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不敢把怀疑杭晟的想法说出来,却一直保留着那套烧蓝瓷的茶具,必然也是等待着某一日突然来临的时机,为自家老爷的死因做一个了结。
“瞳瞳,挑一只你喜欢的,我们带回去。”顾靳澂眉目浅浅,叫人看不清喜怒,在温瞳听来,似乎还有些愉悦?
望着这码的整齐的茶具,温瞳不知自己对顾大人这句话的理解是否有误,将信将疑的将一直看起来最是完好无损的茶盏拿起来,用随身带着的布袋子小心装好。
顾靳澂的眼里浮现出些类似于夸奖的神色,转而向老管家告辞。
“我家瞳瞳,越发聪明了,也懂得揣度人心拿捏七寸的道理了。”顾靳澂站在屋檐下,看着往外边走了点撑起了伞的温瞳,眼底是她看不太真切的笑意。
温瞳侧身,指尖的伞被人拿去,身边袭来一道人影,脑子里就蹦出未瑜常同自己说的那番话。
“温瞳你呀,要学会去揣度人心了,如若我不在你身边,谁要来替你盘算?”
握了握空无一物额掌心,温姑娘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在自己还未发觉的时候,渐渐有了身边这个人的影子。
“我想着,大人要我挑一只喜欢的,换做往日我必然把保存完好的都顺手牵羊了,但这是杭晟所赠,若大人要知道真相只能将证据摆在他面前。眼下这些茶盏便是证据,可虽说是证据,我却并未在上面发现任何有毒的痕迹,那只能说明布置这个毒药的人相当谨慎,只抹了细微致命毒药在杯沿上,在酒水冲刷加之过了这么长时间后,早已没有任何痕迹。即使我把那两个杜若和殷老爷用过的茶盏带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将这完好的茶盏带回去,杭大人若是做贼心虚,必然会有所表现。如若真是他所为,那么他必然内心会有所猜忌,茶盏上或许还会残留着毒药,更甚者有可能会夜袭殷府来盗取这证据,只要我们提早做好准备,这样便能人赃并获。”
细细密雨洒在伞面上,温瞳清脆的嗓音淡淡的,却有着一种镇定。
他们抄的近路,因此路上并为遇见什么行人,偶尔遇见的集市商贩却也是急匆匆的往着某个方向走去。
渐渐走近杭府,温瞳似乎又能看见杭府顶上的那片灰暗,心里莫名又突的跳动了下,方才看见杭府里似乎是有些混乱。
“怎么了?”温瞳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小丫鬟的衣袖,神色间有些疑惑。
“早间君公子投案自首了!他说殷老爷是他杀的,咱们家小姐脸上的黑斑也是他故意所为,现在人证物证具在,要午时问斩呢!”
什么!
温瞳内心一惊,手上下意识的就松了禁锢,脑子里忽然翁然一声,失去了思考。
那小丫鬟见面前的大人和女大人好像不知所云,又说道:“是啊,大人们你们有所不知,君公子早就和殷老爷结了仇,也一直心系我家小姐!可我家小姐怎么能和一个戏子在一起,他怀恨在心,在他们成亲当晚先是打昏了小姐,在和殷老爷争执的时候,用梳子尖儿割破了殷老爷的喉咙!我还记得当时就有人说殷老爷脖子上有伤口呢,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啊……”
温瞳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又一次袭上来,此刻天色昏沉,她都忘了自己同顾大人出去了多时。
“现在……是何时?”
小丫鬟实在不解这位女大人为何这样一幅表情,有些害怕的退后了些,嘟囔了句:“午时刚至。”便走开。
“大人……凶手怎么会是君祁呢?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了殷老爷!”
温瞳手里还抓着那个烧蓝茶盏,此刻听闻君祁投案自首。
“午时已过,这君祁,怕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顾靳澂的眼中仿佛结了层冰,他的确知道君祁在三月前遭到了殷老爷的嫉妒报复,他们二人的确有仇,但以君祁之淡漠高傲,他连私奔一事都不愿为之,更不会去做杀人之事。
他心中一凛,又或者是他只是想让这件事有个了结。
他执着于将杭晟在这件事中的具体事宜调查清楚,却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那日走了之后,莫非是司徒玖说了什么,致使他改变了主意?
