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孙小圣一路小跑来到鱼塘边,发现这里到处泥泞,水位上涨,一不留神可能就摔下去喂鱼了。烈日当头,他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又数着手指演算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就四处张望,在远处寻找李出阳他们的身影。
一会儿李出阳带着灿灿姐等人飞奔过来,和孙小圣在河边顺利会合。孙小圣先把李出阳手里的半瓶矿泉水抢过来,咕咚咕咚全都灌到了嘴里。
“赶紧说吧。”李出阳瞅着他。
孙小圣抹着嘴巴:“莫学武跟咱们说过,曾玉芳的被子基本上是就地折起不翻面的对吧?”
灿灿姐说:“是啊。”
孙小圣说:“这样来讲,那她第二天早上叠好的被子,外面的被子面,其实就是头天晚上的被子里,对吧?”
李出阳看着他:“你继续说。”
孙小圣说:“咱们就按老太太的被子是蓝、白两面来说,假设她前天叠好后,朝外的一面是蓝色,那昨天朝外的一面,就应该是白色,而今天朝外的一面,就应该是蓝色。对不对?!”
李出阳说:“嗯,在不排除中间有晾洗被子的情况下。”
孙小圣说:“这种情况当然可以排除,莫诗诗说过,老太太是月初固定晾洗被子,而且她是不午睡的,所以只要月初她晾洗完被子之后,这种规律至少可以延续到下个月的月初。而我刚才在莫诗诗的手机相册里,看见她和父母上周三照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曾玉芳的被子是叠好的,朝外的一面是蓝色,昨天是从上周三开始算的第七天,按照蓝色—白色—蓝色—白色这种排列规律来算的话,昨天老太太的被子,应该是蓝色朝外啊!可是咱们刚才看到的被子,却是白色朝外!”
苏玉甫嘴张得蛋大:“哇,这种细节都能被你发现!不过,这能作数吗?”
孙小圣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连平时的自吹自擂都忘记了:“当然能,起码可以说明一点,老太太的被子被人动过!”
李出阳沉吟道:“说得在理。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曾玉芳是被人害死的,那这个人肯定也要和她同时出现在楼顶上。现在最容易实现的情况,就是这个人提前在楼顶埋伏好,等着老太太上来。但是我一直没有想通一个问题。”
孙小圣说:“还是那个凶手的离开方法?”
“不,是凶手怎么隐藏在上面的,”李出阳说,“我记得我晚上八点左右,从咱们在农家院的房间往莫家院子观望过,当时他们家楼顶上如果有人的话,会很明显的,但是我没发现有。”
王木一皱眉:“那么就是说,这个凶手是八点之后上的楼?”
孙小圣继续分析:“昨晚上除了雷叔带了两个帮手去帮助莫家人加固灵棚,完活后很快离开,莫家就没再进去过生人了。老太太九点多最先吃完饭离席,这时候家里其他成员还在饭桌上呢,他们都能互相印证,那怎么会有人能够提前在楼顶上埋伏好呢?”
“两种情况,”灿灿姐说,“一种是大家都吃完饭后,家里其中一个人去找了老太太,然后把门反锁起来,跟老太太一起上楼顶,把她推了下去;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人提前在楼顶埋伏好,等着老太太上去。不过这两种情况,人都是没法从楼顶离开的啊。楼附近连棵树都没有,跳下来人不死也残废啊。”
李出阳摆摆手:“先别管是怎么离开的。现在捋一捋,楼顶上都有什么东西?”
几个人都原地想了想,苏玉甫先说:“那不就是一个晾衣架、俩空调室外机和两个鸽子笼吗?难不成,人提前藏在了鸽子笼里?那里面能藏得进人吗?”
没在现场,这个谁也说不好。孙小圣只能给黑咪打电话,让黑咪再去楼顶上确认一下,鸽子笼里面到底有多大空间。
黑咪那边接到指令前往了楼顶,在那个鸽子笼旁边观察了半天。那个鸽子笼大概有半个写字桌那么大,顶部和底部都是铁的,底部还垫了块木板,要说空间大,实在没有多大,但要说空间小,一个瘦小的人蜷缩在里面,其实也是勉强可以的。
“昨晚你从咱们房间里往莫家院子看的时候,看到鸽子笼有异样了吗,比如里面有人什么的?”孙小圣挂了电话问李出阳。
“我没注意。再说了,哪能看那么清楚啊,当时我光顾着看院里了。你把咱们暂时判定为自杀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孙小圣又想了一下,问:“放出去了。——你刚电话里跟我说,也认为老太太不是自杀,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李出阳说:“嗯,是因为刚才我们在周围走访了解到,两个月前,老太太去过镇上的养老院。”
“她去养老院干吗?”
“不太清楚,据说只是去看了看居住环境。有可能是想等老头没了之后,自己过去居住?”
