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随机犯罪

第三章 索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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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圣等人休假,到古城郊区农家院游玩。没想到入住的农家院隔壁正在办丧事,有人传言,死者的遗孀在死者生前曾经红杏出墙,所以一时间院内的丧事令人瞩目且气氛微妙。更瘆人的是,当天夜里,这个遗孀——一个六十岁的老妇,竟然从天而降,七窍流血地摔死在了丈夫的棺材板上……

1

因为之前去海南的休假泡了汤,王艺花队长为了弥补孙小圣等人,特意又准许了他们一次集体休假。尽管这次规格大大降低,从海南五日游变成了郊区两日游,但孙小圣等人仍是满怀期待,毕竟能够让大家一起放松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两天后,孙小圣驾驶着租来的一辆GL8在山路上七拐八绕,缓缓驶入一个青山绿水的小村落。车上探组众人兴致勃勃,对来之不易的集体休假出游充满神往,叽叽喳喳地各抒己见,探讨着怎么才能玩出花样,不虚此行。

作为探长的孙小圣之前也是绞尽脑汁,想给大家选一处好的度假场所。但无奈经费有限,时间也不富余,所以最终只选了古城近郊的一处叫玉楼庄的旅游开发村,说白了就是住农家院,喝两口小酒,顶多还能爬爬山、钓钓鱼什么的,聊胜于无罢了。许是平日里探组众人工作压力太大,对这种土味儿十足的安排竟也非常买账,这令孙小圣倍感舒适,在车上不断跟大家吹嘘自己选中的“胜地”。

按网上的介绍,玉楼庄宛若世外桃源一般,不仅历史源远流长,而且很有文艺风情。据说在清代这里住了上百位专门描绘山水的画家,孕育出了很多名家名作。这地方慢慢出了名,新中国成立后也得到了政府的重视,从而保留下了不少古迹,比如石桥、古道、长廊什么的。虽说看上去都是黑乎乎斑驳得无法辨认,但用孙小圣的话说,再破也比喧嚣都市中那些仿制的古建好。那些现代人修的亭台楼阁,一进去就一股子刺鼻的乳胶味儿,一点儿时代感都没有。

他们下榻的农家院还真就在一处古建旁边。所谓古建,其实就是一个门楼,通体木质结构,没有雕梁画栋,也并不鬼斧神工,而且大门紧闭,死气沉沉,完全看不出院内的模样。东侧的农家院就好多了,一看就是近年新盖的建筑,院墙都贴了瓷砖,上面爬满了青藤,门口还有五颜六色的门帘,处处透着小康气息。

农家院一进去院落宽阔,有车库有凉棚,凉棚下面是餐桌,属于农家院的标配。凉棚后面是一座自建的三层小楼。孙小圣、李出阳等人一进院,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分门别类地拾掇东西。男人小啤酒肚,一头利落的板寸,看起来精明强干,自我介绍叫周雷,是这家农家院的负责人。

孙小圣见他已经在脚下打包好了两个大纸箱子,旁边还有两个敞口的箱子里放满了盆盆罐罐,似是一副准备关门大吉的架势,连忙问自己是不是预约错了时间,或是找错了院落。雷叔忙道:“没有没有,你没找错,我这儿也营业呢,不过你们应该是最后一拨客人啦。”

孙小圣等人听愣了:“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

雷叔叹了一口气,边扫地边跟孙小圣等人说了个大概。原来他也不是这院子的所有人,真正的东家是隔壁古建院子的那户姓莫的人家。近期莫家人打算把农家院收回来,所以他也做不了了,准备另谋出路呢。

“说不做就不做了啊?我看你家是老店,做了也有十年了吧?”孙小圣四处观望,想把这头一次也是最后一遭看到的景致尽收眼底。

“啊,你们没听说?玉楼庄这边要动迁了,说是要建高铁站,所以几个自然村都要迁出去。”雷叔无可奈何地搓着手说。

樊小超感叹:“哇,那村民们不都发了?”

李出阳却摇头叹息:“真是可惜了。难得的还保持着以前风貌的村子啊。”

雷叔倒不以为意,反而很豁达地笑笑:“这不很正常吗?时代在向前发展,总不能为了怀旧,就阻碍历史进程呀。啊,你们上楼自己选房间吧,都打扫好了。”

孙小圣和李出阳等人便上楼自己挑选了房间。李出阳和孙小圣一同住在三楼最西边一个双人标间。这个房间南侧有阳台,西侧有窗户,采光和通风都比较好。房间的卫生间里电器一应俱全,各种一次性消耗品也配备齐整,李出阳检查了一通没找出什么毛病,也就踏踏实实地坐下,从背包里往外取换洗的衣物。

孙小圣正坐在**按着床头的提示连Wi-Fi,忽然看见李出阳站在西侧墙上的窗户边出神。孙小圣以为他在欣赏绿水青山,也就没多理会,掏出手机测试网络速度。没想到刚刚打开一个网页,脑袋上就被李出阳重重敲了一下。

孙小圣捂着脑袋:“你干吗啊?”