顾靳澂四下里望了望,意料之中的没有看见司徒玖的身影。
轻风细雨,这样有些不太美好的天气里,依旧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同一个地方。
每每到了有死刑犯人要被杀头的时候,总有层层人海聚集此地。今日要被送上断头台的人,又是这样的让人唏嘘不已。
“那么冷清无情的君公子,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呜呜,君公子不会是杀人凶手的!他死了,以后我要去听谁的戏曲啊!”
“真是世事无常,长得这么好看,杀了人也是要偿命的……”
底下的人群议论纷纷,被捆绑着只着中衣跪在断头台上的人却依旧神情淡漠,雨水打湿了挂在眼睫上,直让人看得不真切。
人群中唯有一名白衣人,雨水早已将他打湿,他却一直保持着站在原地,目光如炬的盯着台子上的那个人。
如何劝阻一个要去送死的人。
司徒玖从他离开直至现在,也想不出任何来。
捏着手中的梳子,尖端刺的自己的掌心有些疼,君祁闭上双目,心中浮现出一个浅浅的身影,朦胧的身影似乎在朝着他奔跑过来的模样,裙摆像纷飞的蝴蝶,只要靠近她的身边,总能闻到那阵淡淡的药草香。
打落身上的雨水就如同他一般的冰冷。
人群忽然间安静下来,因为他们都看见呢个长相煞人的刽子手端着一碗酒递给了君祁。
那是死亡前最后的送行。
君祁没有接,冰凉的眼睫颤抖片刻,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只翩迁飞舞的蝴蝶,那刽子手识得君祁,以为他死到临头了突然害怕,正准备出声,却见他忽然微微启唇,口中念了起来。
“姑苏美景在山塘,桃花坞里桃花放。游人只识桃花艳,露沾花容花含泪,有谁惜春光……心有灵犀一点通,相知何必曾相逢。可怜鸳鸯不同梦,冷月孤灯伴清风。
笑你我僧俗有缘三生幸,笑你我和诗酬韵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龄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不识知音人。他笑你种桃栽李惜春光,难奈黄卷与青灯。他笑我富贵荣华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似冰。笑我枉自痴情多……”
声线清冷,无情之中却又满含着万般情深。
底下已经有人隐隐啜泣出声,这曲过后,这世间便再无君公子,公子这般美好,却再无人顾盼。
细雨伴着风吹在单薄的衣襟上,君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着刽子手伸过来的碗,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
“玉蜻蜓玉蜻蜓,
玲珑透剔传爱心,
我与你两心相印中如愿,
此生已续不了情……
罢!哪怕是千人骂万人恨,
刀加颈火攻心。
打下地狱十八层,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将儿认,
叙一叙十八年来别离情。”
司徒玖蓦地闭上眼睛,耳边君祁的声音似乎还在萦绕,哭泣声也越来越大,那刀锋斩断血肉骨头的撕裂声清晰可闻,他忽然想到,初见君祁,就觉得这个人的心性远非外表那般的冷冰,这才是至死方休么?
那只蝴蝶似乎是受了惊,胡乱快速的扇动着翅膀,不知去向何方的绕来绕去,忽然仿佛断了线般落下去,倒在了君祁溅出的血迹上。
“咔擦——”一声,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惊雷,在昏沉的天色里闪出惊人的亮光。
这是,要下大雨了……
人群很快**起来,司徒玖正欲转身,身后却忽然笼上了一片阴影。
他的警惕性向来很高,却被人这般悄无声息的靠近背后,司徒玖心中一惊,剑已经要出鞘,却闻一声轻笑。
“九公子缘何独自在这断头台淋雨呢,恰巧在下这伞还算大,方能为九公子遮蔽一番。”
司徒玖动作微顿,仅仅是这样,这人的内力却能震着他的动作。
这人笑脸盈盈,与他一般从来都习惯笑脸迎人,只不过他是习惯保持涵养礼貌,面前这位,确是嘴角眼角都含笑,眼底的算计杀意却将人吞没。
少年的声音,少年清俊的面孔,这位向来神秘的陌上宫宫主此刻撑着一把伞,歪着脑袋笑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可爱,语气却阴邪的很。
“人都死了,九公子此时难过,未免迟了罢。若是真的有话要说,便是下去问一问他不是更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