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尸首皮肤已经膨胀、变白、起皱,说明被浸泡已经半个时辰左右,但是从开始下雨到我们发现尸首也不过一炷香多的时间,说明他不是因为被雨水浸泡。”
唐棠儿掀开裹尸布的一角,将那只已经发白起皱的手露给众人看。
周恒凑上前惊叹道:“竟是如此?不是因为雨水?”
唐棠儿微微颔首,看向那只银环:“刘全半个月之前便音信全无,为何现在才遇害?凶手让尸首无头,又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身份标识?所以我猜测,这具尸体,不是刘全。”
几人猛地抬头看过来。
只有楼白依旧拧着眉,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自如地点了点头,然后接上道:“刘全常年频繁的在外头奔波,风吹日晒的难免粗糙,但这具尸体却显然是肌肉松弛,肤质偏白,倒像是鲜少出户之人。”
唐棠儿神色顿明,她与楼白对视一眼。
楼白当即道:“先去查城门索引,看当日刘全是否出了城,然后分头去查是否有别的能对上号失踪者,我去趟刘家!”
肖宁神色肃穆,匆匆走了。
刘家先前已经有衙役来走过一遍了,没有什么发现,楼白等人到之后赵氏一直喏喏地坐在桌子旁边发呆。
“赵娘子家的花而开得不错呢。”
唐棠儿自如地坐下,笑着看向不敢抬头的赵氏。
赵氏身子一僵,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嗯,闲暇无事就爱摆弄这些。”
楼白停下四处看的步子,目光如炬的锁定一盆花。
周恒左右看看,也跟着看过去,待发现那花盆大小之后顿时毛骨悚然,只听身后唐棠儿悠然的声音慢慢响起。
“若是常养花,赵娘子不会不知君子兰花期不能换花盆吧。”
她话音刚落,周恒猛地上前一步,将那只明显被翻过土的花盆拖过来,拿起一旁的铁具便开始挖。
铁具撞到了一处坚硬的东西,周恒咽了咽口水。
赵氏猛地站起来,抖着唇往这边看。
周恒一使力,土被翻出来,一只精致的盒子“当啷”掉了出来。
他表情一阵空白,好半晌才嘀咕道:“我还以为里面藏着头……”
那只盒子外头雕花精细,镶嵌着一圈不知是什么的珠子,唐棠儿看了眼想往这边来的赵氏,道了声失礼,然后将盒子打开。
里面密密麻麻的摞着许多晶莹泛着荧光的珠宝。
周恒惊叹一声,楼白抬手拿起一枚玉器打量一会儿,低声道:“官窑。”
官窑里产的东西多是给有门路的贵人用,带官印的器具不能出现在市井中。
赵氏红着眼上前一步,磕磕绊绊道:“这是……这是我家的出去做生意带回来的,让我好好放着……”
唐棠儿温和的解释道:“虽说官窑出来的东西并非不能买卖,但是市井中走私都会将官印磨掉,不会就这么直接用来做生意。”
赵氏唯唯诺诺地低下头,目光闪躲:“我……我不知道。”
这赵氏一问三不知,楼白失去了在这里浪费时间的耐性,一行人便离开了赵家。
这种事总是传得很快,此时街坊邻居们若有若无的围在旁边看着他们离开,有人在身后嘀嘀咕咕道:“造孽啊,怎么就碰上这种事,两口子本分老实地过着好日子……”
声音远去,唐棠儿垂眼搓搓手指。
刚回到衙门,消息便纷至沓来。
“大人,我们查到,刘全这一个月内都未出过城,且半个月前似乎在文杏街那边出现过。”
正要迈步的唐棠儿听见“文杏街”三个字猛地一顿。
“怎么了?”敏锐的楼白一瞬间就盯了过来,只是还未等她说话,远处有人小跑过来。
“楼大人。”肖宁气喘着叫了一声,在旁边停下,苦涩道:“知府大人递了信儿过来,这案子必须在两天之内解决,不能惊扰到两天后京城里来的大人。”
“两天!?”周恒双眼一黑,“现在还什么头绪都没有,怎么两天解决?”
