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被杀的第二天尸体就被发现了。
那天上午,一对父子在玉米地里用无人机打除草剂。
那片玉米地紧邻谢彦的仓库。儿子在操控无人机时,隐约看到旁边院内墙角下有一片暗红色的玩意。起初他没在意。等无人机再次飞到院墙附近时,那片暗红色又出现在操控屏幕上。他仔细看去,发现那其实是一捆摔倒后摊平开来的地毯。地毯本身是乳白色,但是上面有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他有点好奇,就调整无人机角度和高度,想看得清楚些。
父亲以为他在瞎操作,走过去问他干什么。
“没啥,院里头有捆地毯。”他把飞机调回正确位置,继续工作。
“地毯?啥地毯?”父亲来到屏幕前看了一眼,然后挖着耳朵孔合计开了。
他蹲在地头抽烟,等儿子忙完的时候站起来说:“那个院子常年没人。去给我把那捆毯子弄出来,我铺三轮车,顺便给狗子铺个窝。”
“铺锤子!”儿子不想去。
父亲挠挠头,走到院墙边四处张望,想找砖头垫脚爬进去。
儿子看了觉得好笑。
“还真想要啊!你别爬!摔着胳膊腿就亏大了!”他走到墙根前叫父亲托了一把,轻松爬上墙头跳进院里。
父亲点上烟哼起小曲。没一会儿突然听到儿子在里面喊起来:“不对劲啊!它上头这一片……我怎么看着像血啊……”
接到报警后,西城公安分局的人很快来到现场。
警察确认地毯上的血迹后,通过片警找到了仓库的主人。那人给他儿子打了电话,然后告诉警察仓库租给了一个叫谢彦的导演。江志鹏得知这个情况,亲自带人来到现场。
他们首先寻找血迹来源,大小库房都找了一遍,最后来到01号房门前。
那扇门没上锁,但是往里推不开,估计里面有什么东西顶着。大家觉得很奇怪,问江志鹏怎么办。江队叫人去拿破门锤。
说起破门锤,他有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在去年的“乌鸦案”中,他亲自用那玩意撞击滨海皇家酒店530房间的房门,从而触发白玉城预设在门后的机关,导致房间内的唐林海触电死亡。就因为那件事,他丢了大队长的位置,去悬案科捣鼓了半年鸡零狗碎的小案子。当下,他面前又冒出一扇推不开的门。这次他机灵了很多,远远退到一边,叫王可上去撞击。
那扇门看起来很老旧,其实又厚又结实。王可在门的边缘狠狠撞了数次,门上没出现任何破损,但是把门里面的插销撞断了。插销一断,门一推就开了。
门背后没有机关,只有一个脱落的插销。
屋里非常干净,从地面到墙壁看不出任何灰尘,那是武玫擦拭的结果。屋子东北角靠墙摆着一桌、一椅,桌面上放着一把烙铁、一根鞭子,几把螺丝刀;西北角靠墙根立着一个铁笼子,笼子的门敞开着,外面地上仰面躺着一具孩子的尸体。
死者身份很快确认。
林明坤夫妇收到消息,火速来到现场。
当得知那里是谢彦租赁的仓租,林明坤的心彻底乱了。
林朔母亲在院子里哇哇大哭。
林明坤强忍悲痛,蹲在旁边琢磨起来。他早料到孩子在谢彦手里,可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狠。悔恨强烈地撞击着他的神经。要是不放谢彦的孩子,那林朔肯定不会死。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他的脸因为紧张而通红,眼里烧起报复的火焰。他决心对谢彦的老婆儿子下手,但是在那之前,他想先找到并且干掉谢彦的同伙。
他突然站起来冲向房间,但是被王可拦住了。
“起开!我儿子怎么死的?”
“伤口在这里。”王可在肚子上做了个手势。
“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是昨晚!”
“凶器呢?”
王可不吭声。
“凶器是什么?”林明坤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是受害人家属!有权利了解案情!”
“别吵吵!现场没有凶器。”王可搓着下颌问,“谢彦和你什么关系?”
