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大全集

新加速剂

字体:16+-

[英]赫伯特·乔伊治·威尔斯

如果有人本来想找大头针却找到了一枚基尼(旧英国金币,相当于21先令),那么不用怀疑,那人肯定是我的好友居利汶。调查者找不准目标的事时有所见,但谁都到不了他那谬以千里的程度。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现了一种能给人类生活带来巨变的东西——这种说法毫不夸张——可是他的本意是想研制一种万能神经刺激药物,想使行动迟缓的人们能够应付当今快节奏生活压力。

我曾经几次尝试过那种神奇的药物,能够形象地将它在我身上产生的药效描述出来。可以预见,那些想寻找新刺激的人一定能通过我的描述领略一番超越人想象的经历。

居利汶教授是我在霍克斯顿的邻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特兰杂志》曾经登载过他在各个时期的照片。不过有人借走了那期杂志而没有归还,现在我无法查阅求证。各位也许能回忆起他那副深不可测的相貌:他有一双又长又黑的眉毛和一个高高的额头。

索格特北路的两侧因为有各色各样单门独户的房子而妙趣横生,带有黄色硬砖山墙和摩尔式回廊的那栋就是居利汶的家。不过,他的大部分实验工作不是在霍克斯顿,而是在果儿街那个位于医院旁边的实验室里完成的,他是第一个启用那个实验室的人。他在索格特北路时工作的地方是那个有直棂凸窗的房间,我俩也常在里面边聊天边抽烟。他擅长讲笑话,也喜欢和我谈论他的工作。他能很巧妙地从交谈中获取帮助和激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刚开始不久就对“新型加速剂”这东西了解得非常清楚。

不能保证所有人,至少那些聪明人会知道,居利汶是由于研究了药物对神经系统的作用,才取得了巨大成就并在生理学家中享有盛誉。根据我的了解,他在麻醉剂、催眠剂、镇静剂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非常高,没有人能与他媲美。此外,他还是一位鼎鼎大名的化学家。我估计在他苦苦研究的有关中枢神经和核心纤维之谜的错综复杂的研究成果中,很少有已经系统整理出来的,如果他不在适当的时候公布于世,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研究成果。

最近几年中他一直致力于神经刺激药物的研制,并且在发明“新型加速剂”之前已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在医学上,他至少研制出了三种对辛勤劳作者具有神奇效果的不同提神药,非常安全可靠。在人精疲力竭或是生命垂危时,那种被称为“居利汶b型糖浆”的药剂比海边救援队都可靠得多。

这些药这么棒,可是大约一年前他对我说:“这些药物没有一种使我满意,它们都只能产生不平衡的局部的药效,要么能增加中心能量而对神经毫无影响,要么能增加可支配能量却降低了神经传导性能。如果刺激了心脏和其他内脏,却会使大脑变得麻木;能使大脑机警敏捷,可对太阳神经一点儿好处没有,而我要的,是一种能使人从头到脚都受到刺激的药物,使其活动节奏高于别人两倍,甚至三倍。我孜孜以求的就是那种东西,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都要去试一试。”

我说道:“它会把人累垮的。”

“不用担心那些。那样的话你的食量也会相应地增加两倍或者三倍!”说着,他举起一只绿色玻璃瓶并在上面比画着刻度:“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小瓶子,在这个宝贵的小瓶里储存着的动力能使你在特定时间内思维、行动及完成的工作量增加一倍的话,试想一下它会带来的结果!”

“你确定能实现吗?”

“当然!要不然我就白白地浪费这一年的时间了。比如这些次磷酸盐的各种药剂就有着类似的功效,不过只能达到1.5倍。”

我附和着说:“能够达到1.5倍?”

“我们来举个例子,假如你是一位陷入困境的政治家,要完成某件重要事情时间却不够用,那该怎么办?”

我答道:“可以服用这个药。”

“那就有双倍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再比如你要赶写一本书。”

“我一般会这么想:要是我之前就没有动笔该多好啊!”

“或者你是一位医生,忙得不可开交,想坐下来冷静地考虑一个病例。或者你是一位律师,或者你是一个马上要应付考试的人……”

我由衷赞叹说:“对这些人来说,一滴药水千金不换哪!”

