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随机犯罪

第四章 盛开的红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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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钟,商盛开家胡同里聚满了人。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都在讨论一个劲爆话题:商盛开前天晚上竟然把鲁克斌杀了,而且据说就在自家的小厨房里分的尸。老师杀人,杀的还是老婆多年来的情夫,这应该是这个村有史以来最具轰动性的新闻了。甚至还有很多邻村的人过来凑热闹,都想一睹这个黑化了的人民教师的容貌。胡同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警车停在一旁,戴着手铐的商盛开在人群中异常醒目。

商盛开由远及近而来,叽叽喳喳的好事者们都闭了嘴。对他们来说,杀人犯迫近了。这个杀人犯还是曾经的窝囊废,大家的心情顿时都变得有些复杂。

商盛开忽然冲他们双目圆睁,歇斯底里道:“看什么看!你们看他妈什么看?!”

樊小超推了一把商盛开,把他和他的咆哮推进门里。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商盛开走进再熟悉不过的家门。不远处围着的乡亲们跟欣赏大片似的目不转睛。

李出阳和樊小超等人先行带他进屋指认现场,孙小圣却被旁边的村支书拽到了一旁。

“怎么了?”

“我说警察同志,会不会是弄错了?”

孙小圣瞅着这个有点儿谢顶的中年男人,不明白他是出于好意提醒,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怀有一颗八卦的心。孙小圣说:“这不正在调查吗?”

村支书把孙小圣拉到院里的偏僻处,小声说:“盛开不会杀人吧?他没那么大胆子,要杀早杀了,还用等到今天。”

孙小圣也不知怎么最快地说明商盛开的假死诡计,便随口说道:“前天晚上情况不同。”

村支书使劲摇头:“我不信,真是不能相信盛开会做出这种事。他不是那样的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打死我也不信。”

村支书话音未落,孙小圣已经撇下他走进了商家的小厨房。小厨房有七八平方米,只有一扇小窗,昏暗的环境内,有一个黑乎乎的锅灶、一个水池和一张摆满杂物的桌子。桌子下面,还凌乱地放着一些蔬菜和盆盆罐罐。屋里虽然非常显脏,却没什么地方能够看到明显的血迹,或是尸体流出的污垢。

孙小圣和李出阳也没有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儿。

但商盛开坚持说自己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碎的尸。他说自己杀了鲁克斌后,用自家的一辆农用手推三轮车把尸体运到了家中,然后把尸体放了血,剁成若干块,装到了黑色的塑料袋中,最后抛到山中的河里。

“怎么分的尸?”

“用刀分的。”

“先切的哪里?第一刀下在了哪个部位上?尸体烹煮过没有?”

“上来就切了,具体的我也忘了。没烹煮过。”

“用什么刀分的尸?”

“杀猪刀,扔了,和尸块一起扔了。”

分尸的刀扔了,但行凶的刀还留着,这有些令人琢磨不透。李出阳本想再问清楚些,但一想这应该是后话,于是又问道:“在哪儿分的尸?是地上吗?”李出阳环顾四周,发现也只有地上的空间还大些。

“嗯。”

李出阳蹲在地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暂时没看到什么血污,也没有发现毛发一类的人体组织残留物。他起身瞥了商盛开一眼,冲樊小超挥了挥手:“让技术队进来吧。”

技术队一众人员拿着试剂瓶和镊子棉签等物鱼贯而入,还有人拿着单反相机冲角落拍照,闪光灯立刻把整间屋子照得十分光亮。按照商盛开目前的供述,他先在水池里用刀给尸体放了血,接着在地上分解和分装尸体,最后又把厨房的里里外外都冲刷了一遍,于早晨五点钟左右将尸块放到手推车上,然后从村子后门一路推向山上。

“啊?”刚穿好鞋套的技术队副中队长吴良睿瞅着这间小屋撇嘴,小声跟孙小圣说,“一点左右分尸,五点就抛尸了?我的大哥们,一具成人尸体,放血也得几个小时啊!你们笔录问清楚了吗?”

“问笔录他不说,非说到了实地才吐口呢。跟挤牙膏似的。”孙小圣知道他是怕白跑一趟。

“行吧,那我们开始招呼了。”

技术队勘查小厨房之际,孙小圣、李出阳和另外两名技术员带着商盛开进了山。依他所指,大家来到山间一处引水渠边。那河岸地势比较高,算是一处上游,水流看上去比较湍急。河岸不远处的山路上,还立着严禁游泳和垂钓的牌子。

商盛开说,他就是站在这条河岸边,把尸块一块块地投进了水里,然后看着它们顺着水流远远地漂走。

“所有尸块?包括头颅?”李出阳问。

商盛开在寒风中似乎打了一个哆嗦,随后他使劲点头。

“车呢?你运尸块的那辆手推车呢?”孙小圣问。

商盛开指指不远处的盘山路:“我把车扔到路边了。可能是被人捡走了吧。”

午饭刚过,众侦查员在会议室召开案件分析会。法医中心和技术队的相关办案人员也列席会议。

依照惯例,先由两个技术部门通报检测和化验结果。本案的主检法医丁雁心率先发言:“关于玉川山区里发现的那具白骨化的女尸,我们特地找了于穗花的一名堂弟和一名表姐做了双向DNA比对,结果刚刚出来,可以确认死者是于穗花本人。”

王艺花很是赞许地点头:“很好,重大进展。”

“根据尸检,于穗花的枕骨大孔处有非人力能够形成的粉碎性骨折,所以我判定死者死因应当是钝性物体致重度颅脑损伤。尸检报告等我们处长签完字就可以给你们。”丁雁心合上笔记本。

刘洵问:“那可以判定是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把她砸死的?”

丁雁心指着吴良睿:“问他们!这个要结合现场勘查,我们法医可不负责给你们下这种结论。”

吴良睿有点儿好笑地说:“这案子原始现场早没了,十多年了,恐怕我们也帮不上忙。不过丁大法医倒可以跟我们合力弄一个人偶模拟测试,我看日剧里净是这样的……”

王艺花最烦开会话题跑偏,提醒道:“喂,既然鲁克斌杀人案你们帮不上忙,那就讲讲你们能帮上忙的鲁克斌被杀案。鲁克斌家被火焚烧后的现场有没有什么发现?商盛开上交的那把凶器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成果?”

丁雁心此时插话道:“哦,商盛开的鞋子、裤子以及提供的刀具上的血迹我们已经提走样本了,DNA初步认定为人血,但目前还不能确认是鲁克斌的血迹。技术队已经将从鲁克斌棋牌室的宿舍里提取到的鲁克斌的毛发交给我做DNA比对了,结果不会马上出来,还要等等。”

吴良睿说:“那把刀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经过比对正是商盛开的,这个是我们能够确认的。至于鲁克斌家被烧的现场,我们是真的尽力了——屋里屋外被烧得一片焦煳,啥都不剩了。”

孙小圣问:“那你们今儿上午勘查的小厨房那个现场,有什么进展吗?”