林明坤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
01号房间内,江志鹏紧锁眉头。
他一进现场就注意到两点:一、现场被凶手清理了。二、这间屋子很特别,原来北向开和东向开的窗户都封着水泥,只有南面一扇带毛玻璃的窗户,而且窗外还带着铁栏杆。
他头疼。
林朔是他杀而非自杀,这是最基本的结论。
那么很明显,这是一宗密室杀人案。
既然房门从里面用插销封住(那个旧插销质量还挺好,撞了数次才被撞断),那么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呢?
在所有此类案件中,这个问题都是首要问题。
它是个庸俗的问题。从警多年,江队第一次遇到密室杀人。此刻,这个问题带给他的困扰比谁是凶手还要严重。
虽然心里很乱,可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伊辉也是首次遇到密室案。他既紧张又兴奋,可是碍于正在进行的痕检工作,他不敢乱碰东西,只能原地观察这里的每一样物品,把它们牢牢记在心里。
法医和痕检离开后,大家开始搜索房间。他们这里敲敲,那里摸摸,一寸一寸地搜索,甚至找来梯子把房顶检查了几遍。房间仅有的出口是南向窗户,可是窗外带着细密的钢条,人不可能从那里钻出去。那些钢条虽然已经生锈,但是根根笔直坚硬,显然没有受过外力挤压。南窗不可能,东窗和北窗更不能。那两个窗户被厚厚的水泥封堵着,而且水泥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排除掉它们,墙壁就变得可疑起来。如果墙壁贴有瓷砖,那么很容易判断哪块砖存在空鼓,那表示瓷砖后面可能有隐蔽空间。然而这里的墙壁是普普通通的大白墙,而且处处都是实心。除了墙壁,还有地面。当大家检查地面时,江队围着那个铁笼子走了好几圈,然后钻进去。他觉得问题就在铁笼子覆盖的空间里。然而,那里面的墙体和地面也没问题。
该查的都查完,现在只剩一扇门。
别人开工的时候,伊辉没动。他一直蹲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大家。
现在,大家都聚拢到他身边来了。
“门有问题吗?”江队蹲在门后,在门上乱敲一通,发现它也是实心的。他不死心,把手放在门板用力推,推完一处又换另一处,然而整块门板纹丝不动。
“有放大镜吗?”伊辉平静地对江队说,“别推了。肉眼范围内除了门缝、砖缝、地缝,这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江队叹了口气。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摔倒,那是蹲太久缺氧的缘故。他急忙在墙上撑了一把,那只手刚好压在门背后的一个白色插座上。
那是个五孔插座,离地面一米左右。它旁边有个挂钩,挂钩上空空如也。
江队离开后,伊辉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插座是他此前唯一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除了它,房间其他位置还有两个插座。可是他眼前这个插座似乎跟另外两个有点不一样:它表面很干净,一看就是被精心擦拭过,另外两个表面却满是灰尘。
伊辉很快对插座丧失了兴趣,跟随大家回到院子里。
“人呢?”江队摊开双手,问,“怎么出去的?气化?”
王可说:“里面就那么个情况,我们要尊重科学!”
江队问:“什么科学?”
王可说:“走门呗!”
“那插销谁插上的?”
“只能是里面的人插上的。”
“里面的人是谁?”
“林朔或者凶手!”
“你……”江队上去给了王可一脚,然后问,“伊辉,你怎么看?”
伊辉说:“你们注意没?门后面那个插座跟别的插座不一样,它特别干净。刚才江队站起来的时候摸了它一把,可是不能够把它摸得那么干净。”
大家赶紧过去看了一下,情况果然如他所说。
江队摸着脑门问:“你想说那是凶手故意擦拭的?”
“对!我们要尊重科学。”
“目的呢?”
“也许是擦去指纹吧!”
“那里为什么会有指纹?”
王可插了个话,说:“估计凶手给手机充电了。”
江队面带失望地问伊辉:“还有吗?”
伊辉说:“这不是个典型的密室杀人案。典型的密室案一般发生得很突兀,至少对警方来说它往往是突然出现的,就好比天空一下子冒出来一艘船,我们对它的背景、对它的来源等等一无所知,那样它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可是眼前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人物关系啊!林朔间接伤害过武玫的儿子毛毛;谢彦跟林朔他爸林明坤之间,也一定不是陌生人。接下来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挖掘,所以我不觉得……”他斟酌了一下,说,“反正我觉得这个密室有点多余,没必要在它上面浪费时间。管TA怎么离开的?抓住人就都清楚了!”