“住养老院?几个儿女不孝顺吗?”孙小圣说,“你就光凭这个认为老太太目前还没有自杀的动机?”
“我给那家养老院专门打了电话,负责人说对莫家老太太参观养老院一事没印象了,但他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当地老人想入院,如果想获得政府补贴的话,需要先向自己的村大队打申请。”
“申请……”孙小圣觉得这个词好像和脑中的什么信息遥相呼应。随后他终于想到什么,两眼放光地看向李出阳:“对啊,那张咱们以为是遗书的纸上,那个‘中’字,会不会是‘申’字写了一半?”
李出阳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兜里:“我想的也是这个。咱们之前认为那字可能是‘遗书’的‘遗’,是基于咱们对这个字的书写规范认定的。但咱们忽略了一个可能性:老太太虽然眼神没问题,但文化程度有限,写字是可能存在倒插笔的情况的。而这也正好解释了她为什么会把这个‘中’字写得很大,因为作为少一笔的‘申’来讲,它本身就应该占据一个字的位置。”
孙小圣连连点头:“从目前来看,这种情况很可能存在。那就说明,莫家内部可能存在很大的矛盾,否则老太太不至于在老头尸骨未寒之际,就动了住养老院的念头。她可是有三个儿女呢。”
孙小圣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又响了,接起一听,发现又是黑咪打来的。黑咪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大声跟孙小圣通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你们赶紧回来,李巧芝趁我们不注意,好像跑路了!”
孙小圣等人飞快跑回莫家,发现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莫学文和莫学武两人正在对骂,莫诗诗在一边劝解,三人争执不下,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孙小圣问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看不见李巧芝的身影了,莫家人和黑咪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她只是临时出门,没想到半天也没有回来的迹象,而且手机也关机了。
“你媳妇没干亏心事,跑什么?妈肯定是被她逼死的!你们串通好了吧?”莫学文气急败坏。
“你给我闭嘴!这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莫学武横眉立目,指着自己弟弟大声说道。
莫诗诗推了哥哥一把:“行了,现在先把人找到再说吧。别回头再出点儿什么事。”
孙小圣问:“她有可能去哪儿?”
“不知道!”莫学武别过脸。
“肯定是回娘家了!”莫学文在一边说。
没办法,孙小圣只能带着李出阳和灿灿姐先去李巧芝的娘家找人。还好李巧芝娘家并不远,就在六里地外的邻村,那里也属于当地政府最近开发的新农村,路并不难找,开着车七拐八绕地兜了两圈,很快就到了这座村子的正街上。
这座村子和玉楼庄有些区别,街道窄一些,房屋也基本没有小楼,所以看上去更有那种原始村落的感觉。孙小圣在路边停下汽车,一边与莫学文通着电话,一边按照他的提示带着李出阳和灿灿姐走进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又细又长,里面的门楼都又矮又旧,年久失修,和正街上整洁鲜亮的房子有着天壤之别,简直就像是这座村子里的贫民区。看样子李巧芝的娘家并不富裕,最起码是个小门小户。
随后几人定在一间街门前,孙小圣确认后,抬手拍门。
拍了半天,有个老汉警觉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问他们找谁。
孙小圣给他看了工作证,说找李巧芝,老汉却使劲摆手,说李巧芝没有回家,听口气,这是李巧芝的老爹,也就是莫学武的老丈人。
那老汉口气不容置疑,孙小圣有点儿泄气,李出阳却觉得奇怪,老头如果心里没鬼,怎么都不问问警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问问自己闺女去向如何?而且就算他不担心闺女,闺女也没在家,他有什么可遮掩的,使劲掩着门,不让人跨进一步?
灿灿姐心明眼亮,朝大爷俯首,附耳道:“大爷,您亲家出事了,您知道不?”
没想到不提还罢,一提那老汉脸色变得非常差:“哼,别跟我提他们家的烂事。”
“怎么叫烂事啊?”
“就是烂事!你们走吧!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孙小圣几个人更不能走了。好在他们还带了一个灿灿姐,灿灿姐立在他们几个大男人中间,鞠躬赔笑,谦卑恭顺,反复跟老汉套磁,倒让老汉一时没了章程。
“我说闺女,你死乞白赖问我,我能说啥啊?这你得问老莫家的人啊!”