随后吴良睿便大致讲了一下上午在商盛开家的勘查记录。他说经过肉眼观察和试剂测试,他们只在小厨房西北侧墙角处,找到了一丁点儿血迹。并且那血迹呈暗褐色,已经完全风干,可见有明显长时间的氧化迹象,不像是前天晚上沾染上的血迹,甚至不能确定是否为人血。具体检测还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商盛开如果是仔细冲刷过现场呢?他是老师,做事肯定特别细致。”有人提道。

“不可能,现在的试剂纯度非常高,只要介质上沾染过血迹,不管怎么冲刷,二十四小时内都能测试出来。哪怕是这个介质后期经过消毒或者腐蚀处理,在试剂的作用下也能看到异常反应。但是我们都没看到这些现象,这就说明现场非常干净。”

大家一时无话。吴良睿又继续补充道:“更何况,我们也没发现现场有被大量水冲刷过的痕迹。我们查看小厨房里的水表发现,这个月商家用水还没超过一吨,显然没有达到冲刷现场的用水量。”

“我听说农村有些人为了省钱,给水表做了手脚。再说商家不是有口井吗?说不定用了井水呢?”孙小圣问。

“井是有,但那是老井,已经枯了。这个村子好多家都有这种井,但自从通了自来水之后都慢慢废弃了。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发现屋里的那些盆子罐子、油盐酱醋什么的,积灰的积灰,移开后还能看到原地的印记,这和被水冲刷过的那种干净的状态是明显不一样的。所以我认为现场没有被水冲刷过的痕迹。”

“其他呢?除了血迹。”王艺花说。

“其他也没有,”吴良睿摇头,“别说分尸现场,就是普通的凶杀现场所能勘查出来的地上的拖拽痕迹、大量衣物纤维残留、毛发等等都没有。我们只在犄角旮旯找到一些被污染得极其严重的絮状物,这些东西看上去已经在现场很久了,肯定不是人体毛发,有可能是一些别的纤维或者杂质,正在做进一步检测,哦,还提取了几个烟头,不过我感觉这些和案件没有什么大关联,应该不会有什么参考价值。”

众人都大概明白了,合着这是白忙活一通啊。王艺花问:“这是什么意思?小厨房不是分尸现场?”

“肯定不是。”吴良睿底气十足。

王艺花有些搞不懂了,看着李出阳和孙小圣问:“怎么回事啊?”

孙小圣也是云里雾里,下意识地说:“这都是商盛开自己供述的啊。他说他分尸抛尸……”

吴良睿还不忘补刀:“哦,说到抛尸,我们后来去了嫌疑人供述的抛尸现场看了,觉得也不大对劲。”

“怎么了?”

“嫌疑人说自己推着尸块到山上,然后把尸块抛进水渠上游,最后又把手推车扔到了路边,自己下了山。这就有问题——我们完全没在现场找到任何脚印和车辙印。”

这一点孙小圣当时也意识到了。按理说商盛开推着的手推车加上车内的尸块,重量少说也有二三百斤,他一路爬坡上山,公路也就罢了,随后还要走一段土路到河边,那地上不可能不留下前深后浅的脚印。但在后续的勘查中,技术员们不仅没有发现商盛开的脚印,连三轮车的车辙也没找到分毫。

他还询问商盛开是不是记错抛尸地点了,商盛开说有可能。毕竟当时月黑风高,再加上精神紧张,他早就忘了当时自己具体的行进路线和扔尸块时的确切地点了。技术队也只是在周围一两公里内进行了排查,虽说接下来还会进行较大范围的确认,但吴良睿认为希望依旧不大。

“简单来说,这和你们视频巡控锁定轨迹一样,要想从足迹或者车辙中找到一个人的行动路线,哪怕是找不到起始点,也能找到一些中间点。因为哪怕是行动再复杂、再诡秘的嫌疑人,他也不会飞行和瞬移,所以他的行进路线都是具有个体连贯性的,由点到线,是他的路线,由线到面,是他的作案范围。但我们后来实地查找和演练了很多遍,在他所承认的作案范围内连一个可疑的痕迹都没有找到,这就说明他的供述可能存在问题。”

吴良睿一席话说完,王艺花的脸色更难看了。

“回去办延长继续讯问,我不希望你们在时效内,连尸体去向都问不出来。”

“好。”孙小圣赶紧做出很紧迫的表情,下意识地翻开笔记本记了两笔。

“你们那边呢?牛红豆现在是什么动态?”王艺花看着刘洵。她之前把牛红豆举报鲁克斌杀害于穗花一案的调查交给刘洵组去处理,想着等孙小圣这边找到鲁克斌的尸体,再两案串并。

没想到孙小圣这边难产,刘洵那头也出了花样。

“……牛红豆翻供了。”刘洵硬着头皮说。

“什么?”王艺花嗓子一吊,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

刘洵说,从早上开始,牛红豆就要求重新做笔录,说自己之前向警方供述的内容有误,经过自己在公安机关处细致回忆后,她把真实内容全想起来了。

刘洵紧急应对,然后发现牛红豆要改变的口供内容主要是自己曾经包庇和胁从鲁克斌作案的情节。

她之前说,鲁克斌十年前在店里杀死了于穗花,随后要求她帮助自己把尸体埋到了深山中。这十年来,牛红豆一直帮鲁克斌保守秘密。

但现在她新一堂的笔录中是这样交代的:鲁克斌十年前杀死于穗花并处理尸体时,自己并不在场,也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她知道这件事是源自前几天鲁克斌喝醉了,在她面前一番颇有威胁意味的吹牛。

“当时我问他和那个夜店认识的女人到底是咋回事,他们两个发展到了啥程度,鲁克斌就说让我管好自己,别打听他的事。我说我就要打听,他就跟我急,说他最烦叽叽歪歪的女人,他以前就弄死过一个女的,就因为那女的管他,束缚他,跟他纠缠。他还跟我说他把那个女人埋在山里了。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越想越不对,当年我是见过那个女人来店里找他的,后来那个女的突然就不来了。我觉得很有问题,所以我才到派出所报案。”

牛红豆端坐在铁椅子里,手握着纸杯,向刘洵轻轻讲述自己的这番新说法。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这么说?”

“之前……没挖尸体前,我怕我只是转述,你们就不会当回事,不会去找尸体。所以我才说我亲眼看见了。现在尸体挖出来了,我当然就得说实话了。”牛红豆俩眼睛贼得像只老鼠。

“荒谬,”王艺花瞪了刘洵一眼,“那你没问问她,她怎么对埋尸地点知道得那么清楚?”