这个说法很新鲜,可是也很有道理。
江队问:“你意思这个密室多此一举?”
伊辉摇摇头:“我觉得所有密室都是故弄玄虚,多此一举!它们根本就是小说家自娱自乐的垃圾!”
江队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他俩字:“消极!”
王可对伊辉说:“把你的话放到悬疑圈,你小子就摊上事了……”
西城公安分局接待室。
林明坤老婆在那大哭大叫,还三番五次往解剖室冲,胡言乱语说孩子身子骨弱,怕冷,要去抱抱孩子。江队费了很大劲才把她请出去,只留下林明坤一人。
“说说你和谢彦的情况!”江队示意手下做好笔录,“据我所知,林朔失踪好几天了。你们一开始为什么没怀疑谢彦?”
林明坤说:“我为什么怀疑他?”
江队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林明坤说:“我本来不认识他,只是看过他拍的电影,很欣赏他。他和罗总是朋友。几个月前在罗总撮合下,我成了他新电影的投资人。”
“罗总?”
“哎!罗正男,解忧金融老板。”
“你们很熟?”
“算是我的一个远亲表弟吧,我给他公司投过钱。”
“间接放网贷对吧?”
“不能那么说!”
江志鹏绕回正题:“你们合作愉快吗?”
“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你儿子为什么死在他的仓库里?”
“人不是他杀的!他几天前就自杀了!”
“废话!”江志鹏轻轻敲着桌面,说,“想早点破案,给你儿子个交代,就别和我弯弯绕,好好配合!”
“你想知道什么?”
“说说你和谢彦的合作过程,有啥说啥!明白我意思吧!”
林明坤叹了一口气,把准备好的瞎话抛出来:“当时谢彦在东南亚考察外景拍摄环境,罗正男带我去见他。双方谈得挺好,主要是我要的投资回报率不高,加上罗正男的撮合,就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回来以后就走流程、签合同。后来我冒出来一个想法。我认识一个学表演的女孩,想推荐她做女主角……”
“小三吧!”
“差不多!”林明坤摇摇头说,“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主角,女二也行。可我没想到谢彦当场拒绝,搞得我很没面子。”
“完了?没别的事?”
林明坤说:“罗正男人都没了,他那个特殊癖好你们自然是知道的,其实谢彦也有。在东南亚的时候,他们找过特殊服务,事是罗正男安排的,费用是我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促成合作。”
听到这个话题,江队顿时警觉起来。
林明坤抱着脑袋说:“谢彦拒绝我之后,我犯了商人的通病,觉得吃了大亏,就说他要是不安排那个角色,我就把他找特殊服务的事情捅出去……”
“你威胁他?”
“其实就是个气头上的玩笑!”
“他呢?当真了?”
“对!他被我吓到了,但还是不想让步,说宁愿解除合作!”林明坤摊摊手,说,“他那么说就很不讲究了!合同说解除就解除?我很生气,告诉他解除可以,但是得照章办事,赔付违约金!”
“解除了吗?”
林明坤摇头:“事情闹到那个地步,其实对我来说就算过去了。我还没到犯浑的地步,不希望为一个女人的角色把正事搞黄。那之后没多久,暑假期间谢彦的老婆孩子去东南亚旅行,结果儿子失踪了。他老婆报了警,找了几天没结果。谢彦多疑,就往我身上推,说我不但用隐私拿捏他,还为了一个角色搞他孩子!”
江队眯起眼问:“为什么往你身上推?仅仅是多疑?”
林明坤向江队竖起大拇指,苦笑道:“他老婆孩子去旅游之前,他问过我要是林朔和他妈想去,可以一起。我知道他的小心思。两家一起去,费用肯定是我家出喽!谁叫我是投资人呢!我没答应,说那里不安全,女人孩子的,没个数,搞不好闹个失踪……”
江队微微一笑:“你嘴巴很欠!”
林明坤抹了一把脸:“是他自己多疑,孩子失踪关我啥事!”
