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过县丞的缘故,自己也亲自审过几个案子。
凡是被官府传唤的人,不可能极致的慌张,也不可能极致的平静,于嘉感觉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贩夫,你告诉我,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回大人的话,玉佩是从城东乞丐那里拿的,我用两个饼换来的。”
嗯?
听贩夫这么说,那小二连忙上前,对于嘉说:“大人,他撒谎了,这玉佩他说是他二十文钱买来的,说这个穗子很好看,最低卖我三十文钱!”
供词,又是不一样?
那贩夫连忙解释道:“大人,我真的没有撒谎,的确是在城东一个乞丐那里换的,六天前,我用了两个饼换的,饼铺掌柜可以作证的!”
锦衣卫听不下去,沧浪浪的拔出刀来,架在了贩夫的脖子上:“饼铺一天卖多少个饼,哪有人会记得什么时候卖给过你饼,现在是问玉佩,到底是从哪来的!”
刀架在脖子上,那贩夫才有些慌,连连挥手解释道:“大人,我真是从乞丐那里换的,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找乞丐!”
乞丐?
整个京师有多少乞丐?还能待在那一个地方不动,这要上哪找去啊?
可这贩夫一口咬定,也只有找到那个乞丐,才能继续地摸排下去。
于嘉推开了锦衣卫的刀,疑惑地问:“贩夫,之前衙役来找过你,你是这样回答的吗?”
嗯!
贩夫点了点头,恭敬地说:“大人,当时我就是这么回答的。都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我若不骗这小二,又怎能卖上三十文?可纵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大人您!真的就是在城东那里,一个乞丐的手里换的!”
于嘉挥了挥手,说:“把二人都带走!去城东看看,他所说的那个乞丐还在不在那,若是不在,去府衙找总甲问问,是不是抓走了!”
“遵命,大人!”
锦衣卫躬身作揖,随后,将贩夫和小二一同带上了马车。
午时二刻,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角,到达了京师的城东。
也是幸运,衙役并没有抓走那个乞丐,贩夫一眼便认了出来,而那个乞丐也一眼也认出了他,呵呵笑着,向他要饼吃。
“大人,就是从他这里换的!”
啊?
那乞丐一直笑着,有些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念叨着“饼,饼。”
于嘉有些为难了,尚轩也有些冲动,不顾那乞丐身上的酸臭,揪着领子就给他拽了起来,抓狂地咆哮道:“告诉我,这枚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呵呵呵~
呜呜~
那乞丐本来笑着,被抓着衣领揪了起来起来依然笑着,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但奇怪的是,被尚轩这么一吼竟然哭了起来。
“饼,饼……”
于嘉刚开始以为,乞丐是认出了那贩夫才要饼,可现在又迷茫了,尚轩给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他依然要饼。
于嘉有些愤怒,当即拔出刀来架在了贩夫的脖子上:“告诉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在安南国杀了多少叛军,应该不知道吧?”
扑通!
那贩夫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满脸委屈地说:“天策将军,你拿下安南国首功,这京师谁不认识你?就算我有十个胆子,我又怎么敢骗您,就是从他这里换的!”
嗯?
于嘉猛然回头,看向了那乞丐。
忽然,于嘉愣了一下。
那乞丐,竟然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按理说,傻子眼神都是直勾勾的,就算看人,也不会偷瞄一眼再转回去,明显就是装的!
“把乞丐抓起来!”
“得令!”
两个锦衣卫上前,拔出刀便架在了乞丐的脖子上,那乞丐大声的哭着,哗啦啦地尿了出来,口中伴随着胡言乱语。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指责起于嘉来。
但是他们都是小声的议论,没有人敢对天策将军说三道四,毕竟,于嘉安南国之战拿下了首功,还是新科状元,过一阵子必然要封侯。
“大人,这好像真是个傻子呀!”
“大人饶了他吧,你看他说话都不明白,能做什么坏事儿啊?”
“是啊,大人!饶了他吧!”
……
百姓求情的声音越来越多,于嘉听在心里也是越来越为难,从仕者与百姓不同,百姓为了口粮做事,仕者为了名声做事,若是失了民心,那对他这个新科状元可是大不利!
然而,疯乞丐那一瞬间的眼神,明明就是心中有鬼,那种阴险狡诈的眼神,并不是害怕的眼神!
见锦衣卫的刀也不能让乞丐说实话,于嘉上前,贴着乞丐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是疯子,如果你是有苦衷的,我能帮你解决苦衷,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
那疯子愣了一下,片刻后又呵呵笑了起来:“饼,饼……”
这两句套近乎的话,那乞丐又思考了,傻子怎么会思考呢?