李出阳臭着脸,遥指窗户:“你好好看看,这就是孙大探长您为咱们一年一度的集体游,千挑万选选的好住处。”

孙小圣透过窗户往外一看,西院的那户周雷口中的莫家院落里,赫然立着一个寒气森森的灵棚。甚至透过灵棚薄薄的塑料顶,还能隐约看见棚里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2

晚饭还算丰盛,有椒盐鸡蛋煎饼、小鸡炖蘑菇和铁锅炖鱼,量大类多,花花绿绿地摆了一桌子。很显然,为了招呼他们这最后一拨客人,雷叔几乎倾尽所有食材,不那么计较成本了。

“这厨房里的土鸡啊,酱肉啊,除了给东家,哦,就是西院送去了一些,这两天我就准备都给你们上了,反正我也要卷铺盖走人了。”雷叔边上菜边自嘲地说。

“雷叔,您跟西院处得不错啊?”孙小圣问。

“嘿,一块堆儿也好几年了,马上一拍两散了,互相也都有点儿舍不得。”

但凡到了这种场合,李出阳就显得很脱离群众。首先他吃不惯农家菜,再有就是他喝酒没量,喝了不到二两脸就红成了猪肝,坐在孙小圣边上天旋地转。孙小圣正喝得兴起,和黑咪、灿灿姐等人推杯换盏,一会儿追忆往事一会儿展望未来,互相揭短相互打岔,小院里热闹非凡。李出阳晕晕乎乎地看着面目变形的众人,只想赶紧上楼闷头睡一觉,又不好提前退场扫了大家的兴,只能强打精神强颜欢笑,眼睛都散光了。

孙小圣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往旁边的李出阳杯子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是杯里“养鱼”的架势,又要给黑咪倒,黑咪不依不饶:“哎哎哎,你这不对啊,怎么不给李出阳倒?”

孙小圣这会儿看见雷叔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赶紧一把把身边的李出阳推开,让雷叔在自己身边坐下,说要敬他两杯。雷叔受宠若惊,不好意思推辞,直说倒一点儿就行,后厨还一堆事呢。

李出阳站在桌边有点儿尴尬,犹豫了一下,就到院里水龙头边去洗脸。

然后他听见孙小圣鬼使神差地跟雷叔聊起了西院那户莫家。孙小圣先问西院院里那口棺材是怎么回事,雷叔听罢,抿酒叹气,脸上露出一些感叹的意味:“唉,说起来,莫家老头把这个院子租给我开农家院也有几年了,但没多久他就得了癌症,这不,前天刚去世,没享几天福,剩下自己老伴,还有俩儿子一闺女,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也不消停啊。”

原来,这院子被收回,也不光是村子即将动迁的原因,估计还有莫家的房产纠纷因素。李出阳想。

“那莫老头怎么不下葬?棺材准备在院里放到什么时候?”孙小圣放下酒杯。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人过世后棺材要在家停七天才能拉走火化。莫老头是前天没的,简单办了办,三个儿女这几天还要为他守灵呢。好在他家也没大办,这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吹吹打打的,不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

灿灿姐和王木一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后背一阵阴冷,抬头一看凉棚外面,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似乎大雨马上要来了。

灿灿姐好像想起什么,问雷叔:“莫老头这三个孩子,都多大啊?”

雷叔说:“大儿子莫学武,三十六七岁了吧;二儿子莫学文,大学毕业刚两年,一直在上海工作,前些天莫老头病危,才赶回来帮忙;小闺女莫诗诗刚二十四岁,是乡卫生院的护士,还没出嫁呢。”

灿灿姐若有所思:“这三个人都成年了啊,以后怎么会过不消停呢?”

雷叔似乎不愿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下,撂下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随后便起身离桌,进了厨房。

吃过饭,孙小圣带着大家到农家院自带的KTV唱一些老掉牙的歌曲,李出阳自己在房间内整理衣物。天还没有全黑,孙小圣等人的魔性歌声从楼下频频传出,伴随着阵阵起哄欢呼,震得李出阳脑仁隐隐作痛。

李出阳起身关窗户,然后他发现窗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下意识地往西院的莫家看了一眼,发现几个人正在给院子里的灵棚加固。帮手里似乎还有雷叔,看来果然如他所述,莫家的丧事办得极为仓促,很多工作做得都不充分,下个雨都得手忙脚乱好一阵。李出阳觉得有点儿奇怪,三个儿女都在家,又有老母主持,怎么能乱成这个样子?

不过再联想起雷叔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多少也猜到一些,估计是家庭不和睦,或者一直有什么悬而未决的矛盾尚待解决。

这时李出阳才认真打量起莫家的院落,发现院子并不大,除了院墙和大门比较老旧,里面的一座二层的平顶小楼房应该是近些年盖的。小楼房中规中矩,一看便是和那些设计平庸但占地充分的农村自建房一样,奔着拆迁去的。小院里有鸡舍,楼房房顶还有鸽子笼,要不是还横着口黑咕隆咚的棺材,还真是挺有烟火气息的。

这时一阵风雨袭来,李出阳赶紧关了窗子。等他洗过澡后,孙小圣也推门回了房间。这时候窗外已经开始雷声大作,孙小圣连电视也不敢开了,匆匆洗漱之后就钻了被窝。

这一晚上狂风大作,暴雨不断,还打了好几个惊雷。李出阳睡眠不好,被惊醒好几次,但孙小圣睡得和死猪一样,一觉闷到天亮。

翌日一早,风雨似乎停了,但窗户已被雨水敲打得斑驳。孙小圣和李出阳还在**半睡半醒呢,就听有人使劲敲门。李出阳带着一脑门子的起床气,光着上身把门打开一看,发现是王木一。王木一显然已经起床好久,见屋里两个大男人还如此衣冠不整,羞得赶紧闪到楼道里,背着身子让他俩赶紧穿衣服,说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李出阳打了一个哈欠,回头一看,孙小圣也从**坐了起来。

“莫家的老太太死了!”王木一一脸惶恐。

“死了?不是前天就死了吗?棺材都停在院里了。”李出阳皱着眉头嘟囔。

“那个是莫老头,昨晚莫老太也死了!”

“死了报警啊,叫我们干吗啊?”