“问了,她说……”刘洵卡了壳。

“说什么?”

“说那女人给她托过梦……”

众人哗然。

“闭嘴。”王艺花彻底听不下去了,用眼睛扫视众人,“你们弄了一宿,就把笔录问成这样?一个说自己是从犯,扭脸不认了;另一个说自己杀人了,愣是找不出尸体。你们干吗呢?被这夫妻俩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孙小圣也使劲瞪着刘洵。他觉得自己冤透了,带着探组众人熬夜加班尽心竭力,虽说商盛开拒不供认尸体去向,但他们好歹也在卖力与其周旋。但牛红豆用如此荒诞的理由敷衍讯问,刘洵还无计可施,那明显就是智商余额不足,花姐不怒才怪。花姐这一怒,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本想为自己探组辩解几句,但冷静一想,发现局面的确有几分荒唐。满嘴编瞎话的嫌疑人他们见得多了去了,却从来没见过牛红豆和商盛开这样的,完全理不清逻辑和动机,也不知道他们是有什么套路在里面,还是因为文化低水平差,纯粹在胡诌一气。

王艺花沉下一口气,思索两秒,说道:“牛红豆一定是确认鲁克斌死了,才矢口否认自己是帮凶的事实。死无对证,看来她一点儿也不傻——你们是不是把商盛开自首这事告诉她了?”

“没有啊。”刘洵看看自己探组众人,见大家一直摇头,又转眼去看孙小圣,“你们呢?你们没说过吧?”

孙小圣臭着脸:“当然不可能。”

刘洵振振有词:“我们还怕牛红豆察觉出来什么,特意没把她放到商盛开隔壁去。这两人之间建立的唯一联系,就是签了一份离婚协议。但协议内容都是关于离婚的,财产分割什么的,没有别的信息啊。”

李出阳想了想,说:“离婚协议没有问题,牛红豆也不至于从那上面猜测出什么。我觉得她现在就是醒过味儿来了。因为一开始她觉得举报鲁克斌对自己并没什么影响,而现在经过讯问,她认为自己有包庇和共犯的情节在里面,以后可能会坐牢。再加上她猜测鲁克斌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嘛,才转变了口风。”

刘洵一脸佩服:“这女人真行,又赌赢了。”

王艺花很是不爱听这话,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什么赢了?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吗?就算鲁克斌真死了,你就不能找别的方法求证了?于穗花一案,你怎么确定当年除了鲁克斌和牛红豆,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刘洵一听头都大了。查案子最怕翻陈年旧账,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查就得查一帮人,好多人还天南海北的,说不定还得出差。

“当然,现在最需要集中火力调查的,就是商盛开牛红豆夫妇。”花姐最后按着太阳穴强调,“你们都给我上点儿心,多开发开发脑洞,找找他们的行为逻辑。”

孙小圣心里嘀咕,干脆全队来一场降智打击吧,否则没人能理解这俩人的行为逻辑。真是应了那句话:装疯卖傻没文化,上天入地都不怕!

王艺花却没那个闲心犯嘀咕,她抬手看了一眼表,发现商盛开刑事传唤时效马上到了。再联想到牛红豆也已经留置了十几个小时,再扣着恐怕不合适,便做出了两个决定:一、对商盛开采取刑事拘留措施;二、再给牛红豆做一堂笔录,如果其仍旧不承认当年协助鲁克斌毁尸灭迹,就暂时放她回去,同时派专人盯梢,时刻关注她的动态。

散会之后,孙小圣和李出阳紧急又给商盛开拉了一堂笔录。

听闻警察没在小厨房里找到分尸痕迹,商盛开一开始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随后孙小圣将调查依据一一罗列,他才又心虚地闷了声。

“说话啊!”孙小圣气得拍桌子。

李出阳向孙小圣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随后他看着商盛开,尽量和缓地说道:“你已经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如果怎么样都是放不下,你又何必杀人呢?”

商盛开偏过头去,小声地发牢骚:“话说得真轻巧。你们城里人永远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给人讲大道理的感觉。”

孙小圣说:“没有人高高在上。你越是这样想,你就越会往低的层次走。就好像你完全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认真过好自己的生活,但你偏偏不,偏偏要活在大家的眼光里,然后成为大家认为的那种人。”

商盛开嘴角扬起了不屑的笑容:“你没有资格这样评判我。当你一面遭受那种耻辱,又一面需要在外面为人师表的时候,再对我的行为下结论。”

孙小圣一时无言。

商盛开似乎陷入了一种曾经令他沉醉的心境:“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老师,从小就是。我觉得这个愿望太光明了,光凭着这个愿望,我就敢说我比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有志气。后来虽然我没当上正式编制的老师,但我也走上了讲台。每天好几十双眼睛盯着我,孩子们向我求知,等我解惑。”

商盛开说至此处,眼圈红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再走上讲台都需要勇气。我慢慢觉得我不配了。我是一个懦夫。我不光玷污了自己的梦想,也玷污了这份职业。”

讯问室变得安静无比。孙小圣、李出阳没有打断他的独白,他们愿意再给他一次释放的机会。也许这次释放之后,他就能和过往和解了。

没想到商盛开继续说道:“所以鲁克斌对我的打击是全方位的。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给我剩。我为什么要善待他?”说着他微微一笑,摇头,“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孙小圣和李出阳觉得情况不太妙。

商盛开没等他们发问,已经掷地有声地说了出来:“你们把我送上法庭,让法院枪毙我吧。但死我都不会告诉你们我把他藏到哪里了。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变成孤魂野鬼。”

12

孙小圣和李出阳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农村人的封建观念比较重,商盛开被鲁克斌坑害许久,尊严和面子都丢尽了,所以他要清算,要发泄。一个人如果从长久被动、卑微的局面扭转过来,那么尽享主宰快感的同时,一定会有一些扭曲的行径。所以商盛开一朝反攻,就要让鲁克斌永世不得翻身。

商盛开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并且打算在自己的逻辑里一头撞死,再不回头。这也说明短时间内孙小圣和李出阳已经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把精力放在自主寻找尸体上。

孙小圣决定和李出阳再一次去到商家,寻找蛛丝马迹。孙小圣走出讯问室,准备去办公室拿警车钥匙,刚出门就在走廊里碰见了刘洵和小白,他们中间还夹着牛红豆。牛红豆在队里待了一天一宿,眼圈有些浮肿,头发看起来也油油的。但她仍旧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不知是真的无知无畏,还是在佯装淡定。

面对孙小圣无所顾忌的打量,牛红豆毫不在意。甚至她还问了句:“商盛开呢?”

“干吗?”

“我要见他。”

“你要干什么?”

牛红豆思量片刻,说:“关于离婚的事。”

“你不都签字了吗?”

