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田贺宝笑容冷了下来,不由地看向于嘉。
他甚至怀疑他听错了,一个十七岁的人,还未弱冠,连字都没有,能懂东洋的话?
吃惊的,还有那十几个秀才。
昨天,江平听陈登说的时候,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就说现在,也是没完全相信于嘉,能和东洋人交谈。
然而,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肥皂、洋井、铅笔都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或许真就会呢。
此时,江平也好奇了起来。
审案审了一个时辰,听得十几个秀才脑瓜嗡嗡响,这语言是太碎了,就好像江南一带人的方言,稀里哗啦的,恨不得给他一拳,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刚开始,两个倭寇不回答,结果刑具一上,秒怂……
知县江平,判二人绞刑。
二人嘴里除了八嘎,就是西内,这两个词,江平能听明白。
想那李斌也是罪有应得,判决得也不轻,腰斩之人不会立马死去,最少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失去意识。
菜市口,那两个东洋倭寇,脖子上套上绳子,行刑之前,声泪俱下,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着鸟语……
李斌一家,算是彻底在大雁乡消失了,于嘉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行刑之后,江平并没有让十几个门生离开,而是告知他们,去县府后门处等候。
于嘉牵着马,来到了县府的后门前。
卢文、方卓航,还有田贺宝等十几个秀才,早已在此等候。
文人见面,无非是作揖问好。
那田贺宝目光有些呆滞,片刻后上前,上下扫了眼于嘉,疑惑地问:“你怎么又来了?知县大人,不是不要你了吗?不是不让你来了吗?”
呵呵~
于嘉能感觉到,田贺宝那种抓狂的感觉,想撵你走,还撵不走,想弄死你,还弄不死。
“大人什么时候说不要我了?你是日思月想,得了脑疾呀?是不是做梦还没睡醒?”
“你说谁得了脑疾?”
哎哎哎~
众位秀才上前,拉开了二人。
在这个地方打架,那是最不明智的。
田贺宝愤怒地说:“臭泼皮,今日,大人便会公布那日成绩,你我二人,谁是狼谁是狗,一看便知!”
“反正我不是狗,我是人……”
你!!!
田贺宝拳头攥得死死的,可他还不敢动手,先不说在县府打架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就说对面的于嘉胳膊上就有伤,打赢了也不光彩。
“吾与你谈话,甚是累也!”
田贺宝一甩袖子,转过头,也不再看于嘉了。
不一时,管家打开了县府后门。
县府书房内,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知县江平进来后,众人行礼拜见,而后坐定。
田贺宝和十几个秀才,纷纷向后看了一眼于嘉,都戏谑地勾着嘴角,幻想着江平会怎么组织语言,既不伤了于嘉的面子,又能将他开出知县门生的行列。
江平坐在首位,放下一沓卷纸,先倒了一杯茶,双手托起:“各位,请!”
众人也都倒上了茶,双手托起了杯。
优雅地放下茶杯,江平拿起三张卷纸,伸手交给了田贺宝:“互相都传一传,大家都看一看。”
田贺宝接过卷纸,一看上面的署名,嘴角便扬了起来。
于嘉……
心情一下就好了。
而三张卷子上,每张都是一行字,行文乱七八糟,语句也不通顺,再者,基本上都是一句话。
呵呵~
田贺宝强忍着笑意,恭敬问道:“大人,这策论也太随意了。”
嗯嗯!
江平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关于预测秋粮税增加,如何让田产翻倍问题,于嘉只写了十六个字,竹筒打眼,放入笼沟,建造水塔,自动灌溉。
而紧急催粮文书,于嘉写得要多一点,但也都是大白话。
迁安县百姓家粮食都不多,但是家家都不是特别的穷,可以挨家挨户筹钱,富裕多捐,贫穷少捐,直接给钱,让山海卫的军户自己买粮去。
而第三个难题,如何有效减少乞丐,于嘉写的就更丧心病狂了,只有七个字——送到夕阳里,做工……
看着于嘉的三篇策论,田贺宝实在是忍不住了,满脸通红,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行,我受不了了,你看看!”
田贺宝转身,把那三篇策论,交给了身旁的秀才。
十几个秀才,或是摇头,或是强忍着笑。
所有人看完之后,最后一排的卢文起身,将卷纸送到了首座,躬身交给了江平。
哈哈哈!