“报警了,指挥中心让咱们刑侦支队先介入,今天一队值班,还在城北出现场,人掰不开了,所以花姐就给我们打了电话……”

李出阳愣了一下,回屋翻看自己和孙小圣的手机,发现上面果然有好几个王艺花的未接来电。他全明白了,好好的一趟郊区游,又成变相加班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旅游也真没啥意思,还不如破案呢。李出阳打开淌着泥水的窗户,往西院莫家看了一眼,发现院里围了好些人,人群里还传出阵阵哭喊。

而且人群所围之处,正是莫家老头的灵棚。那灵棚好像已经塌了,估计是昨晚暴雨侵袭所致。不知道这和莫家老太太的死有没有什么关联。

“怎么围这么多人?莫家老太太是死于意外或者被谋杀吗?”李出阳边扯着孙小圣起床边问门口的王木一。

王木一深吸一口气:“二位哥,你们赶紧的,这个事好像挺恐怖的。昨天晚上,莫老太太死在她老头的棺材板上了!”

3

孙小圣探组众人挤进莫家大门时,院里好几个年轻人正在试图控制一个歇斯底里的妇女。那妇女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高颧骨尖下巴,穿着一件紫花袄,正趴在地上胡乱扑腾。她身边两三个小伙子按的按拽的拽,口中还大声对她喊话。

孙小圣指着那几个年轻人,厉声道:“干吗呢!都住手!”

灿灿姐和黑咪给大家亮了工作证后,把不相干的人疏散到角落里,又把雷叔叫到跟前来,问到底怎么回事。雷叔也吓得脸色煞白,把孙小圣叫到一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孙小圣眉头一皱,然后走到那个塌了的灵棚前,发现灵棚塌在棺材上,最上面还盖了一层花布。

孙小圣想了想,把花布掀开,底下赫然露出一具女尸。众人一阵惊呼,发现女尸呈趴卧状,身下就是被压塌的灵棚和莫老头的棺材。女尸头部朝着棺材尾部,脸朝西,眼睛大睁,口鼻上有一些血迹,乍一看十分瘆人。

这具女尸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满脸皱纹,头发斑白,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不用问,正是莫老头的遗孀曾玉芳。

这时刚刚趴在地上的那个妇女坐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往身后挪屁股,边挪口中边念念有词:“索命来了,索命来了,冤有头债有主……”

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她身边一个瘦高男人直接扇了她一记耳光:“你瞎扯什么!”

那妇女起身要跑,被黑咪和樊小超拦住。瘦高男人又要对妇女动手,被王木一一把锁住胳膊,再也动弹不得。

李出阳问雷叔:“什么情况啊这是?”

雷叔小声告诉他:“这俩是两口子。男的是莫老头和曾玉芳的大儿子,叫莫学武,女的是他媳妇,叫李巧芝,两人都是当地农民。”雷叔说着又想起什么,问众人:“学文和诗诗呢?”

随后人群散开一道缝,屋檐下台阶上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映入孙小圣和李出阳眼帘。那人二十五六岁,瘦脸细眉,鼻子上有一些雀斑,整个人好像已经被吓傻了,呆坐在台阶上,大口喘着粗气,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他是莫老头的二儿子莫学文,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上海工作,前些天刚回的家。”雷叔告诉孙小圣和李出阳。

孙小圣朝莫学文走去,被雷叔一把拦住。雷叔压低声音跟孙小圣说:“这孩子从小就内向,蔫人出豹子,现在又碰上这事,你们跟他说话一定得谨慎。”

孙小圣想了想,没再上前,只是让黑咪在不远处盯好莫学文的一举一动。

这会儿又跑过来一个人,跟雷叔耳语了几句,雷叔又说:“莫老头的小女儿莫诗诗在屋里不想见人,还在哭,用现在把她叫出来吗?”

孙小圣想了想,说:“不用了。”

孙小圣让灿灿姐和樊小超等人把无关人士先清出院子,然后自己回到院子中央,发现李出阳正在观察院中的布局。孙小圣问他有什么发现,李出阳指着灵棚说:“这个灵棚搭得离屋檐比较近,我觉得死者有可能是从楼顶或者二楼的窗户摔下来,砸到灵棚上的。”

孙小圣看了一眼,发现灵棚上面确实有一扇窗户,窗外没有阳台,而且窗户是紧闭着的。

“如果是从窗户上摔下来,那肯定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

“这个还是得进到楼里看看再说。”

现场封锁之后,技术队也过来取了证。吴良睿有一定的法医学常识,他告诉孙小圣:“院里和灵棚内部没有搏斗痕迹,死者看上去应该是高空坠亡。真是可惜啊,这个灵棚太单薄了,顶上就钉了块塑料布,要是稍微厚实一点儿,是能把人接住的。”

随后在雷叔和莫家大儿子莫学武的带领下,孙小圣等人来到了莫家小楼的内部进行勘查。

这栋小楼建筑面积并不大,一层除了客厅,卧室有三个,最西头一间是莫老头生前居住的,东边两间由莫学武夫妇和莫学文居住。二层没有厅,但也有三间卧房。最西边一间由莫诗诗居住,中间一间由曾玉芳住,东边一个小间是莫学武十岁大的女儿莫灵洁的书房。莫灵洁最近在放暑假,一直暂住在自己姥姥家。

两个老人的房间都比较大,收拾得也都井井有条。莫老头的卧室里摆着大幅的遗照,床铺也拾掇得很干净。莫学武抹着眼泪说,他爹在这里养了大半年的病,现在一进来就触景生情,心里特别难受。

查看了一层几个房间后,孙小圣和李出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又来到二楼,想要勘查一下曾玉芳的卧室。孙小圣边上楼边问莫学武:“你母亲年岁那么大,还让她住二楼呀?上下楼多不方便啊。”

莫学武摆着手说:“我老娘睡眠不好,住一楼怕吵;而且她腿脚很好的,你还别不信,她上个月还去山里挑泉水,灵便着呢,上下楼根本不是问题。”

“那她身体上有什么疾病吗?”

