动提及,他可能还和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完全注意不到。
李出阳也在环视整个屋子。灯光昏黄,他发现茶几上的卫生纸卷、电视机遥控器摆放的位置和下午时别无二致,连当时地上扔着的一个快递盒子也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就像这间屋子里从没有过人一样。
空气中透着冰冷,李出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孙小圣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商盛开的脸。那是一张苍白、呆板又似乎写满谜团的脸。商盛开自己也敏感地意识到了这种可疑,干脆不去和他们对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懦弱气息令商盛开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一个敢杀人的人。孙小圣虽然心有狐疑,但凭借自己当警察多年识人的经验,还是下意识地这样想。
“二位大哥,是鲁克斌找到了吗?”商盛开搓着手问道。
孙小圣摇摇头:“没有。”
“那你们……”商盛开想问他们还有何贵干,但下半句愣是不敢说出口。
孙小圣正在组织语言,李出阳率先问道:“你说你是今天早晨才苏醒的,醒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是吧?”
“是。”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昨天晚上商京辉在家给你……”李出阳一时措辞不顺,孙小圣在一边小声提醒:“守夜。”
农村里死人尚未出殡时,亲人陪在尸体旁边过夜的仪式,俗称“守夜”。
“守夜,”李出阳重复道,“可以这么说吧?”
“是,可以。”商盛开的眼睛还是看着地面,飞快点着头。
“昨天晚上,也就是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的昨天夜里,你躺在哪里?”
“就躺在这间屋子里,”商盛开指了指茶几旁边的一块区域,“村支书找人搭了一个临时的床,让我躺在上面。”
村里的风俗是死人入棺前,不能躺在活人的**,只能临时搭一个停尸的台子,然后把穿好寿衣的死人放上去。商盛开昨天被误判为死亡后,履行了入殓前的大部分事宜,只差穿寿衣和入棺的环节了。寿衣需要配偶来给他穿,牛红豆不在,自然没人代劳。棺材的运送也需要时间,再加上牛红豆还没有支付费用,所以他只能暂时“躺在”堂屋里。
李出阳点点头:“但是你儿子没在这间屋子里,对吧?”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你今天下午还说你醒来时,儿子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李出阳指指门外,所谓商京辉自己的屋子,是堂屋南面一处小厢房,那也是商京辉作为一个从小就是非缠身的孩子自我封闭的堡垒。
孙小圣明白了,李出阳是在怀疑商盛开苏醒的真正时间。如果商盛开是真正对鲁克斌下手的嫌疑人,他说不定会谎报一个自己苏醒的时间点,然后用这个时间差来行凶。毕竟他“假死”是村里尽人皆知的事,可以利用这枚大大的烟幕弹,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的。”商盛开的声音立即小了很多。
李出阳停顿了一下,孙小圣替他问道:“那么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今天早上才醒来的呢?虽然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难求证,但是基于你和鲁克斌之间的复杂情况,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证明一下,毕竟你和鲁克斌两人昨晚的情况都挺特殊的,我们没有理由不有一些疑心。”
孙小圣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是虽然你大难不死是福气,但别想利用这件事混淆视听。能不能证明自己是你的事,能不能合理怀疑,则是我们的事。
“我……我证明不了。”商盛开磕巴了起来。
“那不好意思,你可能要跟我们回队里做笔录了。”李出阳说。
“好。”
孙小圣和李出阳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一起注视着腿脚有些不便的商盛开,等着他收拾东西动身。
商盛开却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刚才泥胎一样的呆板姿势。
“怎么了?”