“有两张存折的密码我不知道,我得问问他。”

孙小圣一时头大,应付道:“想见他,那你就别走了,在这儿等着吧。”

牛红豆没再说话。

“给她做完笔录了?”孙小圣问刘洵。

“没呢,正要做,刚才带她吃饭去了。”刘洵小声说,“不过再做一堂估计她还是那么说,这人精得很,所以八成还是得先让她回去,等到案子有进展了再传唤她。”说着刘洵又回头看了一眼牛红豆,略微提高了声音,“反正跟她说好了,回去后不能离开本市,手机要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一旦失联就挂网逃。”

孙小圣想想,也只能如此了。虽然于穗花尸体已经确认,但牛红豆胁从鲁克斌作案一事现阶段确实无法查实。

“这两天我们也派人盯着她。”刘洵跟孙小圣耳语。

虽是如此,孙小圣看着牛红豆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是生气。从她反口说自己没有包庇鲁克斌开始,孙小圣就知道她不仅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个很能为自己算计的主儿。只不过反射弧比较长罢了。

刘洵让小白先把人带去讯问室,点上一根烟和孙小圣继续聊着下一步工作。没想到两人还没说几句,不远处的牛红豆忽然厉声尖叫起来。

孙小圣和刘洵大惊失色,再一看牛红豆的状态彻底变了,几乎已经脱离了小白的控制,失心疯般往走廊里冲。

“商盛开,你个王八蛋,你害了老娘一辈子!你他妈的该死的玩意儿,我跟你没完!”牛红豆张牙舞爪,披头散发。

孙小圣和刘洵赶忙扔掉香烟过去帮忙。

牛红豆爆发出惊人之力,在三人中间乱冲乱撞。这时又有别人过来帮忙,王艺花也从楼上的会议室里闻声出来,从远处边跑边冲孙小圣等人发号施令:“赶紧给我把她按住,怎么回事啊你们!”

牛红豆突围失败,干脆坐在地上呼号捶地,彻底撒起泼来。

“我真是命苦啊,你们干脆把我枪毙吧!我也不回去了,我回去也没活路啦。商盛开你个没皮没脸的玩意儿,还他妈想跟我离婚,我告诉你,是他妈老娘要跟你离!是老娘他妈的甩了你!回去我就嫁别的男人,让京辉管别人叫爹!你个挨千刀的玩意儿,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边哭边骂,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两眼充血一般怒瞪,令人不寒而栗。一众人合力拖拽,终于把她拖离走廊。

王艺花见闹剧收场,警告了孙小圣和刘洵两句,又匆匆上楼去开视频会议了。

“我×,”孙小圣扣子都在混乱中被扯掉了,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烦躁地说,“这不就是一坐地炮吗?也不知道鲁克斌看上她什么了!”

刘洵也累得呼哧带喘,问孙小圣:“商盛开那边,你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继续去他家找尸体呗。”

一个小时后,孙小圣和李出阳等组员再次出现在了商盛开家。他们先大致观察了一下商家小院的地理环境,在周围寻找商盛开可能藏尸的地点。

案发当晚时间有限,农村人又习惯早起,大家推测商盛开不太会有过多的时间来处理尸体。尸体可能并没有被肢解,而是直接被商盛开藏进或者埋入某处他认为可靠的地点。

孙小圣等人认为,这些地点包括商家屋后的空地,以及院落里的一片看上去较为疏松的土壤。探组众人从车上拿出工具,挥锹抡镐,开始翻土。

不用说,这一番大动作又引起很多村民的注目。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探组人员周围,有的小声议论,有的提出质疑,有的甚至还冷嘲热讽。

“我说警察大哥们,你们咋就怀疑上商盛开了呢?商盛开要能杀人,那母猪都能上树啦。”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中年村民朝孙小圣等人歪嘴。孙小圣后来才知道,他是村里有名的二赖子,哪儿人多往哪儿去,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热闹说风凉话。

那名之前曾经替商盛开操办“后事”,并在他指认现场时替他说话的村支书也来了。他一边向孙小圣询问案情进展,一边也对他们的“寻尸”工作表示疑惑。不论村支书怎样替商盛开说好话,孙小圣等人都没有放松对小院内外的搜索。与其说是目标明确,不如说是在做排除法。因为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商盛开不仅有动机,也承认作案,并且提供了所谓的凶器。与此同时,他拒不交代藏尸地点的理由也讲得堂而皇之,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否认他作案的可能性。至于尸体去向,现阶段只能按照破案规律,逐一排除掉凶手行凶后可能存在的操作,来慢慢理清。

不久后,院内院外的挖土工作都有了一些进展。负责搜索房子后面区域的樊小超和苏玉甫满头大汗地说,他们用铁锹在房后面翻了一遍土,又带着警犬闻了一遭,没发现松动或者散发出异味儿的土壤。

孙小圣和李出阳负责院内,他们挖着挖着也发现,虽然院子里有处土壤像是曾经被翻动过,但那似乎曾经是一个菜窖,里面还埋着两块木头挡板和一些稻草。

“别挖了,”李出阳甚少干体力活,此刻喘着粗气扶着铁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他肯定没把尸体埋在这周围。”

两组人精疲力竭地在院子里会合。孙小圣琢磨着花姐让他们寻找商盛开行为逻辑的话。根据目前整理出的时间线,商盛开当晚行凶杀人并移动尸体的时候,应该已经迫近天亮。结合目前的勘查情况,他很可能并没有进行碎尸,而是把尸体藏在了某处。这个地点一定不是村子附近,那样会过于显眼;似乎也不是荒郊野外,因为尸体没经过处理,一路上不可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所以孙小圣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到院内,搜索着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可疑之处。

最后孙小圣把目光落到院子角落的那口老井上。他发现李出阳也注视着它。

井口盖着一个磨盘。井上打水的辘轳锈迹斑斑,上面环绕的绳子也在岁月的腐蚀下,完全变成了黑色。说是口老井一点儿也没错,那种古朴和陈旧感,把它和当下完全地阻隔开了。它倒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而那个世界,一定充满了所有人都无法参悟的未知。

孙小圣走上前去,胸口莫名地发紧。他觉得这里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把它抬走。”孙小圣抑制住紧张,对众人说。

磨盘虽然不很大,却异常笨重。大家齐心协力把磨盘推到一边,黑乎乎的井口重见天日。井口虽然不很大,但投入一个人绰绰有余。里面似乎透出一股寒气。

众人围住井口,只觉得空气都凝结了。外面看热闹的村民好像也很感兴趣,对他们的包围又缩小了一圈。

“老商把鲁克斌扔到井里了?”二赖子刚才走了神,此刻不住向周围人询问。

井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从井里飘出一股又霉又煳的糟烂味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封闭多年产生了什么有毒气体,还是里面的臭水味儿。

“像尸臭吗?”孙小圣小声问李出阳。

“不太像,再说这天气,尸体也不会这么快发臭吧。”虽然这样说,李出阳却有点儿作呕。

有人往井里扔了一块石头,井底并未传来水声。可见要么井已经荒了,要么水位极低。

只能找人下去看看了。这种高难任务不好麻烦别人,孙小圣只能以身犯险。李出阳却拦着他:“你说得轻巧,你怎么下去?”