“哦,岁数大了,有点儿高血压,别的就没了吧。”

“任何毛病都没有?”

“吃海鲜过敏算吗?”

“那不算。”

正说着,众人就到了二层。刚踏到楼梯最后一级,大家就听见走廊西侧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抽泣声。莫学武小跑过去打开西边一间的屋门,朝里面说了两句话,折回来跟孙小圣解释:“是我小妹。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在自己房间里哭半天了。”

孙小圣点点头,带着李出阳和吴良睿直奔曾玉芳老太太的卧房。吴良睿戴好手套,一拧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

“反锁的?”李出阳问了句。

“不好说,”吴良睿看着莫学武,“有人把这间屋门锁上了吗?”

“没人锁,肯定是老太太昨晚上睡觉前从里面锁的。这屋子钥匙就她一个人有。”莫学武指着锁芯说。

李出阳抱着胳膊想了想:“这屋子平时白天她上锁吗?”

“白天她在家的话一般不锁,除非是出门;她不锁的时候,我有时会上来帮她打扫打扫卫生。”

正说着,西边莫诗诗的哭声好像停了。

孙小圣冲李出阳说:“叫开锁匠过来把门打开。我去隔壁看一眼。”

孙小圣随后来到莫诗诗门前,敲门却没得到回应。他想了想,轻轻一转门把手,发现门并未上锁。随后他往屋里望了一眼,发现里面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个柜子一张床,别的都是横七竖八的杂物,有纸盒子、皮箱,还有一些电扇、电暖气之类的闲置电器。看来莫诗诗的卧房兼具储物间的功能。

莫诗诗坐在**,面庞清秀,打扮也很素净,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脚踩一双白色帆布鞋,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但又略显单薄。

她看见孙小圣进来,警觉地站了起来。

孙小圣给莫诗诗看了工作证,莫诗诗才打消顾虑,重新坐下。孙小圣打量了房间一圈,发现除了那张小床,屋里没有任何可以落座的家具,便只能靠在窗台上,试图与这个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女孩沟通。这时他发现窗台上还摆了一个相框,里面是莫诗诗与一对老人的合影。孙小圣想,这俩老人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了。想到这姑娘也是可怜,仅仅两天便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剧变,往后的人生也不知何去何从。孙小圣心中泛起一阵悲凉的同情,不知该怎样说开场白。

“你们来做什么?”没想到莫诗诗倒先开了口。

“查案啊。”

莫诗诗睁大已经哭红的双眼:“你的意思是,我妈是被人害死的?”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你母亲的房间我们还没有进去,被锁住了。所以我来问问你,老太太生前,有没有跟人结仇,或者跟谁一直有什么比较深的矛盾?”孙小圣说完,还没等莫诗诗回答,又补了一句,“先找关系最近的人说。”

莫诗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咬了半天嘴唇,说了句:“要说有,就是我嫂子跟我妈一直处得不好。俩人有时候吵架。”

“因为什么?”

“……倒也没什么大事,都是家长里短吧。我二哥平时不在家,我也总值班,家里一直就是我大哥和嫂子与我妈相处,锅碗碰瓢盆的,有时难免拌几句嘴。”莫诗诗徐徐说道。

“刚刚你嫂子,就是李巧芝,在院子里喊的索命啊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孙小圣想,既然她主动提到了嫂子,那干脆就顺势问问这个挺邪乎的问题。

莫诗诗正过脸看了孙小圣一眼,那眼神让孙小圣心头一凛。

“我不知道。”她说。

孙小圣顿了一下,觉得目前有必要先转变一下话题风向,便问:“你母亲生前身体怎么样啊?”

“她啊,”莫诗诗语速恢复了正常,“我妈身体还是非常好的,除了有高血压的症状,但是多年来一直靠吃药控制,挺稳定的。”

“别的呢?”

“别的……您指什么?”

“呃,她腿脚平时怎么样?”

“她腿脚很利落,年轻时干农活干惯了,都六十岁了还是闲不下来,这么多年了,连午觉都不睡,天天不是干活就是在外面瞎跑,总说我们玉楼庄的自来水喝着太硬,便总去附近的山上挑山泉水喝;不去山上时,她就去地里干活,我们村里自留地已经没多少人包了,都做农家院或者出去打工了,她还是包了一块地种枣树;平时她还养鸡,然后每月月初擦一次玻璃,晾洗一次所有人的被子,这些都是她这些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么说老太太的身体还真是硬朗啊。”孙小圣一边感慨一边纳闷。

“是啊,比我爸肯定强多了。我爸以前还行,近两年就一直病歪歪的。本以为他走得就算快的了,没想到我妈走得更突然,而且还这么莫名其妙的,”莫诗诗说着,滑开手机锁屏,指着里面一张照片,“上周我们还一起照了相,没想到今天……”莫诗诗说到此处,鼻子一酸,又有点儿要哭。

孙小圣抬眼望去,看见那手机照片中,莫诗诗搂着两位老人笑靥如花。没想到仅仅一周之后的今天,就天人永隔。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是上周几照的?”孙小圣想了想问。

“今天是12号,周四……这是上周三照的,这刚一周……”

莫诗诗把手机放在身边,又呜呜哭了起来。

孙小圣又看了一眼那照片。照片里三人当时是坐在一张**拍的,床单很整洁,被子也叠得很紧实。他发现,那床单和被子都是蓝色的,似乎并不是现在莫诗诗坐的这张床,于是问:“这是在哪里照的?不是你这间屋吧?”