孙小圣眼珠一转,假装到胡同里打了个电话,拍拍灿灿姐:“算了,别为难大爷了。咱们先到外面等会儿莫学文吧。他说他也过来,有些话要当面问一下嫂子。”
灿灿姐和李出阳会意,跟孙小圣一起退到胡同里。孙小圣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并没有可靠的藏身之处,只能带队先到胡同口猫着。
果不其然,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李巧芝蹑手蹑脚地从那扇街门里走了出来,孙小圣本想悄悄贴上去,没想到李巧芝非常警觉,下一秒就看见了孙小圣,于是扔掉了手里的行李袋,飞快朝胡同另一侧跑去。
李出阳和孙小圣抬脚就追。两人虽然速度上占优势,但没有李巧芝熟悉地形。而且李巧芝为了逃命不顾一切,踩砖垛,扔箩筐,跳土坑,要不是在跑进第三个胡同里时摔了一个狗吃屎,还真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把俩人给甩掉了呢。
孙小圣和李出阳气喘吁吁,跟随后赶到的灿灿姐一起把李巧芝按住。李巧芝坐在地上大哭不已,瞬间引来大批围观群众。孙小圣有点儿发毛,在这种农村地界,警察是不好往外带人的。更何况还是李巧芝这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孙小圣为了占领舆论高地,大声问李巧芝:“你不心虚你跑什么?!抓的就是你!”说着就掏手铐子,准备给李巧芝上背铐。
李出阳赶紧拦着:“你干什么?”
孙小圣说:“带人啊。她不是凶手,起码也是帮凶吧?”
李巧芝也听傻了眼:“咋的,你们怀疑我杀人?”说着又号啕大哭,然后用脚使劲蹬土,引得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李出阳跟孙小圣说:“缺心眼吧。你不想想,是咱们放出曾玉芳自杀的消息之后她才跑的。她要真是作案人,这时候她能跑?”
孙小圣刚才光顾着跑,出了一脑门子汗,这会儿才觉得事情确实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冲着李巧芝,喘着粗气:“是啊,都跟你说你们家老太太是自杀了,你跑什么?”
李巧芝还是哭,围观群众久久不散。李出阳想了想,贴在李巧芝耳边说了句话,李巧芝止住哭声,问李出阳:“真的?”
李出阳说:“我是警察我能蒙你?”
然后李巧芝想起什么,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掸屁股上的土一边朝围观群众翻白眼:“散了散了!看什么看,真是,回家看自己媳妇去。”
李出阳跟她说:“先跟我们回车上说吧。”
李巧芝低眉顺眼:“好。”
灿灿姐带着李巧芝在前面走,孙小圣眨着眼睛拍李出阳:“行啊你,说的什么把她镇住了?”
李出阳朝孙小圣耳朵边歪头,低声说:“说的是,回头莫学武不要你了,我让这位孙警官娶你。”
“滚你大爷的!”
7
李巧芝坐在座位上有点儿瑟瑟发抖:“警察小兄弟,你们得派人保护我啊,我真他娘的有口说不清了!”
孙小圣看周围还是是非之地,便把车开到村外一个开阔的土路上,停好,歪着头问她:“现在好好说说吧,一直就想问你,今天早上,你在你们家老头棺材前喊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巧芝这当口儿还装傻呢:“喊话?我喊什么话了?”
李出阳耐着性子帮她回忆:“你喊了大概两个内容,一个是‘索命的来了’,另一个是‘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
李巧芝直勾勾地盯着车前面的青山绿树,想了半天,仍是有点儿瑟瑟发抖:“我不能说……不能说……”
“那你今儿跑什么呀?”灿灿姐问。
“你们不是说老太太是自杀吗……那他们肯定就会觉得人是被我逼死的啊。莫学文和莫诗诗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不跑回娘家,我还有命活吗?但是,”李巧芝看着身边坐着的李出阳,“李警官,你刚才跟我说我们家老太太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人是谁?”
李出阳瞅着她,眉毛微微一动,但不言语。
李巧芝试探着说:“是我们家人吗?”
李出阳点点头。
“是谁啊?不会是我们家学武吧?他可没那个本事!”
李出阳摊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喽。”
李巧芝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们说个大概,你们可千万别给我往外传啊。”
孙小圣一笑:“我们是正规编,不是‘小脚侦缉队’。”
李巧芝放低声音,脖子一缩,眼睛贼亮:“我原先听我们家学武说过,莫老二,哦,就是莫学文,不是我们家老爷子的种。”
李巧芝说,莫家最早是地主,新中国成立后土地没了,政策上也不照顾,家里穷得叮当响。在莫老头三十多岁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后来正赶上改革开放,莫老头没办法,跟着一个老乡跑到东北和俄罗斯的边境去倒腾皮货,本想着挣点儿钱就回家,没想到挣了一些钱后,就不好收手了,一直干了十年。后来他的确攒了一些钱,才买的隔壁的院子,准备给儿子当结婚的院子。老头子做买卖那十年,只是断断续续地回家,帮不了妻子,也就是曾玉芳什么忙。那时候莫学武还小,曾玉芳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上挺难的。老头子后来就拜托自己的表弟陆青山平时来帮曾玉芳干干农活,或者修个炉子、装个灯泡什么的。没想到,这一来二去,村里就传出了闲话。
闲话甚嚣尘上之时,甚至传言莫家老二莫学文是陆青山的种。理由是他的耳朵长得很像陆青山。
听到这个劲爆的前史,大家都缓了一下神,灿灿姐才问:“那陆青山人呢?”