孙小圣抚着辘轳上的绳子:“你们拿这个拴着我,把我一点点往下放。”

“别扯淡了,这绳子破成这样,折了怎么办?回头你再在里面摔个好歹,我们还得挖地道救你。”

“不能,这绳子结实着呢。”孙小圣此言不虚。为了一次性能打出最大量的水,农村辘轳井上的绳子都是手工搓成的粗稻草绳,只有这样才能禁得住百十斤重的井水和铁桶。而稻草绳又是出了名的耐久,这口井上缠着的十余米长的稻草绳虽然历经风吹雨淋,摸上去仍旧坚实。

二赖子凑过来探着头说:“没事,你下去,我们帮忙拽着你!”

李出阳说:“你滚一边去!”

二赖子在一边翻白眼:“里面肯定没有。瞎折腾。”

孙小圣已经开始在井边跃跃欲试了,村支书却一把将他拦住:“你先别着急,我有个办法,没准儿不用下去。”

没多大工夫,村支书让人从村委会取来一个大家伙。那家伙又黑又粗,扛在肩上很有榴弹发射器的既视感。李出阳最先认了出来,那是一台大功率的手持探照灯。

“有一阵村上的萝卜地里闹贼,一晚上能丢上百斤萝卜,我们夜里就拿这个巡逻。”村支书把探照灯接过来,朝着井里照射。黑乎乎的井口立即吞噬了大股强光,井壁上粗糙的砖石和龟裂的缝隙也马上显现出来。大家顺着光束望去,发现井内蛛网密布,在光线的反射下,还飞舞着浮尘。

光束的尽头,似乎离他们并不遥远,只有七八米。而那里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水的痕迹,更像是一堆碎石破瓦。

村支书很纳闷地说:“欸?这井这么浅吗?咱们村虽说水位不低,可但凡是老井,我还没见过少于二十米深的。这看上去也就十米左右深啊。”

孙小圣在一侧汗颜,十米还浅?都有五六层楼高了。

“这井被填过。当时填的时候,我还给出过主意呢。”一个满脸雀斑的中年妇女挤进人群,她好像和牛红豆比较熟,很在行似的跟大家介绍道。

“填了,怎么没填满?”村支书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从没见填井只填一半的,那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浪费大量人力物力。

妇女也过来朝井里望了望,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记错,然后很肯定地说:“没错,好多年前填的了,当时他家商京辉还小呢,牛红豆领着孩子在一边看。但填井嘛,是个挺邪乎的事,填到一半,牛红豆家老太太,哦,就是京辉的太姥姥,忽然发急症死了,牛红豆两口子就觉得肯定犯了什么冲煞,这井填不得,赶紧用磨盘堵住了。”

孙小圣小声向村支书请教:“填井有什么可邪乎的?”

村支书告诉孙小圣,以前的农村人都靠井吃水,对井怀有一种非常崇敬甚至畏惧的心理。所以打井、填井,都需要有强烈的精神依托和仪式感。如果想要废弃一口曾经赖以生存的井,那就必须选择吉日,然后焚香祷告,还需要进行很多类似于烧符投竹、取水还沟之类的仪式,然后才能往井里放填充物。否则鲁莽行之,开罪了井神甚至龙王,家里是要倒霉的。但这都是老讲究了,而且自来水都普及好些年了,村里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都不信这一套了。

但没想到商盛开和牛红豆夫妇还信,他们当年愣是觉得填井不祥,填了一半就中止了。所以此时井内才会有此景象。

李出阳最烦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加上井内看起来并无异状,便溜达到堂屋内,四处观察,寻找其他可能没被发现的可疑痕迹。但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新发现,他便拿起手机在堂屋和隔壁卧室里随便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踱回了井边。

大家这会儿还在借着强光仔细观察井底的情况,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但是谁也不能就此下结论说,井底没有尸体。毕竟里面一片狼藉,假设商盛开把尸体扔进去,又扔进大量的石块瓦片进行填埋,好像也能混淆视听。

村支书在一旁极为不解:“前天晚上,鲁克斌来这个院子里了?”

孙小圣说:“商盛开自己供述,是他去鲁克斌家,干掉他的。”

“他没死?”村支书此话一出,又觉得有歧义,改口道,“哦,他当晚就醒了?”

“那就是呗。”

“那商盛开杀了鲁克斌后,是怎么把尸体弄到这院子里的?”

孙小圣便把商盛开自供的手推车运尸的说法给他讲了一通。村支书听后非常困惑,摇着头说,从没见过商家还有一辆三轮手推车。

“他家只有十几亩地,往年种了一些水稻,但不经常打理,收成也不怎么样。去年和前年他家地里都荒了,商盛开这才下地去拔杂草,可能想以后租出去,或者改种一些果树。以前收稻子时,他都是租村大队的货车去收,撒种时也是借别人家的撒种机,我从没见他推过什么三轮手推车。”村支书如是介绍道。

也就是说,三轮手推车很可能不存在。商盛开连运尸的环节可能都在撒谎。如果那辆手推车真是商盛开杜撰出来的,那他藏尸很可能就没借助工具,从而也能推断出,藏尸地点应该不会离案发现场太远。

李出阳由此想起一件事:“之前我听人说,鲁克斌家东边是处空的院落?”

“啊,是的,”村支书想了想,“那院子是村里老齐家的祖宅,空了得有二十年了。齐家老头死了之后,三个儿子因为那个院子发生了房产纠纷,谁都想要,但一直没商量出个结果,所以那院子就被齐家老大一直锁着,干脆谁也别住。唉,农村这种事挺多的。”

“带我们去那个院子看看。”李出阳站起身来。

村支书好像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扭头招呼二赖子:“去,把齐家老大叫过来,他家祖宅的钥匙只有他有。”

“好嘞!”二赖子像捡了什么大差事,蹦蹦跳跳地挤出人群。

半个小时后,探组众人和村支书站在了齐家祖宅门口。当然,后面还跟着那群甩也甩不掉的看热闹群众。

齐家老大都快六十岁了,满头白发,一脸褶子,眉头皱得死死的,站在门口质问村支书:“上我们这院子里干啥?横不能,商盛开杀了鲁克斌,给扔到这里面了?”