莫诗诗齉着鼻子说:“嗯,不是在我这屋,是在隔壁我妈那屋。当时我爸忽然说想上楼上溜达溜达,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太好吧,我们就把他扶了上来,让他四处看了看,正好我带了照相机回来,就让我二哥给我们照了张相。”

孙小圣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问:“能跟我说一下昨天晚上你母亲的状况吗?”

“从什么时候说起?”

“就从你最后一次看见你母亲说起吧。”

莫诗诗想了想,大致给孙小圣讲述了一下昨晚曾玉芳的状况。

她说昨晚本应是二哥莫学文给父亲守灵。因为下了雨,灵棚又灌风,雷叔带了两个伙计过来帮忙给灵棚加了固,他们一家人耗到八点多还没有吃晚饭。大概九点钟,她和莫学文一起做好了晚饭,但母亲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说自己困了,然后上了楼。

孙小圣想了想:“昨晚灵棚里有人守灵吗?”

莫诗诗摇摇头:“本来应该是二哥守灵,但雷叔说晚上有暴风,怕棚子还是扛不住,人在里面太危险,我妈就说没那么多讲究,让二哥晚上回屋里睡觉得了,反正他也住一楼,在屋里也就算陪着父亲了。”

“也就是说昨晚上从下雨开始,灵棚里就没有人了是吧?”孙小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活人。”

莫诗诗一愣,旋即苦笑道:“是啊,没有。”

孙小圣也自嘲地笑笑,趁着她状态好一些,又叮问了一句:“那你大哥、二哥,你嫂子,还有你,后来都去干什么了?”

莫诗诗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我大哥屋里有电视,他晚上一般在自己屋看电视,有时候也帮我嫂子辅导孩子学习;我二哥一般晚上在自己屋上网,他在上海有个女朋友,俩人晚上一般都开视频聊天,但是昨晚上雷雨太大,大家都不敢开电器,所以睡得都比较早;我也一样,我本身就有个毛病,一打雷下雨,就犯困,睡得还特别沉。”

“晚上睡觉被什么异常动静惊醒没有?”

“没有。”

4

孙小圣走出莫诗诗的房间,发现隔壁曾玉芳老太太的房间已经被李出阳找来的锁匠打开了,他走进屋里,发现大家正在房间里四处拍照和勘查。

这个房间很大,基本跟一层的客厅差不多,有十几平方米,南面墙上有扇从里面锁好的窗户,窗户下面有床和写字桌,旁边的墙上立着几个柜子。柜子有衣柜和储物柜,衣柜里无一例外都是衣服,储物柜的玻璃门里有一些药瓶,里面多数都是保健品、感冒药和降血压的药,还有一小包中草药和一个捣药罐子,罐子旁边,有一些风干了的灵芝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孙小圣他们发现屋子靠北面立着一架梯子,看上去能直通楼顶。

“这个能上去吗?”

站在梯子边上的莫学武说:“能的。我妈以前喜欢在楼顶晒一些白薯干什么的,都是从这儿爬上去,但是最近雨水多,就没有晒过。”孙小圣听罢,本想叫着李出阳一起上去看看,却发现李出阳在写字桌前仔细观察着什么东西。

“看什么呢?”

李出阳头也没回地指了指桌面。

孙小圣走到旁边一看,桌上有一张纸。纸似乎曾经被卷起来过,现在已经被铺展开,顶部靠中间位置,写了一个“中”字。旁边还有一支笔。

“这纸怎么皱成这样?”孙小圣问。

“一开始是个纸团,我刚给打开的。”李出阳摘下手套,又把梯子旁边的莫学武叫过来:“你看看这个,以前见过吗?”

莫学武看看那纸,摇摇头:“昨天晚饭前我还来这屋打扫卫生,没见到桌子上有这张纸。我妈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只有小学文化,平时看看报纸还可以,很少看见她写东西。”

“老太太有手机吗?”

“没有。”

“哦,对了,你昨天晚上来过这间屋?”李出阳又问。

“……啊,是来过,”莫学武磕巴了一下,“昨晚上吃饭特别晚,诗诗在底下做饭,我没事就上来给我闺女收拾屋子,顺便把老太太的房间也打扫了一下,后来诗诗来叫我吃饭,我就下去吃饭了。”

李出阳点点头,然后指着桌上的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说:“哎,钥匙在这里,应该就是这把。”

孙小圣看了一眼,那是一把拴着一小截棉绳的铝制钥匙。棉绳已经发黑了,想必成天被曾玉芳套在手腕上,寸步不离。

“这把就是屋门钥匙?”

“是啊。”莫学武答。

“看来钥匙也被反锁在里面了,也就是说,昨晚老太太上楼之后,就锁起了门,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也没跟谁见过面?”孙小圣边说边问李出阳,但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李出阳已经跟着莫学武爬上通往楼顶的梯子了。

孙小圣也顺着梯子爬到顶端,发现楼顶豁然开朗。这栋小楼虽然只有两层,但是挑高还不错,站在楼顶上可以望出好远。而且小楼顶上没什么杂物,除了放置着两个废弃的鸽子笼、两个空调室外机,还有一个竹子的晾衣架,空间宽大,视野开阔,很适合夜晚一家人烤串喝酒,或者情侣躺在一起看星星。

因为昨晚雨很大,楼顶还显得有些湿滑。莫学武边小心翼翼地走着边介绍说那两个鸽子笼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多年前养鸽子,生病后就把这爱好扔下了。鸽子全部被处理掉后,这俩铁笼子因为太笨重,也就一直被扔在楼顶没人管。

李出阳点点头,又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鸽子笼的位置正好在楼顶的边缘,而且在空间上非常接近楼下的灵棚。如果人从这里掉下去,正好能够砸到灵棚。

“找找这附近的痕迹,老太太应该是从这儿掉下去的。”李出阳跟吴良睿说。

“从这儿掉下去?”莫学武有点儿难以置信,“大晚上的,还是下雨天,衣架上也没有衣服,我妈跑到这里来干吗?”

