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白闻言抬头看过去,周恒和肖宁他们早就被逼到了远处。
这些刺客正有意无意地将他们隔开。
刀剑声不绝,幕后的人显然是废了大手笔才找了这么多人来。
楼白暗骂一声。
他判断一下距离,还没有动作,就感觉腰间一紧。
唐棠儿收紧力道,警惕地看着他,咬牙道:“你招惹的仇家,别想落我一个人倒霉。”
楼白被气笑,“小人之心。”
他话音刚落,黑压压一片人密密麻麻地围了过来,又有冷箭森森,直冲着面门而来。
他甫一错开,眼角瞥到又一寒光时已然收不回力道。
危急之时,后腰一阵拉扯的力道直接拉着他往后一大步,寒光擦着腰侧堪堪倏忽而过。
楼白一愣:“你……”
“啊!”一阵石子滑落的声音。
他话还没出口,身后的唐棠儿惊呼一声,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猛地扯了下去,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身后赫然是一个深坑!
……
楼白好容易从眼前的昏花中挣脱出来,咬着牙拎着身上人的领子扯到一边。
“你真是好样的,这种时候也能正好拉着我给你垫着。”
唐棠儿抖落一身土,脸色也很是难看。
“楼捕快皮糙肉厚的垫一下又不妨事。”
她抬头看一眼,斜坡陡峭,估计能拖上那些刺客一会儿。
唐棠儿后退一步试探着要起身,手往后一撑,碰着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
唐棠儿:……
她猛地收回手回过身去,惨白的月光照下依稀的光线,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只冷白中泛着青灰的手臂。
唐棠儿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楼白,后者起身看过来,脸色亦是难看。
“这为了防止坟冈积水浸泡修的一条沟渠。”
不该有尸体在这里。
“先别管这个,我们快走。”楼白辨认一下方向,他们滚落的地方较偏,估计那些人也要找上些时候,顺着沟渠就能走出坟冈地界。
唐棠儿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远离那头往旁边一靠,想要顺着边缘辨明方向。
她刚靠过去,紧靠的后方传来“啪啦”一声,有什么动了一下。
真是出门没看皇历倒了大霉!
唐棠儿想都没想,直接一步上前拽住第一时间看过去的楼白,将他整个人推了过去。
顺势弯刀出鞘,冷冷的刀刃近在咫尺!
楼白瞥眼对着唐棠儿咬了咬牙,视线落在眼前。
一张惨白而无血色的脸被散开的头发遮住了一半,他正从土堆里爬出来,此时顿在原地不敢动弹。
“什么东西在这装神弄鬼!”
楼白低喝一声,弯刀逼近,那人惊叫一声,高声道:“啊啊!我我我!人!我是活人!”
二人一愣。
那鬼似的人慌里慌张地将头发拢到后面,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脸,竟是个少年。
少年欲哭无泪道:“少侠饶命,我也是不小心摔进来的,发箍被摔断了……”
他的嗓音发抖,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楼白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缓缓地将刀收了回来,沉声道:“宋家的?”
那少年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小子宋辞。”
“宋辞?”往后退了好几步的唐棠儿闻声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大半夜出现在坟冈的人,“宋家大少爷?”
宋辞脸上划过一丝羞赧,忙站直了敛住头发拱手行礼。
在女子家面前这样不成体统,从小体面的大少爷有点遭不住。
上头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几人神色一凛,楼白立刻回身当机立断道:“走!”
三人没再寒暄,沿着沟渠的边缘快步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楼白和唐棠儿忽然同时停了下来。
宋辞不明所以:“怎么了?”
楼白看了唐棠儿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细细听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自己人。”
唐棠儿亦是缓下了绷紧的肩膀。
二人开始往上攀爬。
宋辞不敢多问,紧紧地跟着二人,等到三人终于站定,前方嘈杂的声响这才明晰起来。
不知是谁回去找的援兵到了。
唐棠儿揉揉肩膀,一瞥眼,借着月光看清了楼白的后背。
红衣后渗出点点暗红来,在后背铺开一片。
“你……”她张张嘴,忽然心虚地停了下来。
楼白带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她一眼,“拉我垫背的这笔账便记上了。”
不远处有人疾奔而来。
“楼大人!”