“带到衙门,大刑伺候!”
“得令!”
锦衣卫拽着乞丐就要往马车里拖,那乞丐连连挣扎,又从笑变成了哭,但是干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都没有。
“大人,大人!”
那乞丐眼看要上马车,糊弄不过这帮人,也不哭了也不笑了,连忙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大人,我的确不是疯子!”
啊?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
这乞丐在这条街,要饭最起码有四五个月了,谁都是看他可怜,加上京师百姓也不差钱,多买些饭菜或者扔几个大钱给他。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健全的人!
“呸!你这个无耻之徒,竟然博取我们的同情心,爷在你这里花了几十钱了吧!”
“真气人,有手有脚又怎么会饿死,不要个志气装疯卖傻讨饭吃!真让人瞧不起!”
“给你的那些钱都哪去了,还钱,赔钱!”
……
百姓的劝阻声,一时间全变成了骂声,都要于嘉打这个乞丐十大板,教训教训这个欺骗百姓的人!
道德绑架,的确该打!
于嘉一脚将乞丐闷倒在地,因为这是在街角,没有县衙里的水火无情棍,他便命令锦衣卫们用刀库打,先打上五十下再询问。
刀库本不重,但架不住打的数多,不一时,那乞丐屁股变开了花,连连求饶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那也得打完!
君子说五十下,少一下也不行!
五十下打完,乞丐满头大汗地趴在了地上,脏兮兮的裤子已经红了一大片。
“你要如实的告诉我,若我感觉你还在撒谎,接下来可不是这刀库,而是水火无情棍了,说!”于嘉这一嗓子,吓得那乞丐差点丢了三魂没了七魄。
嗯!
那乞丐浑身颤抖,语言非常流利、并掺杂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大人,那玉佩是我讨饭的时候,在一个破屋里面捡的!”
哼,哼哼~
于嘉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打,一直打,打到他一直承认为止,无论多少下!”
“得令!”
左右锦衣卫如虎狼一般,将这叫花子按在地上,又是一顿刀库招呼,并且,打的还是有伤的屁股位置。
难怪老话讲,根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
大约六十下下去,那乞丐屁股上已经流出了鲜血,嚎啕大哭,连连求饶:“大人,别打了,别打了!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哼!
于嘉这才转过身来,挥手叫锦衣卫停了下来。
这回他不等于嘉问,自己便说了出来。
他叫冯二狗,家住城外将相里,和于嘉一样,原本是个木匠,因不愿意劳作,家中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还有一个儿子,正在启蒙之年,他准备让儿子参加明年的县试,改变门庭。
而科举之路需要多少钱,每个人都知道,无奈才出此下策,抓着京师百姓不差钱的特点,博取他们的同情心,装作疯乞丐骗钱。
原来,贩夫买饼的那个掌柜,是这疯乞丐的表兄。
他每天寅时来这里讨钱讨饭,亥时街上人少了之后,他就悄悄地去街对面饼铺,将讨来的钱交给饼楼掌柜,在掌柜那里洗漱,睡觉,第二天丑时再出来。
等钱攒得多了,他就换上一身板正的行头,出城回家送钱,然后再回来,拿着牙牌入城,继续在饼铺换衣服,扮演着乞丐的角色……
这乞丐的自述,听得于嘉牙直痒痒,围观的百姓也是满脸的愤怒,竟然有这样的人,有手有脚不是讨钱,而是骗钱!
于嘉当即让锦衣卫去饼铺,将那掌柜抓了过来,见假乞丐已经招供,他狡辩都不狡辩,直接跪下乞饶。
如果认错有用,有大明律干嘛?
刀库量屁股,五十下,一下都不能少!
可谁知,假乞丐依然说这块玉佩是他从一个破屋里捡到的,只不过,那个破屋他忘记是哪里的屋子了。
江平曾经教过他,人在编瞎话的时候,提前有准备还好说些,但也会露出破绽,只不过不易察觉。
每骗成功一次,不仅他会累积经验,还会产生一丝满足感,越来越自信。
这类人,往往不会提前考虑穿帮后怎么解释,只会认为永远不会识破,就算识破,他们也相信自己能圆过去这个慌。
既然是临时发挥,那就有紧张的时候,办法就是盯着目标的眼,看瞳孔的扩张收缩程度,知道他们有没有做亏心事!
于嘉可以断定,这假乞丐最后一句话,就是在临时发挥!
沧浪浪~
“还敢骗我?把他的手摁住,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先斩后奏!”于嘉冷喝一声,拔出剑来,对着假乞丐的手就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