“五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我们老太太为了避嫌都没敢去。村里人谁不知道俩人有一腿啊,这事都传了好几十年了。你没看我们家老二神经兮兮的吗,自己早就心知肚明,跟他哥哥、他妹妹不是一锅的馒头,只不过大家从不挑明了说罢了。”
孙小圣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哎,你们有证据吗?就这么一传传了这么久?”
李巧芝渐入佳境,嘴也撇起来了:“这还用证据?你自己看看陆青山照片去,莫老二那耳朵跟他的长得一模一样。按说莫诗诗也是在那十年怀上的,我们为什么不传?因为莫诗诗长得一看就非常像我们家老头,那莫老二可不是,除了像我婆婆,就是像陆青山。”
孙小圣等人不知该接什么,反倒是李巧芝轻叹了口气:“这下可好了,俩老头和我们家老太太都死了,谁也说不清这事了。”
李出阳一听这种狗血事就脑袋疼,在座位里正正身子,问:“那你们家老头,也就是莫老头,他肯定也知道这些传言吧?”
李巧芝看着李出阳:“他当然知道,但他能咋办啊,一边是自己媳妇,一边是自己表弟,闹起来,这脸还不丢到山那边去啊。所以这么些年,他就装糊涂呗,我们家就一直这么一碗疙瘩汤不清不浑的。”
“他生前对莫学文怎么样?”
“还挺好的。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莫学文在小学时被人拿这事取笑,老爷子还拎着笤帚去跟对方干仗呢。现在想想老头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所以老太太死得那么奇怪,我才觉得是老头死后跟她算这笔账。”
脑洞开得太大,大家都需要缓缓。
过了一会儿,孙小圣觉得还是不对头:“那说老太太是自杀,你跑什么呀?这事跟你也没关系啊?”
李巧芝贼眉鼠眼的:“不是,是这么回事,我们家老头死之前,据说给了老太太一个遗嘱,封在信封里的。我就想跟老太太说,我想看看那遗嘱,老太太不承认。”
“你看那个干什么?”
“警官同志,大哥们,”李巧芝觉得这仨警察简直蠢到极点了,“你们想呀,老爷子是实在人,可我们不傻呀。这莫学文要不是莫家的种,他凭什么来分我们老莫家的财产?我得把这里面的事情弄清楚了啊。”
“……后来呢?”
“老太太不承认呀。我们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老太太血压上去了,我怕给她气出个好歹,就作罢了。但当时确实惊动了莫学文和莫诗诗他们,所以我怕他们认为是我把老太太逼死的。”
李出阳捋了一下李巧芝的话,暂时没发现什么破绽,又问她:“那你老公,以及莫学文和莫诗诗也知道有遗嘱这件事了?”
“学武知道,莫学文肯定也知道,他心机挺深的,知道他妈肯定向着他,不会让他吃亏,所以也不露声色;莫诗诗应该也多少听说过这事。那个丫头虽然不得老太太喜欢,但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挺护着她的,老头子一死,她也没了保护伞,而且谁知道老头对她是真疼还是假疼呢,遗嘱一天不公布,谁不是百爪挠心啊。”李巧芝翻着眼睛,唾沫横飞。
“你说,曾玉芳生前不喜欢莫诗诗?”李出阳问完,还看了孙小圣一眼。
李巧芝抖了一下肩膀,颇为幸灾乐祸地说:“是,老太太好像不太待见闺女,对她的事情也不怎么管,这些年都是她老爹帮她主事。上学啊,工作啊,找对象啊,全靠老头子一人张罗,她妈什么都不管。”
孙小圣想了想,这和自己在莫诗诗那儿了解的情况好像不大一致。莫诗诗之前明明表现得跟母亲感情很好,所以才会在母亲逝世后梨花带雨,对着孙小圣好一阵追忆。
“是因为重男轻女吗?”李出阳问。
“可能吧,我妈要是对我这样,我可受不了。我也有哥哥,但我妈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李巧芝颇有优越感地说。
回莫家的路上,孙小圣和李出阳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谁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从李巧芝的话来分析,这个作案动机,八成就跟莫老头那个至今还没露面的遗嘱有关。
现在正值村子动迁前夕,家里的房产可以说是寸土寸金。在这个当口儿,如果遗嘱的财产分配里有莫学文的名字,那么莫学武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莫诗诗八成也心有不甘。为了阻止老太太公开遗嘱,他们是有可能对老太太起杀心的。
如果财产分配里没有莫学文的名字,那就是坐实了莫学文是“野种”的事实,而且他一毛钱也得不到,他同样会阻止老太太把遗嘱公之于众。这种情况下的莫学文,也是有作案动机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份遗嘱。孙小圣和李出阳到曾玉芳的房间又翻看了一通,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事后两人冷静地分析了一通,认为老太太生前可能怕这东西被几个子女发现,把它藏到了别的地方,所以只一味地在莫家内部翻找,恐怕很难有收获。目前倒不如在村中四处走访一下,侧面了解整个莫家,尤其是老头和老太太生前的为人处世,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些线索。
孙小圣把所有警力都撒出去走访,两个小时后,大家又在车上会齐,共同交流走访结果。
“大家都说说进展吧。”李出阳口渴难耐,从灿灿姐手里接过一个桃子,边吃边说。
灿灿姐率先发言:“根据我和木一这边的调查,村民们都挺认可莫家老头的,都说他生前是个挺正派的人,在村里还担任过生产队大队长,比较有威望。倒是曾玉芳,大家一致认为她生前有些跋扈,跟街里街坊的关系都挺紧张,这些年要不是有她老伴镇着,估计得天天生事。”
“对,我这边访问的村民也是这个看法,”樊小超推了推眼镜说,“大家都说曾玉芳这个人比较自私,爱斤斤计较,总因为一些琐事和邻里发生纠纷。她跟自己大儿子和闺女也不很亲近,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她一生气就会给在上海工作的小儿子打电话,做出一副只偏疼小儿子的样子。”
“莫学文?”孙小圣转了一下眼珠,“村民们提到那个传言了吗?”