“会不会是有人从这儿把她推下去的?”

“那怎么可能,通往楼顶的只有她房间里的梯子。她昨晚不是把门锁了吗?”

孙小圣还要再问什么,被李出阳一个眼神挡了回去。李出阳简单地看了看楼顶四面的环境,就又带着众人回到了下面曾玉芳的房间里,只留吴良睿和助手在楼顶继续勘查。

李出阳下了梯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曾玉芳的床铺边观察,那床铺非常整洁,被子也是叠好的。

“如果老太太晚上准备睡觉的话,为什么没有铺床?”李出阳想了想,“昨晚我记得我在东边农家院的房间里往这院里看了一眼,当时天马上黑了,已经开始下雨,院子里灵棚还是好好的。老太太肯定是在那之后坠亡的。那时候大概是八点钟……”

“你这么一说是很奇怪,”莫学武抬手打断李出阳的话,“我妈每天晚上睡得很早的,一般九点钟就把床铺好了。”

孙小圣看着那被子,忽然发现跟刚才在莫诗诗手机上看到的照片里的被子不大一样。照片上曾玉芳的被子也是叠好的,形状跟眼前的一样,被面的颜色是蓝色,而眼前这个被子的被面却是白底黑格的款式。孙小圣问莫学武:“你母亲有两条被子吗?我刚才看到你家的一张照片上,她的被子是蓝色的。”

莫学武说:“哦,是这样,那您看到的就是这个被子。其实外面这面是里子,翻盖到里面那一面才是被面。”说着他把被子翻动了一下,露出里面蓝色的棉布,“您看看。因为我老娘平时有个习惯,起床后直接把下面的那面翻上来叠好,她说这样被子里一宿的潮气呀湿气呀,会散一散。所以可以这样说,她的被子是没有什么里外之分的。”

他这么一说孙小圣就懂了。孙小圣其实也有这种操作,尤其是早晨时间紧张时,根本来不及把被子完整地翻过来叠好,基本都是就地折起,然后草草地叠上。要不是花姐经常查内务,他说不定连这项内容都省了。今天他头回听说这样叠被子竟然还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呢,真是挺神奇的。

这时候吴良睿慢吞吞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孙小圣把他招呼过来,问楼顶上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吴良睿挥了挥手中提取的一些疑似痕迹物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很过硬的发现,只是一两个很陈旧的烟头和几个塑料零件之类的。

孙小圣又问:“足迹呢?”

吴良睿撕了一张纸巾,使劲擦着脚面:“足迹估计没戏,昨天下了一宿的雨,楼顶上还都是碎石子,基本上啥都提不出来。”

“所以,也就判定不了昨晚上楼顶都谁上去过?”

“目前来看是这样。”吴良睿把擦完鞋的纸揉成一团,恭恭敬敬地放到孙小圣手里。

从二楼下来,孙小圣和李出阳走到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讨论案情。从目前来看,老太太曾玉芳的房间是一个密室:门窗从里面锁住,唯一的一把钥匙在屋里。目前通往楼顶的途径只有老太太房间的那个梯子。

首先,假设老太太是意外坠亡,那第一个要弄清楚的是,老太太为什么大晚上自己冒着风雨去楼顶?

好像完全没有理由。楼顶什么都没有,她自己也什么都没拿。

然后就是谋杀的推论。如果老太太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么当时楼顶势必还存在第二个人。虽然现场无法勘查出足迹、指纹,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这个凶手是怎么上的楼顶?又是怎么离开的?这个人,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把老太太带到楼顶的?

孙小圣和李出阳又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排查了所有树木和杂物,没有找到能够登上二楼楼顶的途径,也没有看见楼体上或者墙根下面有疑似人攀爬过的痕迹。结合刚才在楼里观察的各个房间的状况,他们可以最终确定:通往二楼楼顶的,只可能是老太太屋里那架梯子。

“嫌疑人会不会借助了什么工具,比如外架的梯子,或者绳索之类,上了楼顶?”孙小圣问李出阳。

李出阳说:“这个可能性不大,你想啊,曾玉芳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她如果在楼顶上和人发生争执,为什么不大叫或者呼救?”

孙小圣看看周围,拉着李出阳往院子外面走。俩人走到外面土路上,孙小圣压低声音:“昨晚雷雨声那么大,她整个人拍在棺材板上不也没人听到吗?而且不一定就是和人发生争执被推下去的呀,万一要是凶手乘她不备把她推下去的呢?”

李出阳说:“最关键的是,这个‘凶手’出现和离开的方式肯定很特别。如果他/她是先进了曾玉芳的房间,肯定就是曾玉芳熟悉的人,否则曾玉芳不会不呼救,房间内也不可能那么整洁。那这个人和曾玉芳一起来到楼顶,把曾玉芳推了下去,随后他/她又以某种咱们还未猜到的方式消失了。”

“呵呵,”孙小圣冷笑,扔掉烟头,“某种方式,除非是飞升了。”

“会不会是这样,”李出阳砸了一下拳头,“这个凶手和曾玉芳约好了在楼顶见面,他/她先老太太一步上了楼顶,然后一直在楼顶等着,曾玉芳上了楼顶后,他/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推了下去。”

“什么人能够做到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啊?我觉得不太可能。”孙小圣说。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李出阳说,“而且,还有一点,就是老太太屋里写字桌上的那张纸上写了一个‘中’字,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中’……她要写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李出阳瞪了他一眼,孙小圣做投降状:“好啦,我知道啦。”说着他眉头一蹙,“会不会是‘遗书’或者‘遗嘱’的‘遗’字?”

