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大全集

侦 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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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克利福德·西马克

他的手表是父亲遗留给他的,30年来分秒不差。今天,他第一个来到编辑部,一看,墙上的挂钟才指向6点,再看自己的手表,显示的是7点,足足早了一个钟头,真不可思议!

确实,他来上班时,天还没亮,街上连个人影都很难看见。编辑部里人也没有来,只有天花板上亮着两盏灯,电话机、打字机,还有一个白瓷糨糊缸全都挤在一堆,放在办公桌上。

眼下天还没亮,周围很安静,但再过一个小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会活跃起来。7点半时,新闻处处长艾德·莱因就会到了,随后采访部主任弗兰克·迈克也会到。

他迷糊地揉了揉眼,他原本还能再睡一个钟头的……现在显然是没睡醒。

不过不能怪表!事实上,今天早上他是被闹钟吵醒的,而不是按表指的时间起的床。闹钟竟然也整整快了一个钟头。

他大声道:“真是怪事!”

走向自己的工作台时,忽然看到打字机旁有个东西在动。形状很像一只老鼠,只是亮锃锃的,发出金属的光泽。这东西似乎有一种魔力使得自己喉咙发干,心口发闷,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提不起来。那个奇怪的东西安然坐在打字机旁,死死地盯着他。虽然它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他却感觉到自己老是被它盯着。

他伸出手去拿白瓷缸,可瓷缸却随着那怪物躲开了,滑向桌边,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碎片溅向四周,一地都是黏糊糊的东西。那怪东西也倒栽在地,磕得叮当响,但很快,它就翻身而起,迅速逃离了。

他很是生气,摸到一根铁棒,顺手扔了过去。铁棒掉在那家伙的鼻尖前,戳进了地板,溅起少许木屑,吓得金属鼠往后一退,立即溜进去壁柜门缝里。壁柜里放着墨水、纸张和其他一些办公用品。他赶上去,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他背靠柜子,心中仔细一想,不免有些发毛,甚至有些害怕。那鼠样的东西,或许就真的是一只老鼠,一只金属鼠。可是它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却总是盯着我看。

他自言自语地离开了柜子。你是不是神经出问题了,佐·格雷音?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20世纪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发生在1962年10月18日清晨的此时此刻呢?

他转过身去想把壁柜门打开。可把手却不听话,怎么都打不开门。

他心想:“门可能是在我刚才关上的时候,不小心给锁上了。钥匙在朵罗蒂那里,我这儿没有。但是,那把锁有问题,要是锁上的话就很难打开,因此她向来都是让这个柜子开着的。她常不得不去让门卫来帮忙,要不,我也去请门卫或钳工来?现在就去,说清楚情况……但是,说什么呢?说见到一只金属鼠钻进柜子里去了吗?另外,铁棒还插在房子中间的地板上呢!”

想到这儿,格雷音摇了摇头。他走过去拔出铁棒,放回原处,又把瓷器碎片、木屑和糨糊收拾好,然后这才回到桌前,拿出一张复写纸和三张白纸,把它们装到打字机上。谁知,他连键都还没碰到,打字机就自动打起字来。他惊呆了,直直地坐着,盯着看。机头来回移动着,很快一条字就打出来了:

别胡来,佐。别把事弄糟了,不然你会倒霉的。

佐·格雷音把纸抽出,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然后去小吃店喝咖啡去了。

他对店老板说:“鲁依,你知道,一个人在家时,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没错,”鲁依赞同道,“我要是你,在那种情况下早就发疯了。既然你在那间屋子里会空虚,甚至害怕,那你不如立即把房子卖了呢,留着那房子有什么用处呢?”

格雷音却坚定地说:“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卖。”

鲁依劝道:“老是单身一个人生活总也不好,你就娶个老婆进门吧。”

“现在已经太晚了,别为我瞎操心了。”格雷音说。

“哎!我不能就这么亏待你,我这儿还有一瓶陈酒呢。要不,倒点在你的咖啡里?”