“多少提到了一些,但也都是闪烁其词的,估计是知道莫学文现在回来了,怕给自己找麻烦吧。”
黑咪听到此处,赶忙插话:“哦,说到这个,我还听到了一个新说法,只不过提供信息的村民要求匿名……”
“赶紧说吧,匿就匿了。”
“莫老头病重后,曾玉芳曾经放出话来,说家里财产只留给小儿子,大儿子和闺女都不配。”
“她和莫学武、莫诗诗的关系这么差劲?”孙小圣想到了老太太曾经到养老院咨询一事,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儿子莫学武的口碑在村里本就不怎么好,据说他的脾气和曾玉芳很像,两人长年在一起生活,经常是针尖对麦芒,积累了很多矛盾;而莫诗诗性格又比较闷,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再加上老太太又有一些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她也不怎么得烟抽。”
孙小圣明白了,多年来这一家人虽然磕磕绊绊,但因为有莫老头坐镇,还不致分崩离析;如今莫老头先走一步,很多问题也就彻底爆发了。比如莫学武夫妇平日里与曾玉芳积累的矛盾,以及莫学文不是老爷子亲生儿子的阴谋论。曾玉芳很有可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打算搬到养老院居住的。
据此,孙小圣判断出曾玉芳不太可能自杀。理由有二:一、她在死亡当晚写的那半个字,很可能是“申请”的“申”,也就是说她正准备移居养老院,对自己的生活还存有规划,不太可能突然寻死;二、老伴的遗嘱还没有公布,哪怕是遗嘱所在之处,她也没有对儿女透露分毫,如此一死,三个儿女必然平分房产,这好像也不符合她生前划分遗产的意愿。
这也就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她为什么迟迟不公布老伴的遗嘱呢?如果仅仅是想在老伴入土为安之后再做安排,那为什么要把这份东西藏得滴水不漏?难道说遗嘱里有她难以接受,或者是不想公开的内容?
看来不能用常规手段开展工作了。孙小圣皱着眉,抬臂看着手表暗暗思量。
8
半个小时之后,孙小圣下了车,来到莫家院子里,把莫学文叫了出来。
“查得怎么样了?”莫学文看了看天色,显得有些不耐烦。
“查完了。”孙小圣扭脸看他。
“查完了?还是认定自杀?”莫学文绷着脸上的肌肉,“你确定吗?我不相信我妈会自杀!”
“是的,她不是自杀。是有人害她。”
“是谁?”莫学文问完这句话,莫诗诗、莫学武和李巧芝也从各自的房间跑了出来。此时黑咪、樊小超、灿灿姐、王木一和苏玉甫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把孙小圣团团围住。
孙小圣看着众人,做了一个疏散的手势:“大家都来一下屋顶吧!”
五分钟后,除了李出阳,探组众人和莫家人都已经站在了二层楼顶。孙小圣抬手指着楼顶一侧的边缘,对着莫学武等人说:“你们母亲昨晚上就是从这里跌了下去。”
“这个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们不是还说她是自己跌下去的吗?”莫学武问。
“不,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莫诗诗带头问:“谁推的?”
孙小圣指着旁边的鸽子笼:“是一个提前在这里藏好的人。这个人可能趁昨天白天你们家办白事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溜进老太太房间,然后跑到楼顶,藏在这里面,想趁着夜深人静你们都睡觉后下楼偷盗。但没想到昨晚有大暴风雨,晚上时你们母亲上来想看一眼楼顶上有没有没收的衣服,发现了这个人。这个人为了灭口,就把她从这儿推了下去。”
孙小圣说到这儿,住了口。等不到下文,莫学武显得有点儿着急:“那……那这人呢?这人你们抓到没有?”
