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夜双手环抱,背靠桌面,早已研好的黑墨隐隐间又有凝固的迹象,看着对面还在冥思苦想的萧秦正,他也没有催促,只是耐着性子候着。但,姜子夜有耐心,台下围观的众人却有些焦急了,从刚才研墨到现在,小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然而萧秦正却迟迟没有下笔的意思。
“萧秦正这是写不出来吗?”不少认识他的才子窃窃私语,他们中不乏诗才卓绝的同龄人,在萧秦正苦思冥想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将萧秦正的处境说得格外清楚。当众人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后,第一反应就是萧秦正绝不可能获胜。
他这次的对手已经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新人,很多人都在说,换成小诗仙或者小诗圣楼万宁也许还有机会。而更多人则是好奇,周家是何处寻来的姜子夜?又为何,曾经的姜子夜籍籍无名?毕竟,姜子夜这样的人,前面二十多年不该默默无闻。
阁楼上,耗子斜靠着门框,笑道:“小姐,这下公子可厉害了,三万两一翻就是六万两。这笔钱,就算是一些小家族都没法轻易挪出来吧?”
“六万两不是小数目,我听闻此前海帮移交给朝廷时,总价也才仅有十万两,萧家并非真正的大富大贵,要是萧秦正今日败了,以后这金陵,到处就是他的笑话。”周若卿抿着茶,纵然萧秦正吃瘪是好事,但也感慨姜子夜这次手段太狠。
如今的萧家虽然在金陵布业是龙头,但真要一口气拿出三万两为萧秦正填上窟窿,肯定会伤筋动骨。到那个时候,萧家没有余钱去插足生意,就是给其他家族喘息的机会,这些年,萧家几乎垄断布业,早已引起不少生意人的不满。
很显然,萧家主也意识到这次的豪赌有多危险,他坐立不安,额头上也有汗水渗出。一旁的管家皱着眉,什么话都不敢说,看着台上来回踱步的萧秦正,心里则无奈叹气。这次到底是萧秦正托大,如果及时住口,或是在姜子夜面前服个软,这件事情自然就会揭过。
“嘿!”台下有人高喝:“萧秦正,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认输吧,赶紧让凌安师上台!”
已经有人坐不住开始起哄,而这种事情,一旦有人牵头,立刻就会引来极大部分人的共鸣。话音还没落,陆陆续续就有人不再屏息凝神,而开始交头接耳,就连楼上都传来让萧秦正认输的声音,此起彼伏的音浪何其乱耳?瞬间便扰得本就心烦的萧秦正眉头紧皱,面色生怒。
尽管有人出声打断,想还萧秦正一个清净,但对于这些劝阻,大部分人都置之不理。萧秦正的拥趸也无奈了,他们也看出萧秦正这次是遇到极难的对手,他们中有人跟随萧秦正,很清楚他的脾性,倘若对方的实力没自己高,他便会当即挥毫,摆出上位者的姿态,但若是本事高于他的人,则会犹豫不决,希望拿出绝佳的诗句压对方一头。
萧秦正的脸色很难看,紧张的脸色有点发白,满地的银票如此刺眼。平常受不得半点闲言碎语的他,如今也没了心思去反驳,只想尽快写出一首好诗来打败姜子夜。可诗词这种东西,哪能是急来的?若着急就能办到,岂不是满天下都是诗人才子?
“别急,慢慢来。”
就在萧秦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对面却传来姜子夜轻飘飘的声音。他抬头看去,姜子夜已然执笔,但其架势却并不着急挥毫。他朝萧秦正笑了笑,许是害怕萧秦正没听明白,又挥挥手,重复了一遍自己说的话:“你有的是时间。”
这番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周围人却还是听见了。他们面面相觑,先是一怔,然后看向姜子夜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是带着敬佩的赞赏。
“姜公子倒是大气,以我之见,要是用言语激这萧秦正几次,甚至都不用写诗便能获胜,但他偏偏要萧秦正冷静,。”台下有人赞赏地点头,笑道:“姜公子的气度之大,我现在是真佩服了。”
“姜公子岂是无理之人?”远处有姑娘握着团扇,嬉笑道:“萧公子,你得写出好诗才行啊,莫要辜负姜公子为你说话。”
“既然连姜公子都给了萧秦正时间,我等还是莫要随意置喙,安心等着结果便是。”一些在年轻一辈有点地位的诗人正色开口。
听着周遭的言语,萧秦正蹙着眉,心里暗骂姜子夜就是个讨巧的混蛋。明知道现在的处境,还装老好人来获取周围人的信赖和敬佩。萧秦正的牙都快咬碎了,但不敢发作,这个时候即便揭穿姜子夜的面具又如何?只会让其他人觉得自己人品不行,心胸狭隘,无形中衬托起姜子夜的豁达和伟大的人格。
楼上的凌安师显然也看出来了,或者说,活成精的人精都看出来了,姜子夜这招确实有用,不仅恶心了萧秦正,还扶正了自己。不过还有人则觉得萧秦正确实算个人物,不管是看出姜子夜的意图,还是真的愿意和姜子夜一较高下,至少他没有因此发作这一点,已经远胜旁人。
又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萧秦正终于执笔了。
站在桌前,抿了抿发白的嘴,用镇纸抚平,推到左右两边,挽起袖口,取落笔架上最细的一支笔,轻轻蘸墨。从动作看,他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情急之下写出的,事实上远不如寻常随笔。但萧秦正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上。
“游园春色媚,笑语不绝处。”
“池中龙影现,水波漾心神。”
“忘却尘世间,身心彻长空。”
萧秦正皱着眉,看着写完的三句,觉得不是很好。一旁的书童犹犹豫豫地上前,试探着询问了一下,但萧秦正却没有回答。只见书童叹了口气,胆子大了些,伸手就要收走桌上的宣纸,但就在他伸手碰到镇纸的时候,一只大手却突然按下。
书童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到,身体一抖,还不等他抬头,一旁就传来萧秦正的声音:“你等等,我....我再想想,再想想。”
萧秦正握着笔,感觉口干舌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这首诗怎么看都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