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各家各户已经开始燃起了火炉,不似寻常人家,周家用的炭都是从京城运来的,每月会有两艘货船,专门被各家送这东西。有时候遇到哪家要得多了,价格自然也会翻倍,毕竟冬天的船,不似夏天,水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年关将近,各家各户都得走动,姜子夜闲着也是闲着,便被周若卿抓着去领了炭。一开始他还纳闷,什么炭还需要去京城运过来?金陵没有吗?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土鳖了,这种京城来的炭,比寻常地耐烧,一块也能烧上小半天,而且火力也够,虽然贵,但实在。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玩意儿是官家出品,想想也是,到了冬天,但凡有点小资本的,哪家不是天天火炉烤着?这也是一笔利润,而且似酒楼、戏楼这些地方,总不能让客人冻着听戏喝酒,对这些炭的需求是极大的,是这方面的大客户。
前两天出门他还看见张赫那边进了十几辆马车,大多数都是往酒楼送去的,不是自家用的上好的炭,但也不差,价格方面虽然有压低些,但也没低到什么地方。后面姜子夜找张赫摸底,一问才知道,张家冬天在火炭上的花费就是不菲的钱。
姜子夜是有这份心,但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心思压回去了,这种特定季节才能售卖的东西,得等来年冬天再说。最近戏楼开张,他也开始投入牙刷和肥皂两样东西,玩意儿虽小,但价格实惠,平民百姓都能买得起,一个一文钱,一个三文钱。
前面有着香水铺路,又是周家出品,肥皂和牙刷上市之后,几度出现售罄的情况,价格虽然低廉,但赚钱的利润不低,也正因为够便宜,三岁小孩都能买,所以各家各户都预备上了,买的多了,姜子夜还会把价格适当的再放低些。
因为推出新产品而收益,大房和二房的人也过来打算做这笔生意。
他们那份,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姜子夜让周若卿按照一开始商量好的分成和他们谈,适当地压低,最后以四六分达成合作,一家拿了牙刷的售卖,一家拿了肥皂的售卖,至于之后他们要怎么做,这就不是姜子夜要担心的事情了。
大概是快到过年的关系,不只是姜子夜选择这个时候推出新东西,叶家、萧家、张家这些各个行业的巨头都开始推出新产品,不过要说最赚钱的,还是日用品方面,这些大家大户注重的是贵人市场,这也导致姜子夜在普通人的市场里,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还没有敌对的商家。
初一那天,周家例行祭祖。
不过,姜子夜还不是周家的人,所以祭祖的事情就轮不到他了。
周家祭祖的流程和姜子夜前世不同,周家有专门的祠堂,不似姜子夜前世,要回到乡下,漫山遍野地跑,虽然前世也有不少大家族存在祖祠之类的地方,但姜子夜祖上毕竟不是大富大贵,生于田野间,归于田野间,便是最好的结果,纠结这些就显得小气了。
这天,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只要是周家的人,嫡系也好,旁系也罢,都要来祖宅进行打扫,而且是亲自打扫,最后亲自上香,念完了族规,还要围坐在一起吃饭,由家主宣布这一年的收成,若是超出年初时定下的利润数额,多余的钱,都要拿出来广散乞丐、难民等,为周家上下行善积德。
年初时,周若卿还没有成为家主,但按照历年来的规矩,都是那个数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账目,以及用来奖赏各家各户的银票、黄金、白银等出现,周家的气氛是彻底高涨起来了。
这一年的周家跌宕起伏,有质疑,有争吼,有针锋相对,有恶语相加,但总归,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开始朝着正轨发展,比如二房,这次见到二族老的时候,已经不是脸色苍白,板着一张脸,而是红光满面,看起来像年轻了几十岁似的。
大族老也因为二族老的退出和劝阻,最终和周若卿和解了,这些族老,没有因为身份自视甚高,在最后宣布年利润的时候,亲自起身朝周若卿赔了不是,幸好周若卿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稳得住,三言两语后,便折服了在场所有的周家人。
“家主,请。”大族老递上半枚族引。
半边的玉麒麟,还有半边则在周若卿的手里,合起来是四四方方的玉玺。
这是家主才能持有的完整的东西。
如今大族老交出来,还是在这种郑重的场合,彻底表明了他的心思。
周若卿颔首,接过之后,在这一年的账册上盖下了属于自己的家族印记,宣告了这一年就此翻篇,开启新一年。
随后,周若卿站起来,端起桌上的账册,大声说道:“往年,周孙家主一直都是以六百五十万两为限,而今年,周家三大房共计年利润,七百五十万两!”