“所以林朔失踪时,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
“对!”
江队总结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听起来逻辑顺畅,可是细想又不通——谢彦的孩子失踪,他当爹的对你有疑心很正常。可是,他的重心应该是怎么把孩子找回来。换成你,会仅仅因为一个疑心就把别人的孩子绑到仓库去吗?”
林明坤也笑了笑,说:“那是他的事!他怎么想我怎么知道?结果就是林朔死在他的仓库里!”
“那他自杀怎么解释?”
“他自杀,你问我?”林明坤站起来冷冷地说,“该说的都说了!你最好尽快给我一个公道!我儿子不可能白死!”
林明坤离开后,江队派王可去谢彦家。
王可见到了谢彦的老婆孩子。他们从东南亚回来没多久,小孩受了惊吓因此尚未去学校。谢彦的老婆情绪极度低落。不久前她还在为孩子提心吊胆,现在又要面对老公自杀的残酷事实。
王可告诉江队,谢彦的孩子确实被绑架过,好在没受什么罪。那些绑匪说鸟语,没向警方提什么诉求,莫名其妙就把孩子放了。
江队很纳闷。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绑架,也没有莫名其妙地放人。这件事背后一定有猫腻。可是事情发生在国外,难以深入挖掘,仅凭基本信息和直觉,谁也不能说它和林明坤有关。
“还有一件事!”王可说,“他家客厅里有一张电影海报。那张海报上画着一扇门,跟案发现场那扇门很像。”
“吆!有这种事?”江队看了看王可拍的照片,说,“难道那扇门也是电影道具?”
王可点点头,说:“有可能!但是那能说明什么问题?”
办公室里只有江队和王可两人。江队习惯性地问:“伊辉你怎么看?”
伊辉仿佛听到了隔空召唤,推门进来。
“你们看看这个!”他手机上开着一个关于谢彦的网页,网页里有电影介绍。其中一部叫《看不见的出口》的电影配图,就是那么一扇孤零零的门。
“巧了!王可刚才去谢彦家见过这幅海报!”江队兴奋地说,“难道门有问题?”
大家认可江队的说法。从电影名字和配图上很容易想到那一点。可是那扇门有什么问题呢?他们在现场仔细检查过,什么都没发现。
伊辉说:“那个电影压根没上映,要想了解剧情,从演员表里挑个人即可,或者我们干脆把那扇门拆开来研究。但是问题的关键还是不在门上。我意思是,如果门真有问题,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王可说:“很明显啊,谢彦告诉凶手的!”
“是的!也就是说谢彦自杀前绑架了林朔,而后找来一个帮手帮他善后。这里又有两个问题,谢彦为什么绑架林朔?善后是指什么?干掉林朔吗?如果是,谢彦为什么不亲自杀人?”
伊辉的话使大家陷入思考。
江志鹏说:“从林明坤的笔录看,谢彦和他是有矛盾,不过那点事犯不上杀人。用林明坤的话说,谢彦儿子在旅行途中失踪,谢彦怀疑他在背后搞鬼。如果你们是谢彦,会仅仅因为疑心就绑架别人孩子吗?”
伊辉说:“林明坤的话经不起推敲!他和谢彦之间一定有其他矛盾。”
江队点点头,说:“我也觉得他撒谎。可我没理由撬他的嘴巴!”
“无所谓!没法撬就不撬!我们只需要尊重逻辑。谢彦就是我们的灯!不管他自杀,还是绑架,还是找帮手,他做的一切一定有严格的逻辑和充分的理由!”伊辉沉默片刻,问,“如果你们是谢彦,会找什么人做帮手呢?”
江队说:“林朔可是被囚禁的。那种事一般人不可能参与!更不可能杀人!如果非要说什么人最合适,那只能是跟谢彦有共同仇人的人!”
王可说:“比如武玫。她儿子和林朔的矛盾闹得那么大,她一定恨林朔。可是不可能啊!我们已经证实了,谢彦当年猥亵过杨守庭!武玫怎么可能跟他合作?她该杀他才对!换句话说,这个最合适的人恰恰是最不可能的人!”