居利汶继续说道:“再比如在决斗中,胜负都取决于扣动扳机的速度。”

我见缝插针说:“击剑比赛也差不多。”

“你看,如果有一种万能药物,好处真是太多了。你的寿命会相当于别人的两倍,唯一的代价是你可能看起来比别人衰老一些。”

我若有所思:“可是在决斗中那样做公平吗?”

居利汶回答得很干脆:“那种时候谁想那个,要分秒必争!”

“你确定对这种药剂有把握吗?”我还是抱有一定疑问。

居利汶瞥了一眼窗前一晃而过的影子,回答说:“有把握,这一切就像一辆汽车一样实在。说实在的,”他停顿了一下,投我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并用那个绿瓶子轻敲着桌子边,“我已经有些眉目啦,我敢说我了解那东西……”

看着他那深深的笑容我明白他决非在开玩笑。他只在研究项目即将成功的时候才会谈论所做的实验。他说:“这个药的功效远不止两倍,对此我不会感到意外。”

我不禁脱口而出道:“那将是一个重大研究成果!”

“是的,那会是一个重大的成果。”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会是一个怎样的重大成果。

他把那种药物称为“新型加速剂”。我记得后来我们又几次谈及那种药物,他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肯定。有的时候,他焦虑不安地谈到使用此药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生理结果,并会为此而闷闷不乐。还有的时候,他又急于获利,同我长久而热切地争论如何使这种药物产生出商业价值。居利汶说:“这是一种好东西,一种了不起的东西。我知道我正为世界作出贡献,所以觉得世界也应理所当然地给予我回报。所以,即使科学是神圣的,我也得设法垄断此药,譬如说,我会垄断十年。我认为该享受生活的乐趣的,不仅仅只有那些庸俗的商人。”

我对即将面世的药物的兴趣日益浓厚。我对形而上学的看法一直和大家不太一样,我觉得居利汶正在研制的即是生活本来就有的绝对加速度。假如有个人经常性地服用这样的药剂,他的生活就会变得积极而有意义。不过与此同时,他在11岁时便会发育成熟,25岁时就进入到中年了,到30岁已经走入老年。我觉得居利汶的药为那些服药者所奉上的与大自然给犹太人和东方人的赏赐颇有相似之处。他们十几岁就已经长大成人,五十岁左右就老态龙钟了,然而在思维、行动上总比我们敏捷利索。我一直认为药物能够创造伟大的奇迹,它们能使人情绪激昂,亦能使人麻木不仁;能使人发狂,亦能使人平静;能使人强健灵敏,亦能使人呆若木鸡。现在,医生的药瓶里的药品又添加了一种新的了不起的功效!然而,居利汶对这方面的问题是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他更关心的是那些技术环节。

8月7日或8日,我们进行了一次交谈。居利汶告诉我正在进行蒸馏工作,这个环节直接关系到成败。8月10日,他告诉我说事情完毕了,“新型加速剂”已经实实在在地制造出来了。那天我打算去理发,就朝索格特山上的霍克斯顿走去,这时只见他匆匆地下来迎接我——可能那时他正想上我家告诉我成功的喜讯。

居利汶看起来神采飞扬,他两眼放光,脚步也显得轻快有力。他走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急切地说:“成了!非常成功。快上我家看看。”

“真的?”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真的!难以置信!跟我去看看。”

“它的功效是之前的……两倍?”

“远远不不止两倍,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上去看看那东西,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亲身体验一下它的神奇效果!”

他抓着我的手朝山上走去,步子飞快,我不得不小跑起来,还听着他一路嚷嚷着。一辆游览车上的人们看到我俩这副奇怪的样子,像欣赏什么风景似的齐刷刷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那天的天气有那个季节惯常的炎热、晴朗,烈日照耀下的一切都很晃眼,有微风轻拂,可我依旧口燥舌干,闷热难耐,看起来蔫蔫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居利汶稍稍放慢了脚步:“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我气喘吁吁地说:“你吃那种药了?”

他答道:“没有,只喝过一杯用来洗涤这种药残留物的水。昨晚我倒是服了一些,不过那药效早就应该过去了。”

走到他家门口时我已经浑身是汗,疲惫不堪:“你确定功效是两倍吗?”