“哎,有的没的,总要看一眼才踏实。”

“不可能!这门锁还好好的呢。”齐老头后退几步,指着鲁克斌家的院墙,“而且您仔细瞅瞅,他家院墙修得多高,别说隔墙扔个人了,就是爬到墙头上都费劲吧?商盛开还是个跛子,您觉得可能吗?”

村支书做出训话姿态:“让你开门你就开门,警察进去又不干别的,要不然你家这院子里真扔个死人,你以后能踏实得了?”

“得得得,”齐老头念经一样地说着,拿出钥匙开门,“你们都给我做证啊,我这开院门可不是出于什么个人目的,别回头我那俩弟弟又找我们家麻烦。”

没想到因为院子封闭多年,锁都锈死了,钥匙怎么也捅不开,最后还是用砖头砸开的。

院门一开,人群里传来啧啧感叹。这院子破败零落,四处狼藉,地上布满枯草,几间房屋也严重变形,俨然都成了危房。据齐老头说,这院子最后一次打开还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那会儿他家老母刚刚出殡,棺床还没撤呢,兄弟几个就为这处院子的归属争得你死我活。现在倒好,这院子都荒得和鬼屋没两样了,请他们来住他们都不可能敢来了。

“那是正房,那是偏房,那里我记得是个煤棚子,那里是个茅房,现在都塌了。”齐家老大臊眉耷眼地跟孙小圣和李出阳介绍。显然他也很后悔当时没有妥善处置好这处院子。

孙小圣和李出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因为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一处地方。

这个院内,也有一口井。

13

孙小圣等人观察了一下井四周的状况,暂时没发现什么血迹和可疑痕迹。

这口井在齐家祖宅院内的东南处。井没有被填过,上面盖着一块石板。掀开石板,井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井可有年头了,我们家小二结婚时就差不多荒了。当年我怕孩子掉进去,就说给填了,我妈一直不让填,说她喝了这口井几十年的水,不忍心填。”齐老头说道。

村支书又拿出那个探照灯往井里照,发现井底除了很多石块烂泥,暂时没有其他可疑物。可这就如刚才孙小圣在商盛开家怀疑的那口井一样,如果不下去实地检查,谁也不能保证里面是绝对干净的。可问题是这井比商家的那口更深,观测下来至少有三十米,以孙小圣等人目前的准备情况,是肯定做不到下井勘查的。想要进行这项工作,必须要请专业人士来协助帮忙。

李出阳观望院内四周,陷入思考。齐家这院子的门锁是完好的,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想要在此地藏尸,必须翻墙。但此院和隔壁鲁家院子间的隔墙至少两三米高,如之前齐老头所说,仅凭一人之力,确实很难将一具尸体越墙运过来。即使凶手有帮手,那恐怕一个帮手也不大够用。毕竟尸体重达一百三四十斤,光抬上几米高的墙就需要很大力气,估计还要闹出不少动静。虽然案发时夜色已深,但如此大动干戈地行动,难免不会惊动街坊。

这么大费周章地隔墙移尸,难度好像也不亚于把尸体远远地运走。所以几乎可以排除凶手存在这种操作。

孙小圣从井边回过神,发现有很多村民已经进了院子,正在好奇地四处乱逛和张望,踩出了一地脚印。他冲旁边的樊小超和王木一发火:“你们干什么呢,咱们又不是开展销会,把人都给我轰出去!”

樊小超和王木一手忙脚乱地去轰人,李出阳对一边的村支书和齐家老大说:“您二位也走吧,我们再四处看看,顺便开个会。回头我们找个新锁把这院子重新锁上。”

齐家老头嘱咐李出阳:“小伙子,你们看完了,可得替我跟街坊们说清楚啊,要不然这村里一瞎传,我们这宅子该给传成凶宅了。这儿以后说不定我们哥仨还卖了分钱呢。”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村支书拍拍齐老头的肩膀。

齐老头出门后,村支书原地想了想,又一扭身走回了孙小圣面前。

孙小圣此刻正烦躁地坐在地上抽烟。他已经被花姐的死命令压得透不过气,这一趟来本是志在必得,但显然大概率又会无功而返。

“这死不见尸,案子可怎么往下办啊?”

村支书走到他身边循循善诱:“我说民警同志,其实二赖子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你们真的没有搞错?商盛开不是敢杀人的人。”

“他自己都认了,凶器也交出来了。”

村支书蹲下身来,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寻思道:“小同志,你说我们村出了这么大个乱子,第一麻烦的肯定是你们,但第一糟心的肯定就是我们村支部。我比谁都希望早破案。我见你们一遍一遍地来,又一遍一遍地走,心里真是跟着着急啊。”

孙小圣鼻子哼了一声,没太当回事。村支书又说道:“但你们也不能光撅着屁股干,这村里的事不比你们城里,村里人和这村子,和街里街坊,都是挂在一起的,谁的肠子里有几道弯,大家互相都心知肚明。你们其实应该多听听村里人的说法,不能这么光按自己的思路走。毕竟你们才刚接触商盛开,知道个什么啊。”

村支书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而且似乎能代表大部分乡亲的观点。大家一致认为:商盛开不会杀人,他没那个头脑,更没那个胆魄。哪怕他承认了,也是为体现自己的目的,给自己正名,给自己雪耻。

言下之意,凶手另有其人。有人做了商盛开不敢做的事,商盛开宁愿把这件事揽到自己头上,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李出阳听后,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人叫村支书。村支书应声而出,很快又从门把头探进来,冲孙小圣说道:“警察同志,商京辉从镇上回来了。”

孙小圣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商盛开约好,今天给商京辉做访问。估计是商盛开早先联系了儿子,告诉他民警要向他问话,让他今天下午回家,商京辉回家后看见家中无人,然后在街坊的指引下,来齐家老宅找正在勘查现场的孙小圣和李出阳配合工作。

商京辉跟着二赖子走了进来。

李出阳刚想把二赖子轰出去,没想到二赖子朝李出阳抛了个挺神秘的眼神。李出阳猜测他可能有料要爆,便把商京辉交给孙小圣,自己跟着二赖子出了门。

商京辉二十岁了,但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站在院子中央,像一只松鼠,四处乱看一阵,又把头深深低下。

据村支书偷偷和孙小圣介绍,商京辉性格孤僻,在外面和村里几乎都没什么朋友。因为村里也有一些年轻人传过他家的闲话,商京辉为此还和他们争执过,闹得很不愉快。久而久之,他越来越封闭自己,走在路上都把头埋得很低,见到长辈也从不主动打招呼。

也不知这孩子是生来如此,还是被家中是非所累。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大家已经完全把他视为异类,对他的偏见丝毫不亚于他的父母。