“没怎么。”商盛开抬了头,“我去里屋添件衣服。”
“去吧。”李出阳点了点头,目光已经死死地锁在了他身上。
商盛开慢吞吞地起身,走到一侧的卧室里,打开衣柜从里面掏衣服。
孙小圣和李出阳在堂屋里四处查看。孙小圣的注意力再次被墙上的那张全家福吸引过去。他发现那照片早已打卷泛黄,好像吹口气就能从墙上掉落般脆弱。照片上牛红豆和商盛开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二人青春洋溢,笑容满面,一点儿也没有如今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们夫妻二人站在后排,前排是一个端坐中央的老太太,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不用猜,这个老太太应该就是牛红豆的姥姥,姥姥怀中的孩子,自然就是商京辉。
如今老太太早已作古,商京辉也长大成人,商盛开夫妇则从那时的伉俪情深变成了如今的愁男怨妇。人这一生永远被欲望羁绊,若非如此,每个人还都应该活在自己第一次露出爽朗笑容的时刻。孙小圣心中感叹,一时思绪纷飞。
没多久,商盛开走出了房间。他穿了一件深色的大棉猴,衣服很显大,套在他单薄的身子骨上,看上去有点儿夸张。
“可以走了?”李出阳问。
“可以了。”他机械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李出阳转身推门。
“警察大哥,我还有个事。”
“怎么了?”
商盛开迎着头顶昏黄的灯光,脸上明暗参半。孙小圣分明看见,他的眼珠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熠熠闪动。
场面冷了几秒,商盛开开口了:“警察同志,如果我现在跟你们说实话,算自首吗?”
孙小圣和李出阳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孙小圣开腔:“你先说什么事。”
商盛开顿了两秒,慢慢抬起手臂,从棉猴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褶皱得很严重,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里面似乎有一个明晃晃又泛着一丝红晕的东西。
孙小圣定睛一看,整个身子不由得僵住。那塑料袋里装着的分明是一把刀!
“是我杀了鲁克斌。”
8
深夜十二点,孙小圣和李出阳把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商盛开带回了队里。孙小圣向王艺花做了初步汇报,王艺花的指示是,因为此案很可能是一起案中案,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商盛开的口供,然后迅速找到鲁克斌的尸体,否则于穗花被杀案、鲁克斌家纵火案,以及鲁克斌失踪一事,都难以理清。
孙小圣立即对商盛开进行刑事传唤。
他在给商盛开体检时,仔细翻看了商盛开的衣物,随后在他的鞋上和裤脚处发现了几滴非常不易被察觉的血迹。商盛开自述这些血迹是杀害鲁克斌时喷溅上去的。当问及是否还有其他血衣时,商盛开称自己当时上身穿了一件夹绒外套,刺杀鲁克斌时外套沾染了大量血迹,他就把外套脱下来,和鲁克斌的尸体一起装进了一个麻袋。那外套最后也被他和尸体一起处理掉了。
孙小圣听了来不及细问,先给他找了别的衣物穿,然后第一时间把那裤子和鞋以及他主动上交的凶器送到技术队进行检验。
随后孙小圣和李出阳正式对商盛开展开讯问。看起来这会是个不眠夜,孙小圣让樊小超买了一桌子咖啡,做好了长线作战的准备。
据商盛开讲,自己的老婆牛红豆和鲁克斌多年来都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街坊四邻也都以此耻笑他,这令他一直非常郁闷和压抑。但因为鲁克斌有钱有势,他一直惹不起,所以也只好忍气吞声。
“我恨他们,恨不得手刃了他们两人。”商盛开在讯问室苍白的白炽灯照射下,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呈现出瘆人的冰冷。那是一种老实人被逼入绝境,又在绝境中彷徨扭曲的状态。
“继续说。”孙小圣不动声色。
“本来我是一个对生活抱有美好期望的人,但我没想到,生活一直嘲弄我,并且越来越过分,根本不给我活路。”
商盛开说,因为牛红豆和鲁克斌的不正当关系,自己的儿子也饱受议论,从而迁怒于他,甚至都不认他。父子二人关系冰冷,日常中除了一些必要对话,根本没有其他交流。多年以来,家里的状态经常是牛红豆成日不着家,儿子即便在家,也只闷在自己的小屋里,只有吃饭或者如厕时才露一面。商盛开自己除了在学校代课,就是到地里干活,一天到晚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孙小圣回想起他们那个小院中了无生气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李出阳的心中也泛起一阵对这个男人的同情。
商盛开说,近年来他常常想起自己当年怀揣着无限憧憬和希望到大城市时的样子。那时的他不知天高地厚,不惧世态炎凉,他认为自己只要奋进,就一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但没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真正的生活,其实就是一路走向彻底糟糕的过程。他不论怎样争取和努力,都无法扭转这个势头。他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只想这辈子赶快过去,让自然规律结束自己这可耻的人生。
而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就是牛红豆和鲁克斌这对狗男女。所以商盛开一边沉沦一边也暗下决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找个机会报复他们,出出自己的恶气。
商盛开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紧接着他气血上涌,好半天都不能平复。
李出阳站起身来,给他接了一杯水,放在讯问椅的小桌板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所以呢?你干了什么?”