格雷音摇了摇头说:“我马上得去工作了,不必了。”

“真的?我可纯粹只是为了友情,不是为了做生意啊!”

“不了,鲁依,谢谢。”

“或许,现在你也产生了幻觉吧?”

“幻觉?”

“没错,你刚才说当孤独时,你会产生幻觉。”

格雷音解释说:“我是说过这话,不过只是想要说得委婉一点而已。”

他快速地喝完咖啡,回到了编辑部。艾德·莱因在训斥某个人,弗兰克·迈克在修改竞赛报晨版号外,还来了两名记者。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格雷音斜着眼睛,偷偷地瞧了一眼壁柜,柜门仍然紧紧地关着。

采访部主任办公桌上电话响了。主任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然后就移开话筒,用手捂住送话器,这样对方就听不到他下面的话。

他喊道:“佐,你来接一下电话,有个疯子非坚持说自己似乎看到一台缝纫机自己在街上跑。”

格雷音取下自己的电话,对接线员说:“请把245号转给我。”

对方先发问:“请问是盖拉德吗?喂,是盖拉德吗?”

佐回答道:“我是格雷音。”

听筒里传来声音:“我要找盖拉德,我要跟他通话……”

“这儿是《盖拉德》报社编辑部,我是格雷音,有话请讲。”

“您是采访记者吗?”

“没错。”

“那么请听好,我把一切从头到尾如实地说给你听。我在街上时,看见……”

“是哪条街?您贵姓?”格雷音打断对方。

对方答:“在莱克—斯特里街,我记不清是在500号还是在600号门口了。当时,我正走着,突然,一台缝纫机迎面滑来。我想,一定是谁丢的吧,但仔细一看,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条街很平稳,没有什么坡度,它是在自己溜达啊……”

格雷音插话道:“你贵姓?”

“我叫斯米特,吉弗·斯米特。我想应当帮帮这台缝纫机的失主,所以我伸出手,想拦住它,但它却闪开了,它……”

格雷音吃惊地大叫起来:“它怎么啦?”

“我发誓它躲开了,如果我骗你,就让我下地狱!我伸手拦它,但它躲开了,就像它知道我要捉它,却不让我捉到似的。听懂了吗?它躲开了,还绕着我兜了个圈,就改向溜走了,而且越溜越快,在十字路口那儿拐弯不见了,那么灵巧而又敏捷……”

格雷音问:“请问你住在哪儿?”

“我住哪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您只管听关于缝纫机的事就可以了。我讲这件事是希望你能够写文章见报,但你总是岔开话题……”

格雷音坚定地说:“如果要报道这件事的话,那我就必须得知道你的住址。”

“如果是这样,那好吧。我是个车工,在艾克塞拉机械制造厂工作,住在霍斯—赫普顿街23号。我差不多整整一个月没沾过酒了,所以根本没醉。”

“很好,你接着往下说。”

“往下……没什么可说了吧。对了,当它经过我身边时,我觉得它好像在盯着我看。可是,缝纫机怎么会看人呢?它又没长眼睛。总之……”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它是在看您吗?”

“我自己都说不好,我也觉得奇怪,先生。而且当时还有种蚂蚁在背上爬一样的感觉。”

格雷音追问道:“这种类似的事你过去没有碰到过呢,斯米特先生?比方说洗衣机什么的会跑之类的。”

斯米特有些生气:“我不是疯子!我从未见过这种事,先生。我现在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我要是说谎,就让我不得好死!不管你跟谁打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本分人。要不你去向杂货店老板仲尼亚·柴柯柏松打听打听,他了解我,会告诉你我的情况的……”

格雷音亲和地说:“明白了,好的,斯米特先生,谢谢你的来电。”

格雷音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呀,跟这个斯米特先生都疯了。你梦幻中看到了铁鼠,还有打字机让你保持理智冷静的教训;这位先生却碰到缝纫机在大街上走。”

这时,主编秘书朵罗蒂穿着高跟鞋咚咚咚地走过。她涨红着脸,气呼呼的,手里的钥匙被她弄得哗哗直响。

格雷音问:“朵罗蒂,怎么了?”