他答道:“何止!是数千倍!”说着,他用一个夸张的动作猛然推开了那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棕木大门。

“是这样?”我跟着他向里面走去。

他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多少倍。”他掏出了开启弹簧锁的钥匙。

“那你——”

“这种药会大大丰富神经生理学,并重塑视觉理论……没人能知道究竟是几千倍,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试一试这种药的效果。”

我重复道:“试一试?”

他看着我,目光中似乎有些不满:“当然!”

我们穿过走廊,走进了他的书房。

“药就在那边的绿色小瓶里面。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我硬着头皮问道:“呃……你说你已试过了?”我骨子里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尽管理论上富有冒险精神,但这时我实实在在感到害怕。不过另外,我还要维持自己的自尊心。

他说:“对,我看起来还是好好的,不是吗?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而且我感到……”

我在他的安乐椅上坐了下来,说:“把药给我,大不了就不用去理发了,而且我觉得理发是一个文明人应尽义务中最讨厌的一项。这种药怎样服用?”

居利汶说:“用水冲服。”

他取下了一个水瓶,站在书桌前。他的举止突然间颇像一位住在哈莱街(伦敦一条居住了很多名医的街道)的名医。

他说:“你知道吗,这玩意儿不可捉摸。”

我做了一个手势。

“服药前我必须提醒你。第一点,服下药马上闭上眼睛,大约一分钟之后才能慢慢睁开。这种药不会影响视力。视觉只跟振动波长有关,与冲击强度无关,但当眼睛睁开时,还是会感到一种令人眩晕的震颤,所以要闭上眼睛。”

“要闭上眼睛,好,我记住了。”

“第二点,不要到处乱动。你浑身上下的器官,无论大脑、心脏、肺部,还是肌肉的运行节奏都将增加数千倍,所以你可能会打破想取的东西,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受伤。这药的神奇性就在于你不会有异样的感觉,只是周围的一切同先前相比,运动速度似乎会放慢很多很多。”

我惊诧不已:“天哪!你的意思是——”

“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

说着他拿起了一个量杯,然后瞧了一眼书桌上的东西:“玻璃杯,水,都在这儿……第一次试服不能过量。”那珍贵的玩意儿咕嘟咕嘟地从小瓶里流了出来。

他把量杯里的东西倒进了玻璃杯,神情就像一个在量威士忌的意大利侍者:“要切记我的话。闭目静坐一分钟,然后注意听我说。”他又在每个玻璃杯中添了大约一英寸的水:“还要注意一点,不要把杯子放下,应该拿在手里,手靠在膝盖上。对,就是这样。接下来……”他举起了杯子。

我提议说:“为‘新型加速剂’干杯!”

他欣然响应道:“为‘新型加速剂’干杯!”

我们互相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我便闭上了眼睛。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也许最接近的是人们关于吸毒的描述:有那么一阵子我处于飘飘然,如在云里雾中的感觉。后来我按照居利汶的吩咐动了下身子,睁开了眼睛。

他站在老地方没动,手里拿着杯子,唯一不同的是杯子里面的**已经喝干了。

“啊……”我茫然不知所措。

“没有异样的感觉吗?”

“没有……没别的感觉。也许有点儿兴奋。’”

“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我回答:“一切都是静止的……噢,上帝啊!尽管一切都是静止的,但我听到一种轻微而急促的声音,类似雨打芭蕉的滴答声。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像听到他做出这样的回答:“那是被分解的声音。”

他看着窗户,问:“你以前看到过窗帘这样挂在窗户前吗?”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窗帘的下部滞留在空中,似乎是被风吹起了一角却没有落下来。我如实答道:“从来没有!真是太奇怪了。”

“你看这里。”他说着,便松开了手里拿着的玻璃杯。我认为杯子一定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可是它竟然浮在了半空中。

居利汶解释道:“一般说来,所有物体,包括这个杯子,处于这样高度时第一秒会下落16英尺。不过你所看到的,是它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未曾落下的情景。现在你对我的‘加速剂’有了初步的认识了吧?”他的手在慢慢下沉的杯子周围、上下游移,最后轻轻托住了杯底,非常小心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他大笑起来,“怎么样?”