商盛开伸手去拿纸杯,但当他的手握住纸杯的一刻,他浑身忽然像**似的**了一下,手里的纸杯也被他攥瘪,水登时流了一地。
“所以昨天晚上我醒来时,看四周没人,就出去杀了他!”商盛开简单粗暴地说道。
“怎么杀的?”
“就是用拿给你们的那把刀。那把刀是家里削甘蔗使的,我把它藏在衣服里,直接去了鲁克斌家,敲开了门。鲁克斌问我来干什么,我拿起刀就朝他肚子捅过去,连捅了三刀,他就死了!”商盛开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凶狠,眼睛也有些发红,声音虽然低沉,却铿锵有力。
随后商盛开慢慢调整呼吸节奏,又陷入了沉默。
“你在院子里杀的人?”
“对!”
“杀完之后呢?”
“杀完之后,我怕被人发现,就在院子里找到一个麻袋,把他装进麻袋里了。”
“继续说。”
“然后我就把麻袋运出了他家,又把门关好。”
“你把尸体藏到哪儿了?”
话音一落,商盛开的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说啊。”孙小圣表现出有点儿烦躁的样子。他知道商盛开虽然在供述杀人过程时表现得很带劲,但他这种讨好型人格弱点还是很明显的,只要你强势起来,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但没想到商盛开听到孙小圣的话之后,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用一种比之前稳健许多的沉默来回应孙小圣的问话。
孙小圣抬高声音:“哎,我问你话呢。你把尸体藏到哪儿了?”
“我把他碎了,扔了。”商盛开冷冷说道。
李出阳眉头紧锁:“什么?你碎尸了?”
“是。他活该。”商盛开咬牙切齿。
“在哪里碎的尸?”孙小圣调整了一个更为严正的坐姿,他没想到这案子会有这么重大的进展,还有碎尸抛尸这样的恶性情节。
商盛开依旧不语。
“问你话呢!”
“这时候问尸块在哪里不是更为关键吗?”商盛开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孙小圣顿觉匪夷所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商盛开淡淡地回答。
李出阳瞪着他看了两秒,重新提问:“那你把尸块扔在哪里了?”
商盛开气定神闲:“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们。”
孙小圣和李出阳没想到一贯姿态低微的商盛开竟有如此套路,惊讶之余,只能先问他要提什么要求。
“我要和牛红豆离婚。”
9
“什么乌七八糟的,这两口子没事吧?都这会儿了,还掐呢?”副支队长王艺花眉头紧皱,在办公桌前一通吐槽。
对面坐着的孙小圣、李出阳和刘洵却觉得并不奇怪,此案大有玄机。
“咱们捋一下案件的时间线,就能发现一些问题。首先是牛红豆先举报了鲁克斌杀人,随后咱们发现了鲁克斌失踪,紧接着咱们发现鲁克斌失踪一事和商盛开‘假死’的时间段重合,然后咱们怀疑了商盛开,最后是商盛开顶不住压力向咱们坦白。你们发现什么了吗?”孙小圣一气呵成。
王艺花眼睛一瞪:“这牛红豆明着是举报鲁克斌,实际上举报的是商盛开啊!”