李出阳没言语,孙小圣继续发表观点:“老太太没胃口吃晚饭,深夜一个人在屋里反锁房门,在里面写遗书或者遗嘱,然后从楼顶上一跃而下。这不就都串联起来了吗?”

“问题的关键是,她并没有写完遗书啊。”李出阳发表悖论。

“可能是遗书。遗嘱不至于,肯定至少把财产划分清楚,不能有烂账呀。遗书的话就无所谓了,心情实在太过烦躁了,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可对儿女说的,生无可恋,写了半个字就不想写了,直接一死了之。”孙小圣撇着嘴一气呵成。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可不是写年终总结!”李出阳看了孙小圣一眼。

“那你说说,这曾玉芳老太太的习惯是吃晚饭前就把被子打开铺好床,昨晚为什么没铺?一个一心向死的人,肯定是不会铺床的啊。”

李出阳又点了一根烟,琢磨了一下:“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不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儿媳妇喊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索命啊什么的?”

“不不不,和其他人没关系。”李出阳掏出手机滑开相册,找出自己拍摄的那张疑似“遗书”的纸的照片,继续说道:“你看,这上面那个‘中’字,如果是要写‘遗’的话,那这个‘中’字是不是有些大啊?”

“……年岁大了,眼神不好,写字写得大一些、走形一些,都是有可能的啊。而且会不会因为眼神不济,没法继续往下写了?”孙小圣皱眉推测。

李出阳摇摇头:“刚才你没听她大儿子说,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不会存在这种情况的。”

孙小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这个‘中’字是一个字,那它的大小是正常的;如果它只是半个字,那这个字写出来就会显得很大。就算真是遗书,曾玉芳为什么要刻意把字都写得这么大?她有什么目的?”李出阳扔掉烟头。

孙小圣也一时没有思路,抬头看天,发现快中午了,擦擦头上的汗水问李出阳:“那现在怎么办?实在不行等曾玉芳尸体拉回去拿到尸检报告后再说?或者咱们先把几个家属带回队里,好好过几堂笔录?”

“不,”李出阳摇摇头,“既然现在有极大的线索指向老太太自杀,咱们就先告诉大家,咱们的初步判定是自杀,看看他们的反应。”

一开始孙小圣觉得不太妥当,后来仔细一想,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棒,他特别兴奋地推了李出阳一把:“对啊,如果是有作案嫌疑的人,肯定非常支持老太太自杀的判定,反之,八成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我一会儿就让黑咪他们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李出阳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情况。——现在怎么办?孙探长?”

“咱们分头走访一下吧,我去找雷叔问问情况,你带着灿灿姐、苏玉甫和王木一去周边邻居家或者村委会摸摸老莫家的底。黑咪和樊小超继续留在莫家找线索,这样行吗,李政委?”

5

其实孙小圣还一直想弄清楚一个问题,就是莫学武的妻子、曾玉芳的大儿媳妇李巧芝,怎么会在曾玉芳的尸体前喊出那么诡异的话。

李巧芝喊的是“索命”“冤有头债有主”这些看上去没头没尾的话。但如果结合当时的景象,让人不难联想到,曾玉芳八成是生前做了什么亏心事,让莫老头死了还不放过她。

会是些什么事?这些事会是导致曾玉芳自杀的原因吗?还是有人利用这些事,做了一个局,让曾玉芳死得看上去理所当然?孙小圣一边让苏玉甫带着王木一她们在莫家侧面打探,一面向莫家多年的合作伙伴雷叔请教。孙小圣知道雷叔是个谨言慎行的人,特意把他带到外面,两人在村口的高速辅路上边走边聊。

和孙小圣预测的一样,一开始孙小圣跟他聊那些不痛不痒的内容时,雷叔还是知无不言,可一说到关键部分,他就讳莫如深,一个劲朝孙小圣摆手:

“哎呀,孙警官,这个我怎么知道。这个是他们家里的事,我一个外姓人怎么可能知道。”

孙小圣说:“不会吧,你好歹也在他家隔壁待了好几年,而且我听说莫老头生病时,你没少跟着忙前忙后。这期间你就没发现这夫妻俩有什么不对头吗?”

“能有啥不对头啊,这夫妻俩关系好着呢,莫家老头临死前还哭着拉着老伴不撒手呢。”

“当时你在现场?”

雷叔愣了一下神:“啊,我是听别人说的。”

“谁说的?”

“是……好像是莫学武他们夫妻俩?当时他们在医院,可能无意间看到的吧。”

“无意间看到的……”孙小圣满腹狐疑地看着雷叔,“雷叔,我可是非常敬重您的,其实按您这岁数,我叫您‘哥’都不为过吧。”

“啊,不敢当不敢当……”雷叔摆了摆手。

孙小圣话锋一转:“可是我觉得你有什么事在故意瞒着我啊。现在我就是想弄清楚李巧芝为什么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这些你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跟你有关系吗?”

雷叔面色一沉,很忌讳地说:“你这是啥意思?”然后仍旧是堆出一脸笑,“我说孙警官,哦不,老弟!你可别再为难我了,我实在不愿意掺和别人家的事。”

孙小圣正要说什么,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一听,是黑咪。电话里黑咪的语气挺急的,问孙小圣在哪里。孙小圣问怎么了,黑咪说:“哎,你别到处瞎转悠了,先回来吧,刚才樊小超访问莫学文,差点儿被莫学文给揍了!”