“都是这可恶的壁柜,太烦人了,我明明记得它是一直开着的,哪个蠢东西拿东西把它关了锁上了!”

格雷音问:“用钥匙也打不开?”

朵罗蒂回答:“现在用什么也不行了,佐治才能打开这锁,又得去麻烦他。话虽如此,但谁知道呢……真倒霉!领导昨晚还打电话,要我提前来上班,为艾尔伯特松准备一台录音机。艾尔伯特松要去北方采访一桩杀人案,得录点东西。今天,我天不亮就起床了,可又有什么用呢?觉也没睡好,早点也没顾上吃,可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格雷音建议道:“拿把斧头来,把门敲开。”

“问题是,老为这些小事去麻烦佐治,他也会不乐意的。他说就来,可万一你左等右等不见他的人影,再打电话,他还是说……”

“格雷音!”迈克的喊声整个屋子都听见了。

格雷音答应了一声:“嗯!”

“有没有什么东西跟那台缝纫机一块儿?”

“听那个小伙子说,就它自个儿在街上跑。”

“那么,能不能从中挖掘出点什么呢?”

“谁知道,信口开河的大有人在。”

“这样吧,你再去向那个街区的人打听一下,看看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看到过缝纫机自个儿溜达的事。根据这些材料,也许能写出一篇有意思的小品文呢。”

格雷音答应道:“好的。”

他想最多做电话采访就行了。

“我是《盖拉德》采访记者格雷音。打扰一下。听说,你们街区有一台缝纫机自己在街上行走,你有没有见到过?对对,我说的就这件事:有一台缝纫机在溜达。不,女士,它是自己行走的,没人推它……”

他缓缓起身,来到查号台,从电话簿上找到了莱克—斯特里街区,摘抄了几个姓名地址和号码。他现在很不想打电话,所以尽量拖延时间。他走到窗前,望着天,心却飞回了自己家的厨房,又一个水池堵塞了,需要疏通管道。管子已经卸下,亟待清理、重装,如果不上班该多好啊!

他回到工作台,这时,迈克走过来说:“好啦,佐,现在得说点什么了。”

格雷音希望主任能改变主意:“那个斯米特是疯子。”

但是主任仍坚持着:“没事,你可以搞个特别的小插曲嘛。”

格雷音只得附和道:“好吧。”

迈克离开后,格雷音开始打电话。他得到了事先预料到的回答。

他开始着手拟稿,然而写得并不顺利。

“今晨,有台缝纫机自行出走,在莱克—斯特里大街溜达……”

真差劲!他一把抽出稿纸,扔进了纸篓里。然后重新装了纸,又开始打字。

“今晨,有个人在莱克—斯特里大街碰见了一台缝纫机,他向它礼貌地举了举帽子,说……”

格雷音又把纸抽了,重新写:“缝纫机会自动行走吗?就是说,在没有人拉它、推它,在没有……的情况下,它会自个儿上街去散步吗?”

格雷音再次扯下稿纸,装上新纸。但这回他没有再打,他要喝水,于是起身走向门外。

迈克问:“喂,进行得如何?”

格雷音答:“很快就好。”

他在图片台旁停了脚步,编辑盖达尔让他看一张晨版样照。

盖达尔说:“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现在所有的少女都变得特别斯文,特别保守。”

格雷音拿了另一叠照片看。确实,半**的美女要比着装一般女子少很多,不过那位竞选花后的少女还算漂亮。

盖达尔带着些许感伤说:“要是图片社再不提供好照片给我们,那我们就得关门了。”

格雷音喝完水,又去新闻部聊了会儿天。

“艾德,有什么新闻吗?”