“看来真的不错。”我边说边非常小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尽管身体各部均在高速运转,比如我的心率已达每秒1000次,可我却没感到任何不适。甚至我感觉很好,头脑清醒得很,身子轻飘飘的很舒服。

我向窗外望去,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一动不动的骑自行车的人,正低头“追赶”一辆同样是一动不动的正在“飞奔”的游览车,身后扬起一阵固体的尘土。

“居利汶,这种神奇的药物药效是多长时间?”

他答道:“上帝知道!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之后药性会突然减弱的。上次我服用后,就上床睡觉了。说实话,当时我真是提心吊胆的。估计只持续了几分钟,但显得有几小时那么长。”

大概是因为有人做伴的缘故,我并没有过多的惴惴不安,倒有点得意起来。我冒出了一个念头:“我们不能出去吗?”

“能啊!”

“就怕别人看到咱们。”

“看到咱们?不可能!我们比最高超的魔术的速度还要快1000倍!咱们从哪里出去,走窗户还是走门?”

我们越窗而出。

与之前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或是想象过的,以及从别人那儿听说的经历相比,这一次和居利汶借助于“新型加速剂”的神效在霍克斯顿李斯结伴而行的经历,无疑是最为奇妙与疯狂的。”

我们穿过大门来到马路上,在那里细细打量着来往车辆。

车辆在我们跟中都如雕像一般。面前这辆游览车几乎是静止的,只有车夫的鞭梢、轮子上部、几条马腿,还有正在打呵欠的售票员的下巴能看出活动的痕迹。要知道,在这幅“凝固”的画面中有一位车夫、一位售票员和11位乘客呢,但是除了一个人的嗓子里在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其他一切都没有声音!车上的人们既和我们相同,又与我们不同,他们漫不经心地摆着各种姿势定格在那儿。一位戴宽边软帽的妇女把手臂靠在车栏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居利汶的房子;一个姑娘和一位先生相视而笑,他们的脸上凝结着一种暧昧的笑容;一个男人摸着自己的胡须,看起来像一座蜡像;还有一个人伸出一只僵硬的手,手指大张着想抓住他那松垮垮的帽子。我们围着车走来走去,开始时觉得惊奇万分,最后感到索然无味。我们盯着他们,对他们挤眉弄眼,朝他们大笑,最后感到太无聊了,才转身走到了那位正前往李斯的骑自行车人的身边。

居利汶突然大叫一声:“天哪!你快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他的手指尖旁边有一只蜜蜂,蜜蜂的翅膀缓缓地一张一合,身体在空中滑行,速度慢得像一只慢慢蠕动的蜗牛。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李斯,看到了更离奇的景象。

台上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在我们听来,声音特别小,一会儿如一口硕大无比的钟走动时发出的缓慢而又沉闷的滴答声,一会儿像一声声长长的叹息。一些人傻傻地呆站着;一些人在草地上溜达,看起来都像在沉默着;还有一些做作的木偶正抬起腿呆立在那里。

我靠近一条正跳起来的狮子狗,看着它的腿在慢慢摆动,然后落在地面上。

居利汶大声嚷道:“看这边!”我俩来到在一位很有风度的绅士面前。他身穿白色浅条纹法兰绒衣服,脚上穿着白皮鞋,头戴巴拿马草帽,正转身朝两位与他擦肩而过穿着鲜艳衣裙的姑娘眨眼。

我们尽可能细致地观察着,发现眨眼这个动作丝毫也不雅观,实在令人生厌!有人说正在眨动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合,从低垂的眼睑下可以看到眼球的下部和一点儿眼白。我由衷地说:“愿上帝提醒我,我今后再也不愿眨眼啦!”

居利汶接过话头,说:“我今后也不想微笑了。”他刚好瞧见回眸一笑的姑娘一副龇牙咧嘴的嘴脸。

我说:“热得受不了了,走慢点吧。”

居利汶催促道:“哎呀,快点!”