“抓到了,我们一队通过查监控,已经在镇上的一间宾馆把嫌疑人按住了,刚才就是我们那个姓李的同事接到的通知。而且那个嫌疑人已经供认了,包括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逃跑轨迹……”孙小圣掰着手指头认真给大家汇报。
“这人谁啊?”莫学文看着莫学武,又看看莫诗诗,最后死盯着孙小圣。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呢,是你们邻村的。”说着孙小圣想起什么,走到楼顶边缘,朝院子门口喊:“李出阳!李出阳!别闹了,你上来一下!”
“你这么喊他怎么听得见?”黑咪说,“我给他打电话吧。”
一会儿电话接通,孙小圣跟李出阳通了几句话,说了几声“嗯”,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边莫家三兄妹还是一头雾水。他们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把孙小圣说的嫌疑人猜出个大概。仔细想想,农村也的确有这种在红白喜事中趁乱偷盗的泼皮,没想到这回还让自家赶上了,而且还害得自己母亲一命呜呼,兄妹几人沮丧极了,非常着急弄清楚这个凶手是谁。莫诗诗急不可耐:“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跟你们去局里认人?我得好好问问他,老太太跟他有什么仇,他就不能手下留点儿情!”
“不对啊,”这会儿竟然只有李巧芝智商在线,“那这个人是怎么从楼顶离开的呢?”
“这得问李出阳了,这不他桃毛过敏了,正脱光了难受得在车上抓痒呢,还让我帮忙问问你们有没有抗过敏药或者凡士林之类的,他难受死了。”孙小圣指指楼下。
莫诗诗急着听案情,给孙小圣打了一个手势:“行行行,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找。”
过了一会儿,莫诗诗给孙小圣拿来了一瓶药,但药瓶上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贴纸和商标。
“这是什么药?”
“是扑尔敏,一种治疗食物过敏的药。让他赶紧吃一粒吧,这个应该见效挺快的。”莫诗诗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儿乱,她一边拢头发一边说。
“你确定这个可以?不是三无产品吧?我们那位事可多了。”
“没问题,我是护士,这个我还不知道?”
孙小圣把药瓶递给黑咪,让他给李出阳送去。然后他看着莫诗诗:“谢谢你。”
“不客气,”莫诗诗看着孙小圣,“如果他症状还没缓解,你再告诉我。”
孙小圣想了一下,又说:“如果吃海鲜过敏了,吃这个药,会不会也有用?”
莫诗诗听罢,表情突然僵住了。
孙小圣又问:“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害你妈?”孙小圣死死盯着她,口气不像是逗着玩。周围的莫学武等人完全傻了眼,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我害我妈?你在说笑吗?”莫诗诗抬高声音。
“你们知道老太太对海鲜过敏吗?吃了之后会有食物中毒的症状吗?”孙小圣转头问莫学武等人。
莫学武和莫学文依旧是石化状,倒是李巧芝抢先答道:“是啊是啊,我听老太太说过。所以这些年我们家吃海鲜,她从来不下筷子。”
孙小圣看着莫诗诗:“这个情况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你不敢明目张胆地把海鲜端给她吃,只能把北极贝剁碎,做成了红烧狮子头放在饭桌上。那盘剩菜还在楼下,我已经让我们技术队的人取样化验了。”孙小圣说得不徐不疾。
“等一下孙警官,”莫学武打断道,“我母亲不是高处坠亡吗?这吃两口北极贝,顶多就是身上起点儿疹子的事,不至于出人命吧?再说她也没怎么吃。”
“过敏的症状因人而异,多数人食物过敏是身上起疹子,还有人是发热,有人则是喉咙发紧、肿痛。你母亲可能属于最后一种症状。虽然我现在是猜测,但相信我们的尸检报告一出来,会证明我的猜测的。”孙小圣说。
“那她是怎么从楼上掉下去的?”莫学武问。
“喉咙肿痛当然不至于跳楼,关键在于,她因为喉咙难受,没法吃降血压的药。于是只能用自己房间里的捣药罐将降压药捣碎,然后加水口服。但是这种口服的降压药都属于缓控释制剂,一旦药片被碾碎,就立即失去应有的缓释或者控释作用,老太太把药碾碎,里面的控释膜或者控释骨架被破坏,药效会迅速释放,会让她的血压不降反升。这也就是降压药的说明书中,为什么会有‘勿咬、嚼、掰断药片’的提示。但是很多老人都不知道这个常识。”
莫诗诗听了,忽然双腿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孙小圣面向众人:“下面我来简单说一下昨晚曾玉芳老太太的死亡经过。昨晚莫诗诗将一些她从宁波带回来的北极贝混入肉酱,做成那盘红烧狮子头。老太太并不知情,就吃了一些,随后她可能是觉得没胃口,或者觉得不好吃,就上了楼,这个时候她准备吃降压药,但此刻海鲜过敏的症状已经开始显现,她发现喉咙肿胀发紧,根本咽不下药片,就把药用自己房间里的捣药罐捣碎了服下。碾碎后的降血压药失去了缓控释作用,让她的血压在短时间内迅速升高,使她的身体更加难受。她以为是降压药没起作用,就又碾碎了一粒药片服下,这时你们大家已经吃完饭各自回了屋,外面风雨声很大,老太太又来到楼顶想看看有没有衣服没收,因为血压在极短时间内两次升高,导致视力模糊,神志混沌,于是就从楼顶边缘直接摔了下去。”
孙小圣一席话说完,众人一片静默。愣了半晌,莫学文狠狠瞪着莫诗诗:“是这样吗?”