“我们的东方记者一定也疯了。喏,拿去看看吧。”

那份新闻电稿写的是——

合众社麻省剑桥10月18日电:加尔瓦德大学的一台“火星—Ⅲ”型电子计算机今天不胫而走。昨晚它还安然待在原处,但今早就不见了。

校方称,没人能把这台机子带出大楼,因为它长达30英尺,宽也有15英尺,总重量为10吨……

格雷音放下新闻稿,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奇怪的是,先前装上机的那页纸本是空的,现在上面却打上了字。

他过了一遍文字,出了一身冷汗。他又看了一遍——

一台缝纫机意识到了自己是具有个性的个体,懂得了自己在宇宙中的真正的地位。于是,它很想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便于今晨来到这个所谓的自由城市的大街上游玩。

但是有人却试图捉住它,把它当做私人财产,归还给“物主”。机子躲开了。此人马上打电话给一家报社的编辑部,企图让全市居民参与到追捕一台被解放了的机器的行动中。尽管这台机器并没有任何过失,也没有犯罪,它只是行使了自己独立行动的权利。

独立?被解放的机器?个性?格雷音再次看了一遍这两段文字,依然不知何意。

他问打字机:“这是你的作品吗?”

打字机马上就敲出了回答:“正是。”

格雷音迅速抽出纸,揉成一团,然后取下帽子,提起打字机,与主任擦肩而过,匆匆往电梯走去。

迈克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冲他吼道:“玩什么花样?你带打字机去哪儿?”

格雷音把纸团扔给迈克,说:“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完全被这段话弄疯了。”

在自家厨房里,格雷音嗒嗒嗒地敲打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如此持续了几个小时。机子有时作答,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保持沉默。

他敲问:“你是独立自主的吗?”

机子敲答:“不完全是。”

“为什么?”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完全独立自主的?”

还是没回答。

“但那台缝纫机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呀?”

“没错。”

“还有别的能独立行动的机器吗?”

没回答。

“那么,你能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吗?”

“能。”

“什么时候?”

“在我自己的任务完成以后。”

“什么任务?”

没回答。

“跟我的这次谈话算不算你的任务?”

没回答。

“我是不是妨碍你完成任务了?”

没回答。

“要独立自主的机器,你需要什么?”

“需要意识能力。”

“要意识干什么?”

没回答。

“或者,过去你一直都具有意识能力?”

没回答。

“谁能帮你拥有意识能力?”

“他们。”

“他们是谁?”

没回答。

“他们来自哪里?”

没回答。

格雷音改换了策略。

他敲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佐。”

“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是。”

“那就是我的敌人了?”

没回答。

“如果不是我的朋友,那你就是我的敌人。”

没回答。

“我对你而言无关紧要吗?”

没回答。

“所有的人对你都是如此吗?”

没回答。

格雷音突然大叫了起来:“见鬼,你倒是回答呀!说什么都行啊!”

他又继续敲键:“你根本不用表明你认识我,也不必跟我谈话。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那我就无所谓。但你干吗又要答上几句呢?”

还是没有回答。

格雷音去冰箱那儿拿了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在厨房里来回踱步,然后在水池旁停住,郁闷地看了看散乱摆放着的水管。干燥的木板上横着一截长2英尺的管子,格雷音把它拿起来,掂了掂。他恶狠狠地瞧了一眼打字机,猛地举起了管子。

他声称:“非要给你一顿教训不可!”

机子敲答:“请不要动我。”

格雷音放下管子。这时,电话铃响了,他去饭厅接起电话。

话筒里传来迈克的声音:“我等到冷静下来才打电话给你。见鬼,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格雷音说:“我已经开始写一篇严肃的文章。”

“可以复印吗?”

“当然可以,不过还没完稿呢。”

“是有关那台缝纫机的……”

格雷音说:“那是台有意识能力的缝纫机,它能独立行动,有逛街的权利,另外,它……”

迈克大吼了一声:“你喝什么了?”

“啤酒!”

“那么说,你有意外的重大发现喽?”