“七百五十万两?!”
“这么多?”
“最后这几个月还是三房赚得多啊,据说二房那边接受肥皂生意后,一个月都赚了十多万两。”
众人震惊了。
上一年的利润仅仅是勉强超出六百五十万的上限,今年居然超出了一百万之多,简直骇人。
大族老见众人嘈杂过度,起身抬手,往下压了压,说道:“都听家主说着。”
一时间,众人安静了。
“这一年各位都辛苦了,为了周家,诸位掌柜们更是有家不能回,周若卿心中惦记这份恩情,莫怪我私心,前几日我做了主,将各位的家眷请来了周家,与我们一同欢庆.....”
话音未落,门口的小梅,刘全等人已经打开了大门。
就见许多人涌进来,有抱着孩子的,也有带着老人家的周家下人,一时间整个大堂里热闹非凡。
掌柜们见状,心中动容,纷纷朝着周若卿抱拳躬身,随后疾步走去和家人会合,喜极而泣。
周若卿见状,笑道:“按照一年各位的付出,一会儿大家在这里领了钱,便去后院儿准备用膳,吃了饭,从今日起便开始休息至年关回来.....”
“多谢家主。”
众人齐声高喊,喜气洋洋的场面显得其乐融融。
廊下,姜子夜看着热闹的周家人,远远地朝着周清兰、周千他们远远地打了招呼后,又看向了正在发钱的周若卿。
虽然也曾管着不小的公司,但这么热闹,年味儿这么浓的场面,倒还是头次见到。
不过这里面也有对姜子夜恨之入骨的,就是那周柏。
姜子夜无意间和他对视,好似针尖对麦芒,恨不得过来把姜子夜大卸八块。
这件事上,姜子夜是无奈的。
当时初来这个世界,人不狠,站不稳,正需要一个冒头的尖刺。
他没有为自己推责,也没有否认自己有时候的确心狠手辣,如果还来一次,他知道自己还会这么做。
只能说,周柏算是碰枪口上了。
没在这里待多久,姜子夜便回去了。
年前,他在自己的小阁楼里准备了给巧儿祭祀用的东西,昨天虽然烧了纸钱,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该回去一趟。
这段时间周家也没什么事情了,利润分成这些也都拿到手了,周家的热闹,和姜子夜是没有关系的。
这一点,他也清楚。
趁着当下还有点时间,他打算回去见见巧儿。
那个地方虽然破败,但总归是家的。
阁楼小筑。
耗子已经准备多时了。
看着姜子夜回来,他提上包袱,说道:“公子,真不打招呼吗?”
“我留了字条,而且就去四五天,这段时间我也好放松放松自己。”姜子夜笑道。
很快,两人便从后门离开了。
周家的门口,停了不少马车,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大房和二房的,余下的大马车都是用来接送掌柜们的家里人。
集市上还热闹着,姜子夜和耗子骑着马,慢悠悠朝着门口走去,倒也不担心会被周家人发现,来一出煽情的戏码。
“你说这次出门,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姜子夜打趣道。
耗子汗颜,道:“公子,还是少说两句吧,小的伤不起啊。”
“怕什么?我也是有武功的人了。”姜子夜抬着手,炫耀自己的肱二头肌,尽管被衣服挡着看不见。
“你那武功,对付普通人还行,其他的就.....”
耗子说得很含蓄,也很实在。
姜子夜这才练了几个月?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但真要对付练家子,差点火候。
两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东门,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姜子夜自来熟,坐在马背上,朝着那人挥着手,招呼道:“云攸天,今天该你值守吗?”