之后我们在轮椅中间穿行。那些坐在轮椅上的人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乐队队员们穿着鲜红的衣服,看着有点儿刺眼。一位看起来脸色红彤彤的先生僵在那里,正在用力展开被风吹起的报纸。很显然,正有一股强劲的风吹拂着这些慢条斯理的人们,可是我们俩人却丝毫感觉不到。

我们从人群中走出来,然后回过头来注视着。在我们眼中所有的人都呆立着,好像突然间受到了打击,变成了一尊尊蜡像。那种感觉并不美妙,可笑的是,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心头有种扬扬自得的感觉,多么神奇呀!自从药物在我的身体里产生作用后,我想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又做了这么多,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仅仅只过了一瞬间!

“‘新型加速剂’——”我刚一开口,就被居利汶打断了:“看那个可恶的老太太!”

“她是谁?”

居利汶回答:“她就住在我隔壁,她那条卷毛狗总是一天到晚叫个不停。老天爷!我实在忍不住了!”

有些时候,居利汶会鲁莽冲动得像小孩子一样。我刚想阻止,他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把抓起那只可怜的卷毛狗,然后朝李斯山的悬崖飞快地跑去。让人吃惊的是,那条狗像被施了催眠术一般既不叫也不动。居利汶提着它的后脖颈子奔跑着,犹如提着一条玩具狗。

我大声喊道,“居利汶!快停下!如果再跑的话,你的衣服要起火了!你看,你的亚麻布裤子已经烧焦了!”

居利汶用手拍打着裤腿,站在悬崖边上犹豫不决。我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居利汶,把狗放下。我们这么热,是我们在飞奔的缘故!我们的速度有每秒2~3英里,与空气产生了摩擦!”

“什么?”他边问边看手里的狗。

我大声说道:“我们与空气产生了摩擦!因为跑得太快,简直像陨石冲入大气层一般。天呀,太热了,居利汶!我汗流浃背,浑身刺痛。你看,那些人开始动弹了。一定是药性快过了!赶快把狗放了吧!”

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重复道:“药性快过了!药物马上要失效了,还热得受不了,我浑身都是汗!”

他看了看我,然后看了看远处的乐队,原先那哼哧哼哧的演奏声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忽然,他猛地扬起手臂,那狗便如陀螺一般飞向空中,最后落在一堆遮阳伞上面。狗看起来还是毫无生气的样子,而它下面有很多拿伞的人正在热烈地聊天说笑。

居利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失声叫道:“啊呀!你说得对!我感到一阵灼烧的疼痛。是啊,看得出那个男子正在挥动手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过,这个决定做得有点儿晚了。也许是上帝保佑,因为我们俩谁都没有意识到,如果再那么疾速奔跑,毫无疑问会变成火人——幸运的是,我们还没停止双脚,药性已过了。瞬间的工夫,“新型加速剂”的作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刚听到居利汶惊慌失措地说“坐下”就“扑通”一声坐在李斯山崖边的草地上。现在如果去找我坐过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片烧焦的草皮。

几乎是同一时刻,周围的一切都苏醒过来了,无言的微笑变成了高声交谈;坐着的人们也开始活动并讲话;乐队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顷刻间汇成了一片嘹亮的音乐;散步的人的脚落到了地面上,又开始行走;报纸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眨眼者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整个世界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以与我们一样的节奏运行着。说得确切些,我们的节奏现在又同世界一致了,就好像一辆进站的火车,缓缓放慢了速度。

在一刹那间我感觉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那条被居利汶甩出去的狗似乎在空中滞留了片刻,此时此刻正以极大的加速度径直穿过一位姑娘的遮阳伞,“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基本上我们还算平安。唯一看到我们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胖胖的老先生,他看起来受惊不浅,一边用乌黑的眼珠子狐疑地打量着我们,一边对身旁的护士小声说了些什么。好像除了他,再也没人注意到我们的突然出现。

当时那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惊人的事实及随之而起的喧闹声所吸引——包括“娱乐协会”的乐队,他们演奏着的音乐竟然前所未有地走调了——一条体面的、喂饱了的狗原来好端端地在演奏台的东面趴着,这时会突然在另一个方向穿过一位姑娘的遮阳伞从天而降,而且身上还带着由于在空气中急速掠过而被灼伤的痕迹!