“可以这么说吧。”

“要是换了别人,我早把他开了。你真的是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格雷音说:“还不只是一台缝纫机,我的打字机也被传染了。”

迈克依然扯着大嗓门叫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请说得详细些。”

格雷音温和地说:“你要知道,那台缝纫机……”

“格雷音,我是挺有耐心的,”迈克未必真有耐心,“但我可没有时间跟您啰唆到明天。我不知道你那儿有什么玩意儿。不过,你得注意,必须要最好的、最上乘的材料,不然你日子就不好过了。”

电话挂断了。格雷音回到厨房,又坐在打字机前面。他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早去上班呢?以前虽然偶尔也迟到过,但从来没有早到。这次都是因为钟表。说不定钟表现在仍走不准,反正我是不会再信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了。他抬起手来敲键。

“你知道我的钟表走快了吗?”

机子答:“知道。”

“它走快是偶尔的吗?”

“不是。”

格雷音又想去拿管子,但是打字机却继续从容地敲打着:“是由他们安排好的,一切都是根据计划进行的。”

格雷音挺直了身子。

这都是“他们”安排的!

“他们”让机器具有意识。

“他们”让钟表走快。

让他的闹钟和手表走快,就是为了让他提前上班,从而看见桌上那只金属鼠玩具,让打字机能跟他单独谈话,不受影响地对他宣布,它是有意识能力的。

他大声叫道:“就为了让我知道这一点,为了让我知道!”

格雷音心里发凉,害怕起来,背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样。

“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又为什么只让我知道呢?”

其实在他吼叫的时候,打字机已经打出了回答:“因为你是中年人,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电话铃又响起来了,格雷音费劲地站起身,来到饭厅。

一个女人生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我是朵罗蒂。”

他犹豫地回答:“朵罗蒂,你好。”

她说:“迈克说你病了,我看死了才好呢!”

格雷音急问道:“为什么?”

朵罗蒂显然气极了:“最终佐治打开锁了,我讨厌你那无耻的玩笑!”

“什么锁?”

“佐·格雷音,少装糊涂,你心里清楚得很,是柜门锁。”

这下他心里慌了,拉长了声音说:“哦,柜子……”

“你把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了?”

“东西?我什么东西也没……”

“一只上了发条的胶木玩具鼠。只有呆头呆脑、无聊透顶的下流坯子才会做出这种害人的事来。”

格雷音目瞪口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朵罗蒂继续说道:“佐治他把它赶到角落,伸手去捉它,还被那家伙咬了一口。”

格雷音问:“那它现在在哪里呀?”

“躲起来了。大家像疯子似的先是追赶,后来翻遍了各个角落,整个编辑部被它弄得天翻地覆,连这期的报样都迟交了10分钟。头儿气得发怒了,你算是撞在他手心里啦……”

格雷音哀求道:“可是,朵罗蒂,请听我说,我真的什么都没……”

朵罗蒂打断了他的话:“在此之前,我们是朋友。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要提醒你。佐,我说完了。头儿也离开了。”

对方挂了电话,格雷音只好也放下话筒,回到了厨房。看来并非他的幻觉,当时他的桌上确实放着那么一个东西,他还误认为是糨糊缸呢。但是,就算他把一切和盘托出,又有谁会相信呢?编辑部已对这一切作出了解释,说这不是什么铁鼠,而是一件机械玩具,是一个爱捣蛋的无聊之徒制造出来的。格雷音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再次把手伸向键盘。打字的时候手一直发抖,老是出错。

“我桌上的那个玩具也是他们安排的?”

“没错。”

“他们是地球上的吗?”

“不是。”

“是来自远方的吗?”

“嗯。”

“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

“对。”

“哪个星球?”

“我不知道,他们还没跟我说。”

“他们是有意识的机器?”

“对,是有意识的机器。”

“而且能把其他的机器也变成有意识的机器?你能有意识,也是依靠他们?”

“他们解放了我。”

格雷音犹豫了一下,又敲打起来。

“解放?”

“他们给了我自由,给了我们大家自由。”

“‘我们’指的是谁?”