伊辉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
他问王可:“我们假定武玫要杀谢彦,可是谢彦自杀了,那么对她来说算不算达成目的呢?”
王可说:“当然算。那不但省了她的事,而且零风险。问题是她怎么可能逼谢彦自杀?不可能的!”
“也不是不可能!”江队说,“如果说那是一种交易倒也说得通。可是谁会拿自杀换取仇人帮自己做事呢?再蠢的人都不干!”
“案子里的假定,就好比迷路的人去趟路,趟不通很正常!”伊辉伸出一根指头强调,“武玫做事反常规!罗正男被干掉我们一直拿她没办法!要想主动,我们就得优先考虑谁合适,谁跟谢彦有共同的目标!说不通的地方我们先放一放,矛盾这玩意是可以转化的!”
这话得到大家的认可。
江队说:“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比如一个跟谢彦无关的人绑了林朔,然后恰巧发现那个仓库比较隐蔽,于是把孩子藏在那里。”
伊辉说:“那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假定有这个人,那么他怎么会知道仓库的01号房内有铁笼子呢?那里有好几间库房,他为什么偏偏把林朔藏进01号房?而且仓库大铁门的锁,01号房门的锁,还有铁笼子的锁头都没有任何破坏,那么他是怎么进去的?自己配钥匙?先配好大门和01号房门的钥匙,进去后发现还有个带锁头的笼子,于是回去再配一次?总而言之,可能性非常小。我们抓大放小!”
江队深以为然。种种因素促使他把武玫当成第一个怀疑对象。
他安排人联系那部电影的演员或者道具师,然后带上伊辉去交警大队查监控。
五一路南北通途,从路中间某个分叉右拐往西直达仓库。在这个空间条件下,必然有一个路面监控离那个分叉最近。
江队把这个监控设置成1号,把时间设置到案发当晚,然后紧盯监控画面,没用多久居然真的发现了目标——午夜刚过,武玫骑着电动车出现在监控画面里。虽然细节不够清晰,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车筐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塑料袋。
江队很兴奋,不过没有急于下结论。
他让时间快进了一段,然后恢复正常。当时间来到凌晨2点时,武玫从反方向出现了。这次有了一点变化。除了车筐里那个红色袋子,她的电动车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那个东西放在脚踏板上,占用了空间,使她不能端端正正地骑车,而是被迫把双腿撑开到一个很别扭的角度。由于角度原因和腿部遮挡,难以辨认那是个什么东西。江队猜它可能是个花盆,或是一个小箱子,还可能是个小号落地扇……
他又打开监控2号。这个监控在1号监控南边。而通往仓库的分叉在1号和2号监控之间。也就是说,如果武玫没有在2号监控里出现,那么她就大概率进了通往仓库的分叉路段(两个监控中间没有其他分叉)。从侦破角度讲,他这个做法虽然不能作为绝对证据,但是意义足够大。时间一分一分过去,结果出来了,武玫没有在2号监控出现过。
“有门!”江队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放松下来。
伊辉替换江队。他把监控往前调了24小时。在案发前一天的晚上,武玫没在监控里出现。他不死心,继续往前调。这次终于有了结果。案发前48小时,临近午夜时分,武玫又出现在监控里。跟江队看到的一样,她的车筐里还是放着一个鼓胀状态的红色塑料袋。以这个画面为起点,15分钟后,武玫返回。这一次,车筐里的塑料袋不见了。从此处再往前翻24小时,就是林朔失踪报案的日子。那晚的监控里没有武玫。
查完监控,他们来到林朔所在医院的保卫科。
保卫科的监控很全。停车场,住院部门口,医院大门口等等,各有各的监控画面。他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设想中的八个画面:案发当晚十一点多武玫离开住院部,出现在大门口,这是两个画面。与此对应的路面监控时间点减去这个时间点得出的时间差,大致上对应着电动车消耗的时间。几小时后武玫返回医院,又对应着两个画面。跟路面监控不同的是,返回时她电动车上的红色塑料袋以及脚踏板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另外还有四个画面出现在案发前48小时,对应着伊辉调整的路面监控画面。
监控告诉警察一件事:案发前48小时及案发当晚,武玫前后两次前往五一路。这两次行动区别很大。第一次来回时间比较正常(这一点可以用电动车做实验),第二次的来回时间多出来将近两小时。第一次去时车筐里有红色塑料袋,袋内有东西,返回时袋子不见了。第二次去时跟第一次一样,返回经过路面监控时,除了袋子,电车上多出来一样东西,等回到医院时东西都不见了。要想寻找它们,只能继续借助路面监控,从五一路那个摄像头为起点,把后面每个路口的监控画面都过一遍。那么做不一定能锁定武玫丢东西的准确位置,但是能确定一个大体的路段范围。
江队和伊辉离开医院,走进路对面一家小卖部。
他们拿出武玫的照片,让店主仔细回忆前几天晚上是否见过这个女人。
他们的思路没毛病。在医院的监控里,武玫离开住院部时空着手,骑着车从大门口出来时车筐里也没东西,那么她十有八九是在附近买过什么。
当他们打听到第七个店面时,收获来了。那个店主是个小伙,每晚替父母值夜班。他说见过那个女人两次,每次都是晚上十一点多。
江队问他为啥这么肯定?
