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第十一章 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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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呀呀的读书声伴着晨时山间的惊鸟跃起,青衣长袍的少年们将书本举高,摇头晃脑地念叨着,眼神却一个劲往一处瞟。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诶,看见了吗,那边那个就是。”

少年人抻长了脖子,飞快地看了几眼。

坐在石阶上的女孩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啪!”

戒尺打在肩上,少年“哎呦”一声。

巡视的先生竖起眉毛瞪眼:“开什么小差!大点声!”

乱飘的视线齐刷刷的收了回来,这一小片读书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唐棠儿念书的声调始终平缓,一丝也没有被打扰到。

“声音要大一些。”

唐棠儿一顿,停下来,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面相威严的先生冷着脸站在她面前,皱着眉盯着她。

唐棠儿微微颔首,稍稍用了些力气。

那先生一步未走,皱起的眉折更深了一些,同时将戒尺在手里拍了拍:“不够,要大点声,晨读的规矩就是要大声,我站在这里,你的声音不能被周围的人盖下去。”

圣哲书院门前石碑上的条条戒规在眼前一闪,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条。

她面露无奈,道:“先生,我声音小一些更能记住。”

那先生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唰唰唰”翻了几下,找到一处划了一下,然后再不看唐棠儿一眼,丢下一句“不守规矩”扭头便走。

周遭安静一瞬,才又响起齐刷刷的读书声。

“嘶,在考核本上划名字了。”

先前被打了一下的少年又不安分的探头看过来,戳戳身边的同伴,嘀咕道:“看这样子她估计过不了考核吧,诶,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同伴拂开他的手:“我不赌,她肯定过不了考核。”

“哎呀,那我赌她能过行不行,这个数。”他比了五根手指。

同伴看起来有些动摇,左右看看凑过头去,低声道:“齐正则,你又赌,被望悠先生知道你就要被赶回家了。”

齐正则甩甩脑袋,嘿嘿一笑:“咱们俩玩闹,这不叫赌。”

同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成。”

考核本是同级的先生人手一本,乱了规矩不听教导的学生不服管教时就在上面画上一笔,次数多了轻则回家思过,重则收拾包袱走人,是以圣哲书院的学生们一见到这本册子就打怵。

唐棠儿将旁边的赌局听了个全,无声一笑,浑不在意地拿起书,继续用那平缓的语调读了下去。

后山的钟敲了一声,学生们纷纷起身,往学舍去。

齐正则惦记着赌局,想着先跟人家打好关系,连忙爬起来往唐棠儿的方向去。

他绕了几圈,满脸茫然。

头一刻还坐在那儿念书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

“怎么逃课都这么早……”这才天亮多久。

守城的守卫话音未落,有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飘了过去,女孩子轻柔的嗓音落在身后。

“守卫大哥早啊,有事呢。”

那守卫眨眨眼。

又是那个女孩子?

唐棠儿脚步不停一路往衙门去。

昨天的案子牵扯到失踪的那些人,想来今天就会招人问话,或许会有什么消息。

扫洒的人已经在前院忙碌起来,唐棠儿一路走过去,路过前厅的院子,停了下来。

“唐主书?”周恒微微一愣,“今儿个不上学吗?”

唐棠儿打了个招呼:“跟先生请了假。”

周恒点点头,暗道上学还真是好。

唐棠儿视线后移,放在了被两个捕快压住的那人身上。

他亦是一身暗红长衣,云纹黑靴,俨然是衙门中捕快的打扮,只是此时蓬头垢面的,身前溅着斑斑血迹。

周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解释道:“这是揪出来的内鬼,估计黄大人的尸首丢了就是他动的手脚。”

唐棠儿没有收回视线,盯着那人,嘴上道:“楼捕快效率果然很高。”

她没有让路的打算,周恒也不好直接绕走,一时间尴尬地站在原地,只是应是。

那一直垂着头不知死活的男人闻声动了动,忽地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视线直直地落在了唐棠儿身上。

唐棠儿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只听那人声音沙哑道:“唐姑娘……”

她一顿,问道:“你认识我?”

男人忽然笑了笑,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唐棠儿,忽的叹道:“我运气很好,还以为不能见到唐姑娘了……”

唐棠儿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你见我干什么?你是谁?”

周恒连忙道:“唐主书小心点,指不定是什么小人奸计。”

然后对着男人呵斥一句:“不要胡言乱语!带走!”

唐棠儿错位一步,挡在几人面前,掩映在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呼吸有些错乱,紧紧地盯着男人愈看愈发熟悉的眉眼,有什么几乎呼之欲出。

“说话!你是谁?”

男人慢半拍地眨眨眼,俨然是精力不济的模样,他微微垂下头,嘴里喃喃几声。

“你说什么?”唐棠儿更靠近一些。

周恒被吓得后背发凉,连忙来拦:“唐主书……”

那男人声音都在发抖,眼底却是闪着亮光。

他喃喃:“与少安,已六年不见……”

唐棠儿脑中半刻空白。

“你说……什么……”她猛地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压着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认识小安,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男人满眼的满足和释然,忽然一顿,瞬间反应过来,猛然伸手遏制住他的下巴:“周恒!”

周恒见状大惊:“他嘴里有毒!”

只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男人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口大口地呛出血来。

“你……”唐棠儿衣袖染了血,仍紧紧拽着他的衣领,但制止不住男人脱力下滑。

“我是……是……”

他眸子中的光渐渐熄灭,吐出的几个破碎的音节和着血,已然含糊不清。

男人头一歪,不动了。

“我的亲娘欸!”周恒一拍大腿,“快!去找大夫看看!”