在当时那个年代,大家沉溺于愚蠢而迷信的观念之中,甚至还在对通灵术深信不疑,所以吓了一跳的人们纷纷起身逃跑。人们相互踩踏,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就连李斯的警察也落荒而逃。

这场闹剧最后如何收场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当时忙着脱身,并试图躲避那位轮椅上的老先生的视线。当头脑完全清醒,身体也冷却下来后,我们立刻站起来绕开人群,沿着曼彻坡下面的道路向居利汶的房子走去。

我透过一片喧嚣声清楚地听到,一位坐在那位突遭袭击的姑娘旁边的先生用强硬的口气对其中一位帽子上印有“监护”字样的护理人员大声叫喊:“这条狗要不是你扔的能是谁扔的?”

由于身旁的一切都突然恢复原样,再加上我们自己惊魂未定——衣服还烫得要命,居利汶穿的白裤子的大腿前部已经被烧得焦黄,所以我们放弃了细细察看的念头。结果在归途中我未作任何有科学价值的观察。那蜜蜂自然早就飞走了。当我们到索格特北路时,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也已不知去向,或许是汇入了车流之中。至于那辆载着手舞足蹈的人们的游览车开得很快,已经快驶过附近的教堂了。此外我们还注意到,刚才我们出去时踩过的窗台有烧焦的痕迹,而我们留在鹅卵石小路上的脚印也显得比普通脚印要深。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服用“新型加速剂”后的经历。我们那时的所有举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实际时间的一秒钟左右的“间隙”里完成的。在我们眼中,周围的世界仿佛已停滞不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它从容不迫地观察。譬如说,乐队大概只演奏了两小节音乐,对我们而言却已度过了半个小时。

过后回忆当时的一切,尤其是我们从房子里出来的行为,无疑非常冒失。如果不是运气好,事情的结果很有可能会更糟。由此可见,真正地要使这种药成为受人控制的有用之物,居利汶还需作进一步的摸索。当然,它的实际效果已是确凿无疑了。

那次奇妙的“历险”结束后,居利汶一直在做这药物的进一步研究,它的使用并已逐渐能够受人控制了。我在他的指导下,又几次按照剂量服用过,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感觉很好。不过说实话,在药性未过时我再也没有冒失地外出过。

顺便说一下,这篇小说是我一口气写完的。我于6时25分开始写,而现在手表的指针刚过6时30分。写的时候我除了自己吃些巧克力,没有受到任何外界打搅。能在挤满各种约会的一天里确保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不受干扰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实在是太难得了。

因为考虑到不同体质的人服用后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现在居利汶正在对这种药进行剂量方面的研究。

除此之外,他还希望研制一种“减速剂”。顾名思义,这种药的作用与“加速剂”恰好相反,专门用来降低“加速剂”的高强度药效。如果单独使用,“减速剂”能使服药者感到通常的几小时漫长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这样使他在极端愤怒或精神亢奋时依然做到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加速剂”与“减速剂”一定会成为人类逐渐挣脱卡莱尔所称的“时间外衣”之束缚的起点,从而给我们的文明生活带来全面的变革。“加速剂”确保我们随时随地能全神贯注、全心投入,而“减速剂”则使我们用平和的心态度过艰难沉闷的时光。“减速剂”毕竟还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对它也许我过于乐观了一些。而“加速剂”的效用却是毋庸置疑的。几个月以后,它就会全面上市,成为一种容易控制的、方便易服的神奇药物。因为它具有奇异的作用,所以虽然价格不菲,但物有所值,药商和药剂师们能随时买到这种装在绿色小瓶里的药。居利汶希望这种神奇的“新型加速剂”能以200倍、900倍及2000倍三种不同的药效供应市场,并分别贴上黄色、粉红和白色标签加以区别。

我们不用怀疑,这种药只要投入使用会产生一系列的奇迹。但是同其他有效的药物一样,它极有可能被滥用。其中最让人担忧的是也许犯罪分子会躲进时间的“空隙”作案,并会因此而逍遥法外。对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探讨,并且认为这些与我们毫无关系,纯粹属于法医学的范畴。我们依然将制造、出售“新型加速剂”,并对将会造成的影响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