刘洵觉得不可思议:“那她为什么不直接举报商盛开?她在顾虑什么?”
李出阳沉吟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猜很可能是这样的:牛红豆昨晚在离村前,还去找了鲁克斌一趟。毕竟她说过,要找鲁克斌摊牌,而鲁克斌又一直不给她机会。”
“我明白了,”孙小圣很快跟上思路,“牛红豆很可能在鲁克斌那里吃了闭门羹,但她知道鲁克斌晚上一定会跑路,就躲在鲁克斌家不远处,等着鲁克斌出来,没想到她竟然看见已经苏醒了的商盛开去了鲁克斌家。”
花姐眉毛一挑:“接着呢?牛红豆在门外偷看到自己老公手刃了情夫,然后转移尸体?”
“不,”李出阳摆摆手,“恰恰相反,牛红豆看见商盛开气势汹汹,说不定还看见了他手持凶器,她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一溜烟就跑了。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她都已经在村子里待到了半夜,却忽然去了镇子上,又跑到了县城。她害怕老公万一真的起了杀心,干掉鲁克斌之后,再杀了自己。”
刘洵沉思了片刻,甚是认可:“有道理。杀人可能是一瞬间的事,但移尸、碎尸,再加上抛尸,至少是几个小时的大工程,牛红豆不可能全程偷看。而且如果她真的看到了这些细节,直接跟咱们讲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绕个大弯子,先去举报鲁克斌。”
孙小圣说:“嗯,她不直接举报商盛开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她确实没看到商盛开杀人和后面处理尸体的过程,没有确实的证据;另一方面她还要在村子里继续生活,一旦真的举报自己的丈夫,那不仅儿子会恨死她,村民们也都会觉得她坏事做绝,唾沫星子都会把她淹死。毕竟这些都是她造的孽。”
大家分析,当晚牛红豆跑了之后,肯定整宿都在琢磨商盛开和鲁克斌之间会发生什么。当时她的心情一定是极端复杂的,毕竟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狼狈。鲁克斌已经不要她了,商盛开以后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如果离婚的话儿子大概率也不会和她一起生活。所以她希望这两个男人之间互相残杀,不管谁死,另一个也肯定逃不掉警察的追捕。
两个男人一起完蛋才符合她牛红豆的最大利益。所以她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便回村去观望情况。她没想到的是,商盛开竟然谎称自己早晨才苏醒,而另一边鲁克斌已经消失无踪,案发现场也被烧得一干二净。牛红豆明白了,昨天晚上的那场交手,是商盛开赢了。
为了保全自己,又不至于最后落得个过于恶臭的名声,她只能率先揭发鲁克斌,让警察全力去找人,这样才能牵出商盛开,不动声色地让昨晚那起凶杀案浮出水面。
事实上牛红豆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认定商盛开杀死了鲁克斌。虽然猜测到大致如此,但她什么证据也没有。仅凭着自己看见商盛开进了鲁家门好像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红口白牙地说出来,自己风险太大。所以她只能赌一把,先把鲁克斌的丑事抖搂出来,那样就保险多了。如果鲁克斌真被杀死了,商盛开就是重大作案嫌疑人;如果鲁克斌没死,她所举报的内容也没跑偏,毕竟她在这里面压根就没提商盛开的事。
结果就是她赌赢了。商盛开没有顶住压力,承认了。或者说,商盛开可能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视死如归。他最后的要求就是离婚,这也是他到了这步田地后,唯一能给自己留有一丝颜面的举措。