一阵人仰马翻。

唐棠儿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死死地盯着已经没了声息的男人。

“唐……唐主书?”周恒看着唐棠儿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您先松手……”

唐棠儿一愣,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周恒看了一眼她的手和衣服,道:“唐主书去换身衣服洗洗……吧……”

他眼神闪烁一下,想起刚才唐棠儿那一番快的不像话的动作,打了个冷战,默默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衙门里的老大夫被请过来,老先生向下瞥了一眼,手都没从袖子里掏出来就丢下一句:“没气了。”

周恒垮下脸,一个头三个大。

“怎么回事?”身后响起声音。

周恒脖子一僵,头都不敢抬的回过头去,闷声道:“楼大人。”

他一闪开,楼白便一眼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顿时皱起了眉,再一转眼,他看见了染了半身血的唐棠儿,眼皮一跳。

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把人掐死了?”

周遭一静。

周恒汗颜的凑上去,解释:“服毒自尽,应该是早就存了死志。”

楼白看了一眼唐棠儿难看的脸色,抿了抿唇,挥手让人收拾好现场,等处理完之后便也从周恒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熟人?”

楼白目光沉沉。

周恒回忆着那男人说的话,将其复述了一遍,然后才问:“大人,要去查查这个叫少安的人吗?”

“去查。”

等唐棠儿收拾好换完衣服出来之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她将一本册子和几卷卷宗抽出来,在路上遇见了正往这边走的楼白。

“册子上是一个月内记录的三起失踪案,这些卷宗是一年内未解决的案子。”

楼白伸手接过来,打量着唐棠儿,笑道:“唐主书不打算解释一下与那位内贼什么关系吗?”

唐棠儿坦然的回望过去,无辜道:“不过是个口口声称认识我的人,可是到他死我都没有认出那人是谁,楼捕快认为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楼白闻言收回打量的视线,沉默一会儿,头一次正色道:“引导花满阁的伙计杀人,动用内应劫走黄云珍的尸首,到现在为止,衙门好像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每次都是找到一丝线索便断了,环环相扣的让人措手不及。

唐棠儿闻言沉默下来,心中的那份怀疑愈加明确起来。

于她来说,正有一方在暗处的不明身份者,对她了如指掌,并且不断地设置让她不得不往下跳的圈套。

“现在唐主书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可是该配合调查了?”

唐棠儿迎上楼白探究的视线,知道这是他的试探。

她沉吟片刻,还未答话,便见楼白转身就走:“据说已经查明死者身份了。”

楼白走得很快,转眼便消失在转角,唐棠儿先是一愣,随后抬脚跟了上去。

停尸房先前被清理过一次,现下只停着那一具无头尸。

唐棠儿紧随其后跟进来之后,便第一眼看见了那位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的妇人。

肖宁见楼白进来,先上前一步道:“已经派家属来确认身份了。”

楼白看了一眼那个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妇人:“说说。”

肖宁身边的手下忙上前递上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银白的环子。

“死者名叫刘全,住在城西,是个到处跑生意的小商贩,一般每次也就出去个两三天,结果上次出去到现在半个多月了音信全无,他的妻子赵氏发觉不对,于半个月前来官府备了案。”

唐棠儿闻言一皱眉,紧跟着楼白便问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人失踪了半个月音信全无,然后死在了昨天?怎么确认的身份?”

肖宁指了指那处托盘,解释道:“据赵氏辨认,刘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当时他离家的时候穿的那一身,最终确定身份的是他手上戴着的一只银环,跟赵氏的是一对,据说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托盘上的银环质地粗糙,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扭扭歪歪的,好像是被人笨拙地刻上去的,却能窥见其精心。

楼白扫了一眼,特意让了让身子,让身后的唐棠儿看得更明白些,这才挥手让人下去,自己抬步朝着赵氏走去。

唐棠儿这才终于确定,楼白确实是要拉她当免费苦力了。

她无言半晌,跟着走了过去。

有下属在旁边介绍着刘全的基本信息:“做倒卖的小生意,四处跑,但是只在周边县城,据了解出去最长也没超过五天,家里还算富足,接触的人比较杂,要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什么人还挺棘手的……”

坐在地上的赵氏听见了丈夫的消息,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唯唯诺诺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基本情况肖宁已经全问了一遍,楼白惯常不爱和家属打交道,周恒知他脾性,便要上前引着妇人出去。

赵氏唯唯诺诺地走了几小步,这才鼓足了勇气似的,声若蚊蝇的开口:“官老爷……俺家的不可能是昨天才……才死的,他肯定刚出去就遇见歹人了。”

屋里人纷纷看过去。

赵氏干哑着声音,眼神已经空洞的结巴道:“他出门在外不管啥时候每天都是要换一身衣服的,结果他现在还是穿着刚出门那一身,肯定是……没来得及换……”

说到最后,带上了些许哭腔。

只是那空洞麻木的眸子配上这几声哭腔,竟带着几分诡异的骇人。

周恒劝慰着将人带出去,屋内安静下来。

肖宁叹口气,语气悲悯道:“也实在是可怜,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地遭这飞来横祸,那定情信物一看就是亲手做的,想必夫妻二人感情很好。”

楼白一言不发,转头朝唐棠儿看过去。

唐棠儿无言片刻,上前一步,直接道:“赵氏的那一只镯子表面已经有诸多磕碰和痕迹,显然是常常带在手上的,而这一只……”

她隔着锦帕将托盘上的银环拿起来,道:“一看便是不常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