田贺宝又是没忍住,起身和江平作了个揖,自责地说:“大人,我实在忍不住了。自动灌溉,这小子做梦没睡醒啊,把自己当龙王了!第二个,您让写征粮问题,他写捐钱!第三个,让乞丐做工,那不是要乞丐的命吗?哈哈哈!”
哈哈哈!
十几个秀才,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江平拿着卷纸,点了点头。
等秀才们都静下来之后,江平才起身说:“这三篇策论,如果按考试来讲,写得的确很差。但是,只有他符合了我的要求!”
啊?
众人瞬间皱起了眉头。
这三篇搞笑的东西,符合了知县大人的要求?
怎么回事?
那田贺宝的脸,更僵到了极点,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大人,您说,只有他这三篇策论,符合了您这次的要求?”
对!
“你是我的老门生,也要多吸取一下新人的经验啊,平时多和他讨论讨论,互相交流一下。”
啊!
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让他和于嘉学学,那田贺宝的头差点插裤裆里。
江平举起卷纸,解读着于嘉的回答。
第一篇的题,如何使迁安县田产翻倍。
自动灌溉江平不懂,不过他感觉,应该和洋井一样,是一种很高深的东西,他也相信于嘉能够做出来,并不是夸夸其谈。
第二项,如何在五天之内,凑齐八百石粮食。所有秀才都给出了不同的建议,都指向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天只吃两顿饭,或者一顿饭之类。
而于嘉,却跟江平想一块去了。
一县八百石,按理说不多,可冬天刚刚过去,百姓刚刚耕种,春粮也刚刚交完,每家每户存粮都不多,这时候征粮,势必会引起百姓狂躁情绪。
而加收捐款就不同。
换算一下,迁安县共有一万九千余户,六万多人,一人一文钱,那就是六十多贯。
一石米五十文,八百石米才四十贯,剩下二十贯,当做山海卫军户们买粮的辛苦钱。
这样,卫所的军户们高兴,迁安县百姓们也都不痛不痒。
何况,他只需要派人去大户人家找赞助,不需要找百姓要钱,更是两全其美。
第三篇,乞丐问题。
于嘉的回答,简短、粗暴、一针见血。
送到夕阳里,做工……
哈哈哈!
“这第三条回答,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呀!”
江平越夸于嘉,那十几个秀才表情就越尴尬,尤其是田贺宝,心都快跳出来了。
“大郎,十日之后,我将全县乞丐都送去夕阳里,正好解决你那里人手不够,用工难的问题。你也抓紧,也让我看看,那个自动灌溉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大人!”
众人告辞后,才离开了县府书房。
十几个秀才,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难堪,尤其是田贺宝,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白,说不清的颜色。
县府后门前,田贺宝上前,愤愤地说:“你这个小子,真是会讨大人开心,用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竟然能让大人那样夸奖你,你是……”
田贺宝没有说出来。他想说,你是给大人送了多少钱,写成那样,屎都不如,还被大人说好?
但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前程,说出这句话,必然会得罪了江平大人,到时候,赶谁走就不知道了。
“我就看看你,怎么弄出自动灌溉,怎么接受那将近二百个乞丐,拿什么养他们!你们里长,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于嘉背着双手,向前走了一步:“田兄,别给自己气个好歹。你去打听打听,大雁乡夕阳里,今年的里长叫什么名字。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哼!
田贺宝高高昂着头,一脸不服:“有什么不敢的?你说赌什么!”
“就赌夕阳里,能给那二百个乞丐生计,就赌我,能弄出那自动灌溉。”
“赌注是什么?”
于嘉想了想,笑道:“一个月,如果我做到了,你就穿上裙子,站在县青楼门口,高喊你是大傻子!”
这是羞辱了,远比杀了他更要毒。
“好!”
田贺宝有一种感觉,这小子的气势,夕阳里的里长应该是他爹,或者是他的亲属,否则,气焰不可能这么嚣张。
可想一想,就算他爹是里长,安置二百个乞丐也不能同意,再说,谁家有多少钱,让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去败,研究自动灌溉。
拿自己当龙王了,能下雨呗?
面前于嘉定然是年少轻狂,在知县面前吹吹牛而已,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田贺宝愤愤道:“我同意,如果一月之内你做不到,你就穿上裙子,在青楼门前给我跪下,自称奴婢,磕三个响头,喊我一声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