李巧芝也念叨了句:“我说昨晚那道狮子头怎么有股怪味儿呢。那都是诗诗一个人做的啊,我碰都没碰一下。”
莫诗诗目视前方,眼神空洞,上牙不自觉地咬紧嘴唇。
这就是默认的表现了。莫学武忽然使劲扇了莫诗诗一记耳光:“为什么这么做!妈哪点对不起你?!”
黑咪把他拦住。莫诗诗眼含泪光,捂着脸说:“你们好意思说我?你们一个个的,哪个不是心怀鬼胎?”说着她指着两个哥哥和李巧芝,“说得就好像自己多坦**多正派似的,莫学武,别以为昨晚上装模作样地上老太太屋去打扫卫生我就看不出来了,你不就是去找爸留下的那遗嘱了吗?你们是生怕自己吃一点儿亏啊。莫学文,”她指着自己二哥,“甭管你是不是爸亲生的,妈肯定是你亲妈,她能亏了你吗?你说说你这些年,上个破大学,交个女朋友,花了家里多少钱?妈偷偷给了你多少钱?你真当我是睁眼瞎啊?现在家里又要拆迁了,能没你的好处吗?”她说着说着面露凶光,“你又做上了什么创业的美梦了吧!”
莫诗诗忽然翻脸,让众人都觉得后背一凛。
“可是我呢?我是个女的,从小到大,我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我不是巴结这个,就是巴结那个,你们给我块糖吃都是对我莫大的赏赐。你们做儿子的,得这个得那个,我又得了什么?你们娶媳妇,念大学,我结婚的时候连嫁妆都得自己贴!我是他们俩亲生的啊,为什么我一个亲生的闺女,连你们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说着说着莫诗诗竟然笑了,而且是看着孙小圣笑:“总是得便宜的,永远不知足;总是吃着亏的,哪怕捡一点儿好处都显得没脸没皮。这就是我们家的优良传统。”
莫学文挣扎着要去揍莫诗诗,苏玉甫和樊小超拼命拦着。“妈难道不疼你吗?从小到大,缺过你吃缺过你穿?你怎么做得出这么毒的事?”
莫诗诗扭头看他,咬牙切齿:“我毒吗!我能有你们狠毒?爸生病时,有一天我偷偷听见她给养老院打电话,说她想把爸送过去!这都是你们商量好的吧?爸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就被你们这么抛弃了,你们还是人吗?”
莫学文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地看了眼莫学武:“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也没听说啊。”莫学武和李巧芝也是面面相觑。
“我就是要杀了她!怎么了?你们但凡对我好点儿,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嫁人,守着个破卫生院天天看人脸色。这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家人,你们一个一个的,才是畜生!”莫诗诗歇斯底里。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何必给自己揽罪过呢?你又不是真想让她死。”
大家循声望去,李出阳和雷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梯子口处。
李出阳缓步走来,看着气急败坏的莫诗诗说:“如果你真想让老太太死,你怎么还会随身带着治疗食物过敏的药?何况,降血压药一般都是在饭前吃,这点作为护士你最清楚不过。但昨晚出现了意外情况,因为暴雨太大,你母亲忙里忙外,忘记了吃降压药,等到想起来,才发现已经吃了几口饭,所以她才匆匆上了楼,准备吃了药过一会儿再去厨房找点儿吃的。这些都是你无法控制和预知的。更何况,你在事发后没有立即扔掉那份狮子头和手头的抗过敏药,而且还能在刚才毫无戒备地把药拿出来交给孙小圣,这就说明,连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猜想,你只是知道老太太海鲜过敏的大概,却不知道过敏在她身上具体的症状,可能以为只是身上起一些疹子吧,根本没和吃降压药联想到一起。而且在你看来,她只吃了一两口那狮子头,可能根本不会造成什么过敏。没想到,她对海鲜过敏非常严重,哪怕是吃一口,嗓子也会非常不舒服。”
李出阳边说边走近莫诗诗:“一个从小感觉自己被忽视,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的女孩,在父亲骤然去世后,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她想要尽快在母亲心中获得重要的甚至是不可取代的位置,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母亲离不开自己。所以她才会给母亲制造一点儿小麻烦,然后贴心地去给母亲化解这些麻烦。这些都是你的两位哥哥想不到,也无法践行的。”