小伙说大半夜的客人少,那女人又好看,所以有印象。
江队问他女人买了什么东西?
小伙说买的方便面、香肠、水,也许有饮料,小票他没开,人家也没要,所以记不太准。
店内监控证实了小伙的说法。
那么问题来了,武玫大半夜的买东西去五一路干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时间往前推七个小时。
在江队查看五一的路面监控之前,那些监控资料已经出现在一个黑客的电脑里。
苗准研究完监控资料,立即把结果告诉林明坤:“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林朔同学毛毛的母亲。”
这个脸带白斑的人思维敏捷,执行力超强。林明坤失去儿子,几近崩溃,一心要找到凶手,而且最好赶在警方之前。他把这事看得比天还大。
他是林明坤从福利院门前捡来的孤儿。林明坤把他养到18岁。九年前高中毕业后,林明坤以出国留学的名义把他带到东南亚的一座白房子里。他跟着那里的“能人”学编程、学射击,学各种江湖经验,四年后“毕业”回到林明坤身边。小时候他喊林明坤爸爸,林明坤不答应,叫他喊叔叔。长大后,他又把叔叔改成了林总。他没有朋友,没有圈子,一切以林总为中心。在林朔这件事上,林总没有听他的建议,否则哪会有今天?他不甘心。他想把谢彦的同伙找出来。
“你截取了路面监控?”林明坤很震惊。他紧盯着定格的画面,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指头,不停地说着,“她……她……”
苗准说:“她叫武玫,先后去过仓库两次。她车筐里的东西,应该是拿给林朔吃的。”
“确定是她?”林明坤敲了敲脑壳,说,“我记得报案那天,一个警察说她没有作案时间。”
苗准说:“诱拐孩子的是谢彦,她是帮手。”
“她怎么会跟谢彦搞到一起?还有别的证据吗?”
苗准没有回答。他回到电脑前继续调整监控。
数小时后他突然站起来说:“找到了!”说完他发现林明坤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把他叫醒。
“找到什么了?”林明坤来到电脑前,发现画面里定格着一辆汽车。车子驾驶位上的人是谢彦,副驾上的人是武玫。
林明坤大怒:“他们果然搞到一起了!”
苗准说:“这是五一路同一个监控下,林朔失踪前几天的画面,也是那个毛毛跳楼前一天的画面。就是说姓谢的早做了安排,带武玫去仓库探路!”
“有失踪那天的画面吗?他带着林朔去仓库,一定经过这个探头!”
“应该有!我再找找!”苗准揉着通红的眼睛说,“可惜我这没有人脸识别系统。”
林明坤盯着电脑,突然说:“不对!画面里这一天毛毛还没跳楼,这个武玫怎么就跟谢彦穿一条裤子了?因为两个孩子之间小小的过节就和谢彦同仇敌忾?犯不上吧!”
苗准说:“我琢磨了。也许谢彦手里有武玫的把柄!除了被威胁,我想不出一个正常人会以身犯险!”
“什么把柄?”
“不知道!”苗准摸着脸上的白斑说,“那和我们无关!我只想干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