村里只有村支书对商京辉另眼相看。

商京辉念中学时有一次找到他,让他帮忙去学校开家长会。

“已经两个学期没人给我开家长会了,班主任已经跟我急了。”当时商京辉憋了好几分钟,手抠着墙皮,红着眼圈跟村支书解释。

村支书去了。他觉得这个孤僻的孩子能把话跟他说到这份儿上,走投无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孩子对自己表达出了独一份的信任。能够取得商京辉的信任,村支书感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令村支书没有想到的是,在那次家长会上,商京辉的班主任不仅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歧视,反而说了很多令村支书意想不到的话。班主任告诉他,商京辉在学习上非常刻苦,成绩虽不拔尖,但态度十分难得。他属于那种非常要强的孩子,哪怕外界有再多**,也无法改变他对自己的规划。他对班主任说,不管自己考不考得上大学,以后都要远走他乡,去闯**外面的世界。

只有村支书知道,与其说这是商京辉的理想,不如说这是他对于现实的逃避。他似乎在用“未来”麻痹自己,把唯一能逃离原生家庭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他从小是一个挺可悲又很倔强的孩子,你们和他说话一定要慎重。”村支书嘱咐孙小圣。看得出来,他是个负责的村支书,也是唯一一个能令商京辉敞开些许心扉的人。

“好,那辛苦您帮我们找几把椅子,我们在这儿问他一些话。”

“没问题。”

村支书让人送来了几把折叠椅子,然后又体贴地嘱咐了商京辉几句,便退了出去。

荒废的小院成了孙小圣的临时根据地。商京辉坐在了枯草丛中央的椅子上,身子瘦小,四肢修长,背后是几近断壁残垣的老屋。好像是一幅颗粒感十足的现代主义油画,每一笔勾画,都暗藏了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的际遇和绝非寻常的心绪。

商京辉的额头被蓬松的刘海半遮着,看起来有点儿颓废和叛逆。他坐在孙小圣和樊小超等人的对面,眼神空洞,却又透出几分紧张。随后他似有些慌乱地把脖子一扭,看着身边一截干枯的树干。

“商京辉,”孙小圣尽量温和地叫着他的名字,“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商京辉慢慢扭回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会需要很久吗?我一会儿还有工作要忙,这个月的业绩还没达标。”

“不会很久。”

孙小圣刚要开始正式提问,忽听商京辉问了一句:“商盛开呢?”

大家均是一愣。商盛开,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刺耳。孙小圣不知道他是一直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还是仅仅用于这个特殊场面。

孙小圣无视这个问题,反问:“你能先跟我说一下,你前天白天到晚上,都做了什么吗?”

“前天是周末,因为我报了一个成人自考,我整个白天都在家里复习功课。”

孙小圣一愣,又问:“这期间你爸爸商盛开出了事,你知道吧?”

“知道,”商京辉面无表情,“他差点儿死了。”

商京辉告诉他们,前天白天他起床后一直在房间里看书,压根就没有看见商盛开的人影。中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跑进一大帮人,其中还有一个村民背着昏迷不醒的商盛开。街坊告诉他,他父亲在田上出事了,磕到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然后镇子上来了医生,但那人好像也不是正经医院的大夫,据说是一个什么诊所的,曾帮村里人打过疫苗。他们村子偏远,急救车过不来,又没人愿意开私家车往县城医院拉,怕人死在车上不吉利,这才有人想到找那个镇上诊所的大夫,他家就住邻村,当天又休息,过来出诊方便又及时。

那大夫一个多小时后过来,对着商盛开的身体一阵捣鼓,又是听心跳又是翻眼皮,最后还试了试呼吸,对着众人说:“没救了。”

众人一惊,村支书问:“往大医院送还有救不?”

“有钱就去,但没什么戏,白往里搭钱。”

场面大乱,商京辉也蒙了,更糟糕的是,牛红豆还失联了。有人提议到县城去找她,但大家叽叽喳喳了一阵,最后谁也没动身。村支书见无力回天,便主持大局,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商盛开的后事预备得差不多了。

商京辉说到此处,就如同叙述一件邻家旧事,丝毫没有注入自己的情绪。他后来提到商盛开时,都是用的代词“他”。

既不是父亲,也不是爸爸。商盛开的“死亡”和“后事”经过在商京辉的嘴里,也是平铺直叙,按部就班。这人的立场和态度令孙小圣有点儿不爽。不管怎么说,商盛开作为一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失职的地方。相反,正是因为儿子的存在,他才一直忍辱负重,维持着这个家。更何况,一个孩子好像也没有资格评判父母之间的事。

没想到这还只是掀开了商京辉冷酷性格的冰山一角。当提到牛红豆时,他的脸上更是透出了令人背脊发凉的冷峻。

“村支书说,他们一直联系不上牛红豆,谁也没办法。后来大家都走了,牛红豆回来了,拍门,我没让她进来。”商京辉半低着头,在孙小圣和李出阳讶异的眼光中叙述着。

“……你为什么不让她进来?”孙小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他马上就后悔了。这么问真是多余。

“她回来能有什么用!”商京辉忽然大声道,“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回那个家,再也不会见她一面。也许我早就该做这个决定了。”

孙小圣赶紧打住这个话题:“啊,先不说这个,你跟我说一下,你把你……把牛红豆关在门外之后,你做了什么?”

商京辉低头想了想,说:“当时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我没有给她开门之后,她好像就没了动静,我就回了堂屋里。因为村支书说,这一晚很重要,一定要守好灵。”

“你一直在堂屋里?”

“嗯。”

“呃,”孙小圣试探着说,“你的意思是,你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宿,直到商盛开早上醒来?”

商京辉想了一下,说:“是的。”

“晚上你没有睡觉?”

“没有。”

“那……”孙小圣有点儿没想通,“那一晚上,你都在做什么?”

“一开始就在沙发上坐着,开着灯。说实话,”商京辉的眼里闪过一丝怯意,“当时我也挺害怕的,但没办法,家里就我一个人,回屋我也睡不着。后来我实在害怕,就来到了院子里坐着,一直坐到天亮。村支书说早上会带人来帮忙出殡的事。”

不过孙小圣还是觉得奇怪。从商京辉的表述来看,他一直守在家里,并没有看见商盛开晚上苏醒,就更别提看到他出门杀人这件事了。

“你确定,你亲眼看见了商盛开苏醒?在堂屋里?”孙小圣问。

商京辉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纠正道:“早上六七点钟吧,我实在困得不行,再加上天亮了,就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了一会儿,也不知睡着没有。然后我迷迷糊糊听见窗外有动静,就起身往窗外看。这时我看见他突然站在了院子里。”

据商京辉说,发现商盛开突然出现在院里后,他当时吓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看见商盛开走路摇晃,眼神迷离,跟宿醉刚刚酒醒一般。商京辉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昨晚并没有死透,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恢复意识了。

商京辉赶紧跑出屋子,在小院中和父亲相对无言。

随后商盛开问:“我这是怎么了?”