肖宁耷拉着眉,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出声。
跟在他身后的衙役连忙一步出来,禀报道:“大人,查到一些刘全的旧事,五年前刘全来县衙门检举当时的一位姓高的衙役受贿,后来衙门将那人打了几板子免了职位扔出去了。”
周恒连忙道:“那人现在身在何处?”
衙役垂首回:“说是后来跟着一处商队要离了这儿,结果路上遇见马匪被乱刀砍死了。”
周恒哑然半晌,只听那人接着道:“不过我们查到,现在刘全的妻子赵氏,是当年那位高衙役的未婚妻。”
周恒被这上下来回转弯的消息整的头晕,讷讷出声:“这便说得通了不是,如此明显的动机,是不是应该去把人抓……”
话音未落,只听肖宁连忙道:“赵氏早就查了,出事那天他们南街屠户正巧宰了新猪,那一片的人都在那儿排队等着,很多街坊都见着她了,而且赵氏也是每天在外头做针线活儿到晚上才回家,没有作案时间。”
所有的线索绕了一圈又转回来,然后在赵氏这里断了。
众人聚在前院这边谈论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偷偷地从后门摸了出去,拐个弯转眼不见了。
楼白拧了拧鼻梁,转过身来看着唐棠儿:“文杏街怎么了?”
唐棠儿张张嘴,暗叹这人真是敏锐又不好糊弄,心知自己不能将文杏街与杜温茂的联系说出来,只好做沉思状,犹疑地开口道:“先前整理卷宗似乎看到过,好像有几个证人说在文杏街见到过曾经失踪的人,倒不知是否是我记错了。”
她赧然地低下头,似乎懊恼似的。
“文杏街也简单调查过,那里并没有刘全置办的房产,也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人。”肖宁适时的出声。
楼白看了唐棠儿一眼,淡然道:“倒是要麻烦唐主书将那几卷卷宗找出来调查一下了。”
唐棠儿早料到会这样,坦然地应了下来,抬眼问道:“那楼捕快接下来要怎么查?”
虽然知道文杏街有问题,但是全然没有头绪,那是一处混乱又嘈杂的居住区,没有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现下只有最后一个突破口了。”楼白撩了撩衣摆,看过来,笑唇称出笑意盈盈:“唐主书觉得那具尸体的头会在哪里?”
肖宁和周恒觉得后背一凉。
……
弯月藏在厚重的云层后头,吝啬的投下几缕惨白的光线,将一片蜿蜒坟地上的墓碑照的泛着青光。
周恒打了个冷战,抱紧了怀里的刀。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楼白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唐棠儿绷着脸,尽量维持着淡然的神色,好半晌之后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抽了抽嘴角,开口问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大晚上的来这种地方?”
楼白往前扫了一眼,露出一丝有些恶劣的笑:“你今天也听见了,知府大人可是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要是不抓紧时间,可能就要拿你我进去填窟窿了。”
唐棠儿看着这好不要脸的人,皱眉道:“这关我什么事?”
楼白耸耸肩,若无其事道:“不关事吗?唐主书可是跟衙门奸细相识的嫌犯。”
还不等唐棠儿再呛声,楼白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看过来,轻声开口:“那衙役名叫徐子洋,不知道唐主书有没有印象?”
徐子洋。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的唐棠儿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铺天盖地的熟悉的记忆一拥而上。
那时年少顽劣,她全然没点小姑娘家的样子,总是爱跟隔壁黄家的小少年混在一起满山坡的乱窜。
后来那段时间黄少安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吸着鼻涕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是亲戚家的孩子,他爹娘都没了,就在我们几个亲戚家到处轮着住。”黄少安把那小孩给她介绍了一下。
那小孩就出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叫徐子洋……”
唐棠儿猛然回身,手脚已然发凉。
她对上楼白探究的目光,这才找回些理智,自知失态,叹口气柔和地笑笑:“若说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大概是儿时玩伴,也就是一群孩子一起掏个鸟窝的交情罢了,后面他又去了哪里我倒是不知道了。”
言罢,她别开眼,不再看楼白深沉的眸子,周恒却从一边探过头来,奇道:“诶?唐主书这般文静的姑娘家,小时候也去掏鸟窝?”