“好狠的女人啊。”刘洵摇头,完全无法把这样强大的阴谋和那个柔弱清秀的农村妇女联系到一起。
李出阳看着王艺花:“那现在怎么办?商盛开现在什么也不交代了,说如果不满足让他跟牛红豆离婚的诉求,他就永远沉默下去。这样咱们找不到尸体,案子没办法继续往下破。”
刘洵撇嘴:“你跟他说,离婚也得等民政局开门啊,这大晚上的离哪门子婚。”
王艺花敲桌提示:“喂喂,你们要搞清楚,即使民政局开门,也不可能带着这两个人去领离婚证。这两个人现在不能见面。”
“他说他要写一份离婚协议,让牛红豆签字。然后他会在被逮捕之后,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让法院判决离婚。”
“等到法院开庭审理他这个离婚案,他的这个杀人案没准儿都判决了吧?服刑期间离婚的犯人倒是见过,但一般都是外面家属提起诉讼的居多,犯人方主动要求离的还真是少见。你们怎么看?”王艺花看着众人。
“如果不是死刑立即执行,这个婚他是离得成的。我觉得应该成全他。”场面静默两秒后,孙小圣率先说道。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商盛开在提出这个诉求之后,还说了一句很令他动容,甚至是心碎的话。
“请给我最后的尊严。”
凌晨两点钟,商盛开拟好了一份手写的离婚协议。
协议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内容:第一,两人即刻解除实际意义上的婚姻关系。第二,家中房屋粮田,归儿子商京辉所有,牛红豆享有使用权,没有支配权。第三,商盛开和牛红豆的共同存款交由牛红豆打理,作为商京辉日后娶亲生子所用。
孙小圣和李出阳看了看,内容并没有什么偏激不妥之处,也不存在什么除离婚外的内容,在交给王艺花审核之后,拿给了牛红豆阅览。
牛红豆此时还在候问室里打盹,听说来了一份什么协议,完全没搞懂是什么意思。等她把惺忪的睡眼揉开了,才瞪着那上面的内容深表困惑:“这啥意思?你们让我离婚?”
孙小圣很冷漠地看着她,口气寡淡:“你看清了,不是我们让你离,是你老公拟的协议,他要跟你离婚。”
牛红豆使劲眨着眼睛,嗓音都变调了:“他来这儿了?就为了跟我离婚?”
孙小圣将错就错地反问:“你觉得呢?”
牛红豆收拾好有些慌乱的情绪,又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签了就是离婚了?”
“签了,到时候他去法院起诉,财产分割什么的,就依据这个,明白了吗?”
牛红豆一直愣神,短短工夫脑子里好像处理了很多信息。然后她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同意离婚。”
“再看看内容。”
“看过了,都可以。”
孙小圣递给她一支笔:“那签字吧。”
候问室没有桌子,只有两排塑料椅子。牛红豆接笔起身,把协议书放在塑料椅子上平整好,然后蹲下身子伏在椅子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这姿势看上去似乎有些令人心酸。但结合她签署的内容,孙小圣又找不到什么怜悯她的理由。
随后牛红豆把协议书和笔一起还给孙小圣,然后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走啊?”
孙小圣看了看她,觉得可笑又无奈:“你等着吧,你的事且捋不清楚呢。”
牛红豆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低声狡辩:“我又没杀人。”
孙小圣没理她,回到讯问室把协议书拿给商盛开看,商盛开只是瞥了一下那纸上牛红豆的签名,就别过头,跟刺眼似的再也不瞅一下。随后他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地问孙小圣:“能把这张纸印一份,贴在我家的门上吗?”