周恒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上上下下将两个人打量了个遍,才说道:“拳头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无事。”楼白抬手,眉眼深沉,“我大概能猜到。”
唐棠儿搓着指尖,没有说话。
“大少爷这么晚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楼白目光如炬地看向宋辞。
众人的目光纷纷都落在面白如纸的少年身上。
整个百安府的少爷不少,但一说到大少爷,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宋家这位。
全因有个好爹。
宋老爷曾官拜礼部尚书,下头已经生了九个闺女,直到称病乞骸骨回到百安府,才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宋老爷曾经因为一日没见着宋辞,寻而不得,就把悬赏令贴满了一个城,自那以后无人不识这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大少爷。
宋辞苦着脸低头,“我是追着一伙子人过来的。”
他解释道:“今明两日书院考核,我今儿便早逃了学,想着天色不晚不必早回家,便去了南郊,谁知就撞上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好像拖着什么东西,我见状不妙先让小厮回去报信,自己就跟到坟冈这边来了……”
“谁知……正巧又碰上外头有人在挖什么东西,我不敢出去,就躲在那沟里了。”
他羞赧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楼白没说信或者不信,唐棠儿却忽然出声道:“书院考核?”
“啊,是啊。”宋辞一愣,“原本是一个月之后,这听说上头有大人要过来,今天便将考核提前了,也是为了选拔学生到时候参加游园。”
说罢他嘿嘿一笑,挠头道:“这事我可向来不行,草草一应付便了事了。”
楼白尚不明所以,周恒忽然“啊”了一声,看着唐棠儿道:“唐主书,今日书院考核?你……”
唐棠儿捏捏眉心,疲惫道:“你这样应付了事,考核不过望悠先生那关,书院怎么留你?”
宋辞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摆手:“我在钟玉书院读书,不讲究这些。”
“钟玉书院……”唐棠儿低声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
“大人!”
前方传来肖宁的声音,语气焦急。
楼白与唐棠儿猛地对视一眼,疾步往那边去了。
刺客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那几个新葬的坟墓已然被挖开。
唐棠儿终于看见了早先那角粉红色的布料。
地上躺着几具少女的尸体。
有的冷白僵硬,更早一些的早就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呕!”宋辞跑到一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楼白睨了唐棠儿一眼,意味不明道:“看,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唐棠儿视线转过来,没有理会楼白这句话,只是道:“那沟渠中,也是。”
楼白正了神色,抬手示意。
“去挖。”
……
衙门里的人一直忙到天擦亮,才将所有能找到的尸体全都挖了出来。
沟渠中五具,新葬的坟地中九具,一共十四具尸首。
唐棠儿沉默地盯着这些如残花般的少女,能依稀辨认出容貌的女孩儿脸上粉黛犹在,只是大都脸上、露出的脖颈上遍布着青紫的痕迹,在尸体僵化之后显得更加骇人。
与当日她在停尸房中所见一模一样。
唐棠儿蹲下身,轻轻掀开一只袖角。
那清白的手臂上亦是痕迹遍布。
“这……这……”
宋辞的脸色比之前更是白上几分,他抖着没有任何血色的唇,眼底通红。
“原来他们是来抛尸……这些畜生!”
唐棠儿只是看了这少爷一眼,淡声道:“大少爷还是快回去吧,方才我听说宋老爷已经去衙门里闹了一阵了。”
宋辞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垂下头,最后又忍不住地看着唐棠儿。
“你怎么不怕?”
他已经去吐了好几次了,现在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东西了,但是仍旧只敢匆匆地看一眼。
“死人哪有活人可怕。”唐棠儿不看他,站起身来,看着匆匆走过来的肖宁。
“楼大人。”
去简单处理了后背伤口的楼白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肖宁一拱手,身后跟着的衙役将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肖宁看了旁边的唐棠儿和宋辞一眼,体贴地将东西拿的远一些,才将上头草草盖着的东西拿开。
“找到头了。”
宋辞倒吸一口凉气,转身趴到一旁干呕去了。
唐棠儿几步上前看过来,皱起眉头。
肖宁展开一幅画像,看向二人。
“是刘全。”
……
“这不是刘全。”
许随将一应器具收回来,手执毛笔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
然后吹干纸张,递给站在一旁的周恒。
“验尸单已经填好了,这只头的死亡时间,要比这具身体早大约两天,所以这副身子不是刘全。”
许随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众人都明白了过来。
有两具尸体。
现在一个找不到身子,一个找不到头。
周恒苦着一张脸:“完了,这无头尸的案子不仅变得更复杂了,还挖出那么多具尸体,知府大人估计要把县衙门的房顶盖掀了。”
“知府大人掀不掀房顶盖我不知道。”肖宁看他一眼,低声道:“但是估计会把我们的天灵盖掀了。”
周恒的脸色更加生无可恋。
这时,唐棠儿忽地抬头看了楼白一眼,恰这时,后者也看过来。
二人甫一对视,便在对方眼底看见了心照不宣。
他们齐齐地扭头便走。
周恒一呆:“大人?你们要