唐棠儿被这么一问,竟没说出话来。
楼白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文静的姑娘家……”
“各位,打扰一下……”肖宁惨白着一张脸,如惊弓之鸟般左右看看,咽口唾沫在旁边弱弱地出声:“咱们,还是快点办正事吧……”
有惊鸟的叫声从坟地深处传来,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
肖宁一抖肩膀,脸又白了三分。
“啊,对了,咱们这位肖捕头出了名的怕鬼,”周恒低声对着唐棠儿解释。
“咱们该怎么找?”肖宁绷着一张白脸,眼神发直。
唐棠儿瞥过去个同情的眼神,解释道:“人的头骨坚硬难以损坏,凶手定然要及时处理掉,而无论是扔到什么地方或者是埋掉之类,都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她转过身,旁边就是一处坟头,简陋的石碑很是潦草:“最好的隐藏地点,就是这种新葬的坟墓,即便有翻动的痕迹、都是新土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这是临城最近的一处坟场,新葬的有六人,都挖一挖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挖一挖”这三个字显然是把肖宁震慑到了,让他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没时间走官府程序了。”楼白活动了活动手腕,“到时候再给人家填上。”
说完,他摆摆手,身后带好了家伙什的几个衙役上前,便循着最近的就挖了下去。
“阿弥陀佛。”周恒对着墓碑拜了拜,也加入了进去。
死寂的坟场里,只有铁锹与土块撞击的声音格外响亮。
唐棠儿提着裙蹲下身,捻了些许泥土在指尖搓了搓,开口道:“这一处不必继续挖了,昨天刚下过雨,这处再靠里的土都是干的,显然这两天没有挖开过。”
楼白一点头,刚待出声,只听唐棠儿急道:“等等!”
他看过来,见小姑娘紧紧皱着眉绕到这座坟的粗制石碑前头,仔细辨认上面歪扭的字。
“张山……应该是个男人名……”
唐棠儿轻声念叨一句,然后神色一变,指着一处道:“挖这里!”
楼白顺着看过去,只见从土里隐约露出了一角脏污不堪却隐约能辨认出粉嫩颜色的布料。
他神色凛然的刚待上前一步,忽然,若有破风声急急地呼啸而来。
楼白几乎本能的拇指扣住刀柄,只一瞬间便“当啷”一声,腰间弯刀猛然出鞘。
刀刃与尖锐的箭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应声而落的便是从四周猛地扑上来的蒙面人!
他们一声不响,抬剑便砍了过来。
“大人!”周恒抬刀格挡,转眼便被纠缠住了。
“无事!”楼白回应一声,弯刀翻转将眼前一人的剑挑飞出去,然后提脚踹向他的胸口,借力往后几步,借着这片刻立刻回头找人。
唐棠儿心底暗骂一声,猛地往前一扑,长剑“当啷”撞在石碑上。
楼白正见到这一幕,心脏一跳,一侧身,弯刀寒光凛凛,霎时血沫飞散。
“你躲在……”
他回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唐棠儿利落地起身躲在了他后面,见他回头来看还皱眉喊道:“专心点啊楼捕快!保护好我!”
楼白木着脸回过神,刀光闪出一道弧线,眨眼有二人身首异处。
唐棠儿脸色不虞地紧紧握紧袖口中的小弩,却是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的慌张躲避剑口,尽力拽着楼白在前头挡着。
楼白被拽着转了几圈,忍无可忍:“唐棠儿!别拽我腰带!”
“你还有空管这个!”唐棠儿低喝一声,“周恒他们被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