“你的计划是,往食物里掺入北极贝。因为大家都吃了一些,只有老太太难受,所以大家不会怀疑是菜做得有问题。在老太太不舒服时,你到隔壁她的房间去假装关心她。她并不知道自己吃了北极贝,所以你只要随便编一个造成她不适的原因,然后在她最难受的时候给她喂水喂药,陪她说话谈心,慢慢让她好转,让她觉得你是真正关心她的人。对吧?”孙小圣说。
“所以你把那瓶‘扑尔敏’的外贴纸给撕掉了。”李出阳说。
“你在昨晚一定还不放心地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门,但房间反锁,也没有回应。后来你猜她就吃了那一两口狮子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适,便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其实你不知道,老太太已经在雷雨交加的时候,掉下去了。”孙小圣说。
莫诗诗终于站立不住,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雷叔缓缓开了口:“诗诗,你想得太多了,自从那天你悄悄问我有关你父亲那封遗嘱的事,我就知道你很不对头。”
李巧芝从头到尾地听下来,整个人亢奋极了,不禁感叹:“警官……你们真厉害啊。怎么发现老太太不是自杀的?”
孙小圣用下巴点点莫学武:“这得问你老公。昨天晚饭前他悄悄去老太太的房间找那份所谓‘遗嘱’,莫诗诗上来叫他吃饭时,想必他正在翻老太太的床铺。那时候其实老太太已经铺好床了,但因为他把床铺翻乱了,不好整理,怕莫诗诗撞破,于是就装作在给老太太叠被子。所以昨天老太太的背面,就从蓝色变成了白色。我们才察觉到,这里头事情不简单。”
莫学武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莫学文狠狠地瞪着自己哥哥,孙小圣几乎能听见他咯咯咬牙的声音。
“恐怕你们各自暗地里想找的那份遗嘱,还没被老太太写完呢。”孙小圣说。
“什么意思?”莫学武疑惑地看着孙小圣。
“老太太临死前,写的那个很大的‘中’字,其实就是在模仿老头的笔迹,想伪造一份遗嘱啊。但无奈写了半个字觉得不像,就把纸揉成了团,然后发现下雨,才去的楼顶。”
众人大惊。李巧芝首先回过神来:“她想把财产给谁?”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莫诗诗此时意识到什么,大声问:“那我爸的那份真的遗嘱到底在哪儿呢?”
孙小圣咬咬嘴唇,反问:“你们怎么会那么确定,老头一定留了一份遗嘱?”
没人说话,孙小圣径直走到莫学武面前:“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有什么说什么呗,藏着掖着对大家都没好处。”
莫学武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那天我在医院,刚要推病房门进去时,从门缝里看见我爸递给我妈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让她收好,说他死了之后会用到。当时雷叔也在病床边上。啊,对了,”莫学武指着地上瘫坐的莫诗诗,“诗诗也在门外偷听,我们都没看走眼,能是假的?”
李出阳叹气摇头:“你们一个个费尽心力想找的东西,恐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说着他走到不远处的鸽子笼前,在鸽子笼的底部,木板与铁板的夹层中,抠出了一个塑料袋包着的牛皮纸信封。
“老太太记性好得很,根本不可能忘记楼顶是否还有晾晒的衣服。她来这里,是想把这信封拿到屋里去,以免被雨水打湿。但是这里离屋檐太近了,她血压突然升高,视力出现偏差,再加上下雨打滑,一下就从屋顶边缘摔了下去。”
“可是这根本不是什么遗嘱,是一份亲子鉴定结论报告啊。”雷叔边叹气边说。
雷叔讲,莫老头生前跟他说过,在学文五岁时,莫老头就顶不住压力,偷偷带着他去县里的法医鉴定中心做了亲子鉴定。但学文那时候太小,对这事从来就没印象。后来结果出来后,莫老头也从来没对外提过这件事,只是把鉴定报告偷偷留着,直到自己时日无多时,才拿给老伴。
“不管这份报告的结论如何,他都是不想对外人讲的。如果报告上说学文是他的孩子,那说明他也怀疑过学文的血统,对学文这种敏感的性格来讲,肯定是不小的伤害;反之,他为了保护学文,同样也不可能对外人讲起。真是苦了莫叔这些年,用心良苦啊。可是他既然能够将报告留到最后,想必你们也基本上能猜到这个结果了吧。”
李出阳把手中的牛皮纸信封递给莫学文,莫学文颤抖着双手打开。
莫家的楼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