“你们要去哪儿?”云攸天怀抱长剑,毫不客气地就朝着他们的包袱抓了过去。
对于云攸天的排查,姜子夜是无所谓,倒是耗子有些戒备,不过想了想,还是克制自己对官兵的反感。
“回汴梁,怎么?要一起吗?我可以雇你。”姜子夜爽朗笑道。
一通检查后,云攸天摇摇头,说道:“你可雇不起我,现在我是为朝廷办事,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我。”
他催促着。
看着云攸天,姜子夜压低声音,问道:“上次我说的那些,你听进去了?”
“听了,没用,我管不了那些事。”
云攸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上次虽然被姜子夜在周家算计了,但回去后,云攸天也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确是衙门不对。
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这里面弯弯绕很多,所以回去后,就把这件事情辞了,到后来,张赫的事情被彻底摆平了。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云攸天不清楚,但也知道,肯定和现在这个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家伙脱不了关系。
“懂了就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姜子夜叹气,拍了拍云攸天的肩膀,笑道:“别让那些坏蛋跑进城里祸祸啊,我很好看你呦。”
姜子夜这一刻,有那么点邢捕头的味道了。
云攸天翻了个白眼,道:“有我在,只要是恶的,连只苍蝇都休想进城。”
“苍蝇也是要过冬的,谁会和你胡咧咧?”姜子夜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出了城,没了禁令,骏马就开始撒丫子狂奔了。
“哒哒哒....”
马蹄铁的声音在地上交错,踏着初雪,渐行渐远。
出了城,就没有城里时的热闹了,尤其是官道上,很多地方路滑,百姓们不会走的。
再加上大雪要是来了,没有驿站的话,是很难躲避暴雪的,有时候比起走官道,反而小道更容易些。
运气好,能遇见猎户们在山上的木屋,里面都装满了熏肉,临走前只需要留下钱财便行。
这也算是林子里的规矩了。
不过,姜子夜和耗子为了赶时间,不想去钻林子,选择了官道。
与此同时。
周家的宅子里。
小梅兴冲冲的带着糕点去找耗子和姜子夜,结果却只发现一张纸条。
她脸色的高兴顿时就消失了,拿着字条,慌慌张张地找到了周若卿。
“利润分成我拿走了,巧儿那边我需要去祭拜,回一趟汴梁,四五天就回来了,还有,我房间里的东西别动,商业机密。”
字条的最后还被画上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正吃着东西的周清兰凑过来,看完后,小声嘀咕着:“巧儿?又是哪家的姑娘?我就说这小子不老实吧。”
“清兰小姐......”小梅脸色一下就尴尬了。
“怎么?”周清兰疑惑地看着她,道:“还不能说了?”
“巧儿是他之前在汴梁的丫鬟,之前他们快饿死的时候,是巧儿和他扶持才活下来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去。”周若卿小心翼翼地收起字条,说道:“要是巧儿姑娘还在世的话,我想以姜子夜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在我这里留这么久的。”
周清兰神情突然僵硬了。
她看着小梅,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可怜,第三反应是愧疚。
“我不是故意的。”周清兰娥眉紧蹙,道:“我....不是我,我没想这么多,真不是故意的。”
小梅缓缓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跟上了周若卿。
“清兰小姐镇定,小姐没有怪你。”小竹路过一旁时点头道。
“姑爷回汴梁看巧儿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任何不妥。”小菊也附和道。
周清兰一时语塞了,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我真该死,我都说了什么啊.....”
周清兰突然觉得手里的汤圆丸子不好吃了,无比愧疚。
回汴梁的沿途风景谈不上多好看,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似大地都穿上厚厚的狐裘大衣,时不时冒出的热气,如同在呼吸般。
远远地,能看见很多地方炊烟四起,寻常人家的孩子在院子里堆着雪球,大人们则围坐在木柴火堆聊着一年的高兴事。
走家串户,在这里是很常有的事,大北朝的稳定,注定了会有这样的习俗出现。
不过很多都是当天到,玩儿几天后才走,有时候遇到大雪封山,便会多逗留几天。
路上,姜子夜和耗子途径了四五家驿站,都很冷清,见不到什么人,这个点的人们,几乎都已经回了家,或是在亲朋好友家中。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事,耗子晚上睡觉也是浅睡,不敢深眠,和姜子夜一个房的时候,会睡在地上,即便有多余的床榻,他也不愿意躺上去。
按照他的说法是,躺在地上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外面的动静,要是有危险,能第一时间脱身。
姜子夜对这样的说法还是认同的,但对于耗子这样做,是否长命百岁,他就不清楚了。
上次郝步来把整棵丹参都用了,这小子的血气也确实旺盛了很多,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点不同了。
说不上来,大概是气质的关系,不再是鬼头鬼脑,有点猥琐的气质,偏向于正派。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都在加速赶路,终于在入夜前进入了汴梁城。
和金陵城的华贵,金碧辉煌,气氛呈现出温和的色调,像是气质如水的女娘,是妥妥的温柔乡。
而汴梁则不同,是冷色调,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民风也是直来直去。
耗子进城前也说,从汴梁出来的江湖侠客,的确是一身侠肝义胆,这一片的江湖上,要说三大城里,哪个地方的侠客最让人交口称赞的,绝对是汴梁城。
进城后,姜子夜和耗子先找了酒馆先住下。
当看见酒馆外面挂着的牌子的时候,姜子夜无奈摇头,说道:“没的搞.....”