用黑咪的话说,樊小超也是方式方法有问题。谁都看得出来莫学文是典型的闷骚愣头青,再加上父母突然双亡,情绪阴沉得吓人,樊小超却还用一贯的盘问口气,一上来就把莫学文搞得很不爽。

当时他们坐在莫家院子西侧的小厨房里。莫学文之前一直是石化形态,黑咪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到一个清静地方,说了一堆好话让他配合做访问。小厨房其实就是饭厅,玻璃窗很大,阳光洒进来很多,但莫学文的脸还是阴郁得很,看着让人发冷,冷得就像餐桌上昨晚的残羹冷炙一样。

黑咪往饭桌上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剩菜主要有炒合菜、红烧狮子头、糖拌西红柿等等。那道狮子头,丸子挺大,但吃了连四分之一都不到。放在桌上还挺扎眼的。

“昨晚上也做了不少菜啊。”黑咪尝试打开莫学文的话匣子。

“我妹做的。”莫学文淡淡地说。

“这个没怎么吃啊。”黑咪指着那道剩菜。

“难吃死了,好像没熟,有股子腥气。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冰箱都没搁,一会儿就倒掉。我妹其实不大会做饭,一般都是我嫂子和我妈做,但昨晚事情太多了,我妈照顾雷叔和他的伙计,我嫂子又一直找不到人,就只能我妹来做了。”

“你嫂子晚上吃饭前一直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爸去世之后,她和我哥就神出鬼没的。”

“怎么个神出鬼没法?”

莫学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失言,换了种口气:“具体我也说不好。怎么,你们怀疑我嫂子?”

黑咪看了一眼樊小超,对莫学文说:“不,我们想访问你一下昨晚你家所有人的动态。”

随后樊小超清了清嗓子,问了莫学文昨晚上各个家庭成员的状况。莫学文虽然口气厌倦,惜字如金,但表述的内容与哥哥妹妹基本上是一致的。他说昨晚家里大概九点钟开饭,开饭后老母亲没胃口,只吃了两口便上楼休息了。之后他和哥哥妹妹嫂子也草草吃完了饭,碗筷都没收拾,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回屋后,与自己在上海的女朋友开视频聊天,大概十点钟睡的觉,中间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声音。

“你哥哥妹妹他们昨晚几点睡的觉?”

“不太清楚,但应该不会太晚,昨晚雨声太大,还打雷,所以基本都早早睡了。”

“哦。”樊小超认真记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访问提纲,愣头愣脑地问了下一项内容,“我听说,你嫂子,也就是李巧芝和你母亲平时有争吵?尤其是最近?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莫学文回答得十分干脆,甚至是不容置疑。

“但是我觉得这个很重要,要不你仔细回忆一下?”樊小超丝毫没感觉到对方的抵触。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莫学文说。

樊小超还在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小本本,黑咪刚想说点什么热场的话,又被他抢先了:“那你能跟我们说一下,今天早上我们进院子时,李巧芝为什么会喊出那样的话吗?”

莫学文直勾勾地盯着樊小超,几乎是咬牙切齿:“什么话?”

“呃,”樊小超说,“就是讨命、讨债什么的。”

黑咪没拦住樊小超,他觉得很不妙。

果不其然,莫学文愣了两秒之后,一把把饭桌掀了。

黑咪把这些经过原封不动地告诉孙小圣,孙小圣指示他看住莫学文,又跟他说现在可以视情况,把初步判定曾玉芳是自杀的消息放出去。最好是亲口告诉莫家几口人,观察他们的反应。

交代完这些后,孙小圣挂断电话,扭头一看,雷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孙小圣有点儿恼火,自己好歹也是秉公办事,按理说应该直接把这些人都拉回队里做笔录,现在掀桌子的掀桌子,溜号的溜号,都太儿戏了。莫学文过分悲痛可以理解,主要是这个雷叔,现在已经撕下了憨厚的面纱,露出了老奸巨猾的一面。孙小圣甚至怀疑这个案子跟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孙小圣怒气冲冲地往雷叔的农家院走,脑中反复琢磨着怎么软硬皆施地让他吐出话来,走到村口,看见路边有四个小孩,好像正要玩什么游戏,玩之前在“手心手背”地分组。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喊声最大,嗓子眼都能晒着太阳了:“手心——手背!手心——手背!”

孙小圣看得出神,尤其是孩子们翻手的那个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回旋。

孙小圣眉头紧皱,自言自语:“手心手背……”

那个高个男孩看着孙小圣在旁边的这副样子,有点儿蒙。

孙小圣干脆直接问他:“小朋友,今天是周四,距离上周三有几天?哦,还得算上上周三。”

男孩彻底傻了眼,呆呆地看着孙小圣,不知从何说起。孙小圣起了急,摇着男孩肩膀:“赶紧算一算!”说完他自己又伸出手,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一、二、三……”

另外一个个子矮的男孩慢慢地说:“叔叔,一周是七天,七天加一天是八天……”

孙小圣眼睛看天,好像还在演算什么:“那上周三距离昨天就是七天……”

然后孙小圣飞快地走着,边走边掏出手机给李出阳打电话,拨了一通,却是正在通话中。又拨了好几通,李出阳终于接了电话。孙小圣上来就骂:“你大爷的,怎么不接电话,我着急找你呢!”

“我也正给你打呢!”李出阳说。

“曾玉芳不是自杀!”孙小圣说。

“我也正要跟你说呢,确实不像自杀!”

孙小圣看了一眼周围,问李出阳:“哪儿见?”

李出阳说:“村子中间有个鱼塘,那里见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