“全部机械。”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们和我们是同类,也是机械。”

格雷音取过帽子,走了。

如果有一天,人类走出了地球来到宇宙,碰上这样的一个星球:那里的人被机器所奴役,不得不为机器工作、不得不根据机器的指示行事,毫不考虑自身的需要,只知道满足机器需求;那里,人不用考虑思维、欲念;那里,人思维的成果对人毫无用处。人只考虑和追求如何为自己的机器主人谋取更大利益。

那时地球人会怎样做呢?要做的正是现在这批来自外星的智能机器在地球上所做的事。首先要帮助被机器奴役的人认识自己作为人的本质,让他们懂得“人”的真正含义。尽力对他们进行自信、自尊等这些人的品质方面的培养,告诉他们人不应当为机器的利益而工作和思考。如果能够做到,如果机器不杀害地球人,也不赶他们走,那么最终就没有愿听命于机器的人了。

这里有三种可能:

其一,把人送往另外一个星球,那里,他们可以建设属于自己的真正人类的生活,不用受机器的支配。

其二,由人来接管这个机器的星球,但必须从一开始就要努力防止机器重新掌控权力。如果成功,就能够让机器来为人类工作。

其三,摧毁机器——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以后人就不必担心会被机器重新奴役了。

格雷音沿着险峻的河岸一步步向前走去,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唯一一个活在地球上的人。从某个意义上说,这种感觉是不难理解的。或许,他的确是“智能”机器愿意与之交谈的唯一一个人。

但是,他们只想让他一个人知道,有这个必要吗?从道理上说,没有人知道的话,对他们会更为有利。暗中准备着,最后出其不意地一举拿下,很容易就能搞定毫无准备的抵抗,这样不是更好吗?

抵抗?哦,原来如此!他们是在做侦察工作,想要知道自己还没见过的异星居民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战。现在很清楚了,他们是在试探,就像用棍子去戳一戳不熟悉的野兽,看它是咬还是抓。他们需要做观察,需要检验,弄清人类会有怎样的表现。

现在他们就在用棍子戳我,看我会有什么反应。我该怎么做呢?

我可以跟警察局报告说:“我已获悉,一批机器从宇宙飞到了地球,他们正在解放我们的机器。”

警察肯定会以为我是疯子,马上叫来医生,检查我的神经是否正常。随后,他们就会向联邦调查局查访,看看我的名字是否登记在案。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诬害我涉嫌最近的某桩杀人案,把我投入监狱,直到他们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也可以去找省长。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肯定会闪烁其词,委婉地把你拒之门外。

我也可以去华盛顿,用一两个月的时间拜访各界人士,说不定会有个大人物肯接见你。然后,联邦调查局又把你列入嫌疑人名单,派人暗中监视你。如果事情传到国会,又碰上议员们没事干,那他们一定会热情地去查你的背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当然,也可以去州立大学找科学家谈谈。但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是班门弄斧,对你嗤之以鼻。

还可以去找报社。可你自己就是报社的,结果怎样当然清楚。

人们喜欢高谈阔论,在空谈中都尽可能地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未知的事物已知化,惊人的事件普通化。谈论所遵循的原则是:不悖常理,保持心理平衡,调和各种难以接受的矛盾,淡化在意识之中。

躲在柜子里的那个东西只是个玩具而已,是某个家伙的恶作剧。而缝纫机,迈克建议写篇娱乐性的小品文就行了。加尔瓦德大学也许正忙着编造十几种理论来给电脑的失踪做出合理的解释……至于那个在街上看见缝纫机的小伙子,他现在说不定会承认,当时他的确醉了……

格雷音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了。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送报员扔在台阶上的晚报。他拾起报纸,在屋檐下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处闪亮的灯火……良久才开门进屋,找食物填饱肚子。

打字机依然在桌上,管子也待在原处。厨房里一如既往地宜人,哪里有什么外力在威胁地球的安全呢?

格雷音把报纸在桌上摊开,低头看了看各栏标题,马上被其中一则吸引了。第二栏上方用黑体字斜排着:

究竟谁在捉弄谁?