商京辉说:“昨天你出了事故,医生说你死了。”

“我记得我从车上摔了下来……堂屋里的寿衣是给我预备的?”

“是。”

商盛开登时无语。

商京辉脑中处理的信息量过于庞大,一时有些恍神。但他不想让商盛开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赶紧转身回了屋子。

没过多久,商盛开死而复生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村落。有人把口信捎给了昨天给他诊治的大夫,据说那大夫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连连说着“真是个奇迹”。

复生的桥段孙小圣已经听了太多遍,早没了什么新鲜感。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从商京辉提供的情况来看,商盛开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他的整个昏迷的状态,基本都有村民和商京辉做证。更何况前天晚上鲁克斌是晚上八点多才回的村,而依照商京辉所言,从那时开始的几个小时内,商盛开都在家中的堂屋里“挺尸”。

孙小圣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而不失威严地盯住商京辉的眼睛。虽然他知道也许一时不能从那双青春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但他希望自己的注视能带给对方一种来自警察的压力。在这个与被调查对象的角逐中,身份是孙小圣首先要抓住的绝对优势。

“商京辉,你说的都是实话吗?”孙小圣十分严肃。

“是的。”

“但是商盛开向我们自首说,他前天晚上其实已经苏醒了,并且出门杀了鲁克斌。”孙小圣很直白地告诉了他。

商京辉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透出一股老成的疑惑:“什么?怎么可能?你们没有搞错吧?”

“当然没有,是他自己承认的。他还拿出了一把刀,上面有血迹。他说那是自己杀害鲁克斌时所使用的凶器。”

“绝对不可能,”商京辉使劲摇头,“他根本没出家门,怎么杀人?”话至此处,商京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冷笑,“他怎么敢杀人?”

口风竟然和村民们出奇地一致。看来商盛开窝囊软弱的性格,真是太深入人心了。

孙小圣想了想,用一种征求建议的口吻问道:“如果真像你说的,商盛开没有杀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说?”

商京辉想了想,脸上慢慢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妙的不屑。

“可能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吧。”

14

此时院子外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二赖子正冲李出阳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有事?”李出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掏烟。

二赖子瞅着李出阳的烟盒两眼冒光。李出阳把烟盒和打火机都递给他,二赖子喜不自胜地掏出烟点上,销魂地吸了一口,直说好烟。

说着他要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李出阳,李出阳说不要了。

“这怎么好意思。”二赖子挠挠脑袋。

“你有话赶紧说就行了。”

“啊,是这样,”二赖子眼珠滴溜乱转,“我要是配合你们工作,有没有啥实际的好处啊?比如你们能给我写个证明啥的,以后村里发东西,我能多领一份……”

李出阳胳膊一抱,很无所谓地看着他:“你随意,我时间有限,你要说就说。但我提醒你一句,有什么话要是瞒着,回头影响了破案,一定饶不了你。”

“啊,”二赖子斜眼挠头,上前一步小声说道,“是这样,在商盛开出事的前一天,我在我们村外头的路边,看见鲁克斌把商盛开给打了。”

“哦?”李出阳没想到竟然是这方面的内容,赶紧问,“怎么打的?他们说什么没有?”

二赖子说,两人具体有什么交流他也不知道,但气氛很不好,鲁克斌还朝商盛开一直嚷嚷。

当时二赖子正从镇上走回来,快到村外,忽然听见那边传来男人的咆哮声。他循声望去,只见路边树荫下站着两个男人,看身形,很像商盛开和鲁克斌。结合当时的情境和后续发展,二赖子可以确认就是这二人无疑。

他看见在纷乱的稻草丛中,鲁克斌一脚踹向了商盛开。商盛开应声倒地,周围扬起一阵灰尘。

鲁克斌走近商盛开,一脸嘲弄地似乎说着什么。商盛开面露惊惧,坐在地上向后撤着身子。他好像碍于腿脚不便,一时无法起身。

鲁克斌硬生生地把他扯了起来。

二赖子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然后呢?”李出阳皱着眉。

二赖子咽了一口唾沫,摊手:“然后鲁克斌就发现我了。他大喊着让我滚,我就赶紧跑了。”

李出阳看着二赖子这副猥琐模样,完全能脑补出他当时逃窜的仓皇景象。

“没了?”

“没了。”二赖子答道。

李出阳寻思着,鲁克斌羞辱商盛开不奇怪,但这个时间点卡得很玄妙。在鲁克斌揍了商盛开之后,一系列怪事就突然爆发了。那鲁克斌为什么要打商盛开呢?

这会儿孙小圣已经在院子里问完了话,叫李出阳进去。李出阳打发走了二赖子,进院悄悄知会了孙小圣二赖子透露的情况。孙小圣小声说道:“会不会是在案发前,鲁克斌喝多了,或者纯粹是出于挑衅,把商盛开惹急了,导致商盛开大开杀戒?”

李出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瞥了一眼还未离去的商京辉,朝孙小圣抬抬下巴。

孙小圣赶忙冲呆立在门口的村支书说:“啊,没事了,您也回去吧。”

村支书带着商京辉推门离去。孙小圣又跟李出阳复述了一遍商京辉的话,李出阳也听得疑窦丛生:“现在想想也是。商盛开说自己当天夜里就苏醒了,耍了假死的鬼把戏去杀人,好像逻辑上也不大通——他既然要用杀鲁克斌来证明自己,那这事最后一定会像他后来做的那样,希望闹得尽人皆知,希望没人再看不起他。那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杀鲁克斌好了,为什么还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然后费大力气藏尸体呢?”

“可不是嘛,而且这尸体转移得也太魔幻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李出阳和孙小圣站在空落落的齐家祖宅里,一面抽烟一面探讨。

“但他交出的那把刀,和鞋子裤子上的血迹又怎么解释呢?”李出阳觉得古怪极了。

“血迹还没出鉴定结果,不一定就是鲁克斌的。”孙小圣想了想说。

“你是说鲁克斌不一定死了?”

“难说。”

孙小圣大胆推测了一下,认为鲁克斌没准儿压根就是出去避难了,说不定风平浪静之后,他又大摇大摆地回到村子里了。

而商盛开,也正是像村支书和自己儿子描述的那样,既没有作案的时间,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只不过是在听说鲁克斌有可能被人做掉之后,出于一种为自己挽回尊严的心态,跳出来说自己是凶手。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搅局的。

这也能进一步说明,为什么他在所谓移尸和碎尸环节上撒谎,并对尸体去向含糊其词。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杀人,也就不可能有处理尸体的操作。他要的,就是在村里众人面前展示他凶手的身份。就像上午回家指认现场时那样,他要扬眉吐气地吼出一句脏话,出出这些年一直压在心里的恶气。

他似乎得到想要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