这是凌安师家里的酒馆。
耗子见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个点还开着的酒馆已经不多了,有住的已经很不错。
今天晚上,耗子是实打实地睡着了,鼾声如雷,姜子夜无奈,只得出门闲逛。
看着姜子夜要出门,掌柜好心地说道:“客官,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您且注意时辰啊。”
“得了,多谢掌柜提醒。”姜子夜抱拳道谢。
走在汴梁的街道上,的确感受不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过年气氛。
各家各户虽然灯火通明,但街道上却很冷清,也有可能是十一点过的关系。
姜子夜朝着左右看了看,选了处灯光相对较亮的地方走了过去。
偶然间从酒肆里传出哈哈大笑,民房间传出的孩子嬉闹,让姜子夜有种梦回现代的错觉。
有一年,他和朋友们也是如此。
家里的父母早早离婚,谁也不愿意带着拖油瓶,他也理所当然地被外婆带回去养大了。
过年的那段时间,纵然是外婆家也见不到那个没良心的老妈,但外公外婆总会拿出红包,嘴上说着:“小夜要长大了,这红包可是拿一次少一次咯。”
那时,姜子夜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以为长大了就没有红包了。
直到后来,外婆去世,外公也去世了,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没有红包,而是没有给红包人了。
一次整理遗物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小抽屉,里面准备了几十个红包,还有一封信。
字迹并不好看,但字字情真意切,是外婆和外公留的。
“小夜的红包都在这里啦,每年都有一个,小夜还是孩子啊,怎么能没有红包呢。”
外婆的话,就只有这一句。
后面还有一句被涂抹了很多次的句子:“照顾好自己。”
姜子夜至今都记得,那后面被涂抹的那句。
他断定,那肯定是外公留的,涂涂抹抹,大概是外婆嫌弃外公一会儿又改一会儿又改的证明。
那个瞬间,姜子夜只有一种感觉,心悸。
就像是自己的心,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
姜子夜叹气,那两场葬礼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尽管有血缘关系,但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这位大人,行行好吧......”
就当思绪飘到九霄云外的时候,一个声音把姜子夜拉回了现实。
他睁开了眼中的朦胧,看着身边的乞丐老人,问道:“都过年了,还出来呢?”
姜子夜没有吝啬,拿出了两张十两的银票放在破烂的碗里。
“大人心善!大人心善。”老人的头发很乱,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一个劲儿地磕头感谢,直到姜子夜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看着碗里的两张十两的银票,老人放在里怀里,起身后,哈着气,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回去,神色着急得很,不知道所为何事。
不知不觉间,姜子夜来了一座宅子前。
宅子外的灯笼亮得很,两尊石狮子也说明了这家主人的不凡。
他瞥向牌匾,眉头微微一皱.....
倒也不是惊异这家的人户会是碰巧凌安师,或者其他的人。
而是这个字,有些古怪了。
“以仙为名?”姜子夜感慨,道:“这户人家.....合着是故意的吗?”
虽然知道大北朝的皇庭对民间没有那么多规矩,但直接以仙字为名,姜子夜还是头一次见到。
就在这时,远处有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挂在车厢前面摇摇晃晃的灯笼,正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呦,运气这么巧?”姜子夜汗颜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