“你想干什么?”孙小圣下意识地反问,话出口了才感到还不如不问。
“我恨她!是她把我害成这样……”商盛开前半句的狠辣,突然淹没在后半句的哭腔当中。
“不行。”李出阳斩钉截铁。
商盛开俨然失控一般,双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呜咽起来。
孙小圣和李出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桌前,无奈地看着这个似乎已经千疮百孔的中年男人,释放着自己长久压抑的情绪。在这最后的悲鸣中,他们听出了一种令人胆寒的绝望。这种绝望的猛烈之处在于,当你还来不及代入和评判它时,它就在有如末世一般的哭声中,攻陷了你的所有心理建设,让你也无法自拔起来。
他哭了半晌,眼睛肿了,嗓子哑了,鼻涕也流了出来。李出阳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水,又递给他一些纸巾。李出阳能做的只有这些。
“谢谢。”恢复了平静的商盛开摘掉眼镜,仔细地擦着眼睛。
孙小圣深深吐了口气:“那咱们现在还是聊聊正题吧。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商盛开缓缓戴上眼镜,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两名年轻刑警。
“我困了,明天再说可以吗?”
10
孙小圣和李出阳回了宿舍,两人虽然躺在**,但都一夜未眠。
有几个问题似乎没搞清楚。李出阳首先提出,就商盛开目前的供述来看,他的作案过程还有几点是说不通的。
首先就是移尸这个环节。商盛开如果后续有缜密的处理尸体的行为,必然会找到一个封闭的场所进行操作。这个场所肯定不会是鲁克斌家里。因为在凌晨三点钟左右,鲁克斌家里就被柴志顺的小弟破门而入,还很可能被他们放了一把泄愤的火。所以在凌晨一点钟到三点钟,商盛开肯定已经把尸体转移了。但他是怎样悄无声息,又比较顺利地完成这种转移行动的呢?
虽然鲁克斌并不算人高马大,但据旁人描述,他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态中等,体重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斤。而商盛开不仅身子瘦弱,还是个跛脚,不太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运送尸体。他要么有帮手,要么借助了什么工具,才能达到运尸的目的。
如果有帮手,这个人是谁?商京辉?
李出阳觉得不大可能。即使商京辉有这个能力,就身份来讲,商盛开也绝不可能把他拖下水。从他拟的离婚协议来看,儿子在他心中是一等一重要的,如果为了复仇而把儿子变成帮凶,那他还不如不干这件事。况且如果他真的拉上儿子去找鲁克斌算账,黄雀在后的牛红豆绝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除非她疯了,连儿子的前途也不顾了,要一股脑地把他们都送进监狱。虎毒不食子,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商盛开转移鲁克斌的尸体,就一定借助了什么工具。自行车?李出阳记得他家小院角落倒是停着一辆很小的自行车,但那车看起来是女式的,而且残破得不行,运送一具成人尸体,似乎不大可能。
那会不会是三轮车或者手推车之类的农业运输工具呢?但他们又没在他家院子里见到过这种东西。
除了运尸,孙小圣提出碎尸和抛尸环节也存在问题。
假设当晚商盛开能利用某种方式把鲁克斌的尸体搬回自己家,那就说明这种方式在隐蔽性和功能性上都是切实可行的。有些杀人犯因为找不到往外运送和隐藏尸体的手段,才不得已把尸体碎成多块,方便携带出现场,进行丢弃或掩埋。但商盛开面临的情况不同,在他杀害鲁克斌后,鲁克斌的仇家很快登了门,这中间可能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商盛开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在案发现场进行碎尸。所以商盛开一定是在仇家上门之前,就成功向外转移了尸体。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他找到了转移尸体的方法,大可直接将尸体处理掉,比如在野外埋掉,或者丢弃到山谷里,为什么还要费尽心力,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做碎尸这么一项复杂而艰巨的工作?
“对啊,是这个道理。”李出阳抱着双臂,盘腿坐在**点头说道。
孙小圣虽然抛出了问题,但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有章程。最后他干脆一头倒在**,哈欠连天地说:“算了,别想了,明天一早说不定商盛开就全撂了。”
“你大爷,”李出阳嘟囔着,“把我说精神了,你倒困了。”
第二天一早,商盛开的状态显得不大对劲。孙小圣和李出阳坐在他对面,明显感觉到他比昨天更加恍惚和失神,本就满肚子糟心事的他,似乎又受到了什么打击,整个人萎靡得几乎要缩进地缝里去了。
“给他打了早饭也不吃,也不喝水和上厕所,就这么呆呆坐着,跟要圆寂了似的。”黑咪朝孙小圣耸肩。
孙小圣小声问黑咪昨晚他是否接打了电话,或者从他们嘴里得知了什么消息。黑咪说,自从开了传唤证之后,他们就把他的手机关闭并收走了,也从没有跟他透露过破案的进展。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昨儿晚上他在哪儿过的夜?”