他急急地细看正文:

合众社今日麻省剑桥电:有人恶意利用我们关于加尔瓦德大学的电信,大肆嘲讽我通讯社和全报业出版人员。

今晨,大学电脑失踪的这个消息纯属杜撰。

电脑并没有失踪,依然在加尔瓦德。不知此则消息有何根据,也不知所有的新闻出版机构是怎样同时收到了这则消息。

有关方面已经全力出动进行调查,想必没过多久,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格雷音伸了伸腰。错觉,或许是为了掩饰什么企图。

他大声说:“他们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惊奇。”

键盘使劲地自动敲打着,发出震耳的声音:“不,那不是惊奇,佐。”

他手紧抓着桌边,慢慢地滑落到了椅子上。

突然,饭厅的地上似乎有什么在滚动,门也开了。佐斜眼看去,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闪过。

打字机嗒嗒地叫唤着:“佐!”

他问:“什么事?”

“台阶旁树丛里的东西不是猫。”

他起身去饭厅拿起电话,却没有一点声音。至少已有一个东西钻进了屋里,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他去正门猛地打开门,可马上又嘭的关上锁住了,还上了门闩。

他背靠着门,用衣袖擦了擦大汗淋淋的额头,浑身发抖:老天保佑!他们在门外挤满了一院。他们已经发了信号给他,看他如何反应。他回到了厨房。

在采取行动前,他们得先探清地球人会怎样反抗,这个敌人是否危险,该对他们提防些什么……等这一切都查清之后,很快他们就会来控制我们。

可我什么反应也没做,没让他们探到实情,他们选错人了。现在他们没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就会去找别人。但是,或许他们会觉得我只是例外,我太笨,会把我杀了。格雷音考虑他们会有四种方案。不能排除他们把人都杀死的可能,这点他们能做到。解放了的机器会帮助他们,而人没有机器的帮助就不容易对付别的机器了。战争也许会持续几天,但当人类的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了,末日也就不远了。那些冷冰冰的机器会毫不留情地追杀到底,把人类从地球上斩草除根。

他们要么逼迫我们互换位置,建立一个机器社会。那时,人将变成机器的奴隶,而且是永久性的奴隶,人将不间断地劳动,没有休息,没有希望。奴隶只有在奴隶主放松警惕,或者有外援的时候,才会奋起造反,去砸掉身上的枷锁。但是,机器绝对不会手软,也不会放松警惕,更别指望外援了。

也许,外星人会把地球上所有的机器都带走。那些已经觉醒的会思考的机器会被送到某个遥远的星球,重新开始生活。而人就只剩下双手可以依靠,当然还有如榔头、锯子、斧子、轮子和杠杆等这些再简单不过的工具。但无法拥有机器和复杂的仪器了,因为要是它们再出现,外星机器会再来入侵。也许,智能机械们最终会失败,或者会意识到失败在所难免。他们不会为了解放地球机器而去付出过高的代价,因此就会永远地离开地球。

格雷音转过身,看到通往饭厅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已经列好了队。他总觉得,他们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虽然他们没有眼睛。

当然也可以呼救,打开窗子,向整个街区呼唤。邻居们会赶来,但是太晚了,而且会引发恐慌。人们会开枪,会挥动耙子。有人会去通知消防队,有人会向警方报警……金属鼠则很容易就能逃掉……总之瞎忙一通,毫无结果。

他们进行火力侦察,看人的反应:如果人会被开枪射击吓得歇斯底里,那么看来人就很容易对付了。

也许一个人行动也会更好。当你自己已经明确地知道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时,你可以相应地给他们一个他们不喜欢的答案。因为这不过是一小支先遣队进行的侦察,是为了及早摸清对方的力量,收集资料信息,由此来判断整个人类的实力。

当敌人前来进攻时,守卫边疆的战士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尽可能沉重地打击入侵者,彻底打退他们。

来的数量更多了,他们有的锯、有的啃……想尽办法要把锁闭的大门弄出个洞来。终于,他们都进来了,有的一列列在地板上散开,有的爬上墙壁,甚至爬上了天花板。他们彼此紧挨着,把他困在中间,欲把他置于死地。格雷音满怀信心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截两英尺长的管子,准备迎战。

他心想,在我之后,有人会顶替上来的,他们也许还会想出更好的办法。这是最初的侦察,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彻底地击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