“候问室里。樊小超他们三个人看着呢。”
“不会跟牛红豆关到一起去了吧?”
“当然没有!两人隔壁都不是,中间隔着好几间屋呢。”
“他昨儿晚上睡觉了吗?”
“三四点钟的时候,靠着椅子睡了一会儿。”
孙小圣抬手看看表,发现此时刚刚早晨八点钟,猜测商盛开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能是睡眠不足、体力透支导致的。他有点儿不放心,让人打来几份早饭,又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商盛开的面前。
商盛开喝了一小口水,却不吃面前的包子。孙小圣命令道:“吃!不吃低血糖怎么办!”
商盛开声音小得像蚊子:“我真的不饿。我不习惯吃早饭的。”
孙小圣瞪着他:“你媳妇还说你最近在调养脾胃,赶紧吃,别回头在我们这儿坐下什么病,到时候我说不清。”
“我……”
李出阳嚼了两口包子,想起什么,问商盛开:“这是猪肉白菜馅儿的,不合你口味儿?”
商盛开缩着脖子:“啊,有素馅儿的吗?”
“有。”李出阳赶紧招呼樊小超去食堂取。
孙小圣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你平时也吃素啊?”
“啊,也不是。”
李出阳小声对孙小圣说:“估计是跟他媳妇一样,信佛,今天是农历十五。”
孙小圣皱眉道:“我说呢。”
三人用餐完毕,满屋子都是包子味儿。讯问室的窗户是封死的,孙小圣只能起身打开空调换气,然后看着呆坐在椅子上的商盛开,切入正题:“行了,离婚协议也签了,也吃饱喝足了,现在能跟我们说说,你把尸体扔到哪儿了吧?”
商盛开想了想,在嘴唇没怎么动的情况下,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你们昨天先问的是在哪儿碎的尸。”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李出阳觉得此人思维怪异。这点和他老婆牛红豆倒真是般配。
商盛开瞟了瞟他们二人,垂下眼帘,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想说。”
“为什么?”
商盛开不语。
孙小圣走到商盛开面前,用手敲他面前的小桌板:“喂喂,你好歹也是个老师,说话办事这么没担当?干了这么一票大事,都承认了,不交代清楚像话吗?”
商盛开抬头,盯着孙小圣:“怎么不像话?我为什么要交代清楚?”
“因为你自己说你杀了人,还交出了证据。”孙小圣一时气急,差点儿说“既然不想交代你还承认什么”。说实在的,这种已经认罪,但拒不配合取证工作的嫌疑人还真是少见。有的人要么一条道走到黑咬死不认,要么心理防线崩塌全盘招供,像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倒有点儿神经不正常的意思。
孙小圣转念一想,商盛开也可能有另一番心思在里面。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交代多少作案细节也是白搭。退一万步讲,即便他能够全身而退,今后恐怕也走不出原来的阴影。他早就万念俱灰了。说不定在走进公安局的那一刻,他就没想着再活着回去。他超脱了,把伏法当作涅槃了。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也就无畏于万劫不复。
但他们这里可难办了。空有他的一堂承认杀人的笔录,和一把尚未经过技术确认的单刃刀,不仅无法给他定罪,案子也结不了。
孙小圣有点儿火上房似的瞅着他,眉头皱得很紧。
“嘿,你不说话算怎么回事?不说话这事就过得去吗?”
商盛开兀自不语。
“想想你的儿子。他还年轻……”
商盛开突然抬头叫嚷:“你别提京辉!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孙小圣也提高嗓门:“当然有关系!父亲是杀人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别人会怎样看待他?你作为父亲,该给他的给不了,却在他刚刚步入社会的时候,做了这种只解一时之愤的事,这只能说明你极度自私,而且,”孙小圣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打出了最后一张牌,“还极度懦弱。”
“我怎么懦弱了?”商盛开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因为你害怕面对自己做出的这件事。你作案时只是一时冲动,那时的你根本不是你自己,你本质上,依然是现在这个懦弱的你。”孙小圣毫不留情地用手指着他的胸口,“所以你害怕回到分尸的那个场景,害怕再走到你抛尸的那个情境中,害怕再次看到你亲手切下的每一块尸块。你害怕它们,不光是因为它们会给你带来恐惧,最重要的是,它们还会让你联想到曾经的耻辱,无论你怎么做,那些耻辱都不可能消除……”
商盛开突然一把将小桌板上的水杯和餐盒掀翻,两眼通红地大声咆哮道:“你胡说!放屁!你给我闭嘴……”
孙小圣毫不示弱,把两手撑到小桌板上,凑近看着他:“我说错了吗?即便你杀了他,你把他大卸八块,你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还是改变不了那些屈辱的事实。所以你一辈子也不敢面对,你在逃避。
“你在我们这儿越是执拗,越是强硬,就越体现出你对鲁克斌的恐惧。你到死都害怕他。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孙小圣把这些重似千斤的话,一句句送到他心里。
商盛开眼睛圆瞪,胸口像鼓风机一样起起伏伏。
孙小圣看着对方的反应,笑了。随后他带着一脸蔑视,把目光投向李出阳。
李出阳没说话,心里有些佩服孙小圣在讯问上的有的放矢。孙小圣可以严厉甚至刻薄,可以愤怒甚至暴躁,但那都是他在作战中的策略,他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而且他很清楚对方的痛点和痒痒肉,懂得运用安抚和刺激的手段进行弹压。他李出阳在这方面就不大行,虽然思维逻辑清晰,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撼动人的内心。
商盛开此刻双手攥拳,头低低地埋了下去。他又开始一言不发。
李出阳开口说道:“喂,像个男人一样好吗?敢做不敢当?”
商盛开毫不介意,甚至还微微冷笑了一下。此后不论孙小圣和李出阳怎样说,他都好像是参透了这种激将套路一样,愣是不吐一字。
胶着了一会儿,双方都筋疲力尽。孙小圣忽然想到什么,朝李出阳使了一个眼色。李出阳会意,随后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别问了。”
“怎么了?”
“这事不是他做的。”李出阳一语道破。
孙小圣重新审视了一下故作镇定的商盛开,很是玩味地说了一句:“也是啊,如果不是自己做的,当然什么也交代不出了。”
商盛开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了,仍旧不语。
孙小圣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如同聊家常一样徐徐说道:“商盛开,这是在公安机关,说什么都要负法律责任的。不能因为死者是你憎恨的人,是令你屈辱和颜面尽失的人,你就把杀他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来。这样以前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也未必会因此对你改变看法。即使改变了,你觉得值吗?”
他淡淡说完,果然发现商盛开整张脸都拉长了许多。
“其实想想也能猜到,你忍了这么些年,怎么会突然在前天晚上爆发了?这于情于理都不通啊。而且你能把尸体运出去,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力气碎尸?这显然也不正常。所以你别再演了,你不是凶手,你也不具备作为一个凶手应有的能力。”
孙小圣笑了。这个笑容终于击中了商盛开。
“是我杀了他。我可以发毒誓!”
“发誓没用,”李出阳丝毫不以为意,“如果要证明确实是你杀的,就告诉我们你作案的细节,以及尸体所在之处。”
“好,”商盛开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那现在,你们先带我回趟家吧。”
“干什么?”
“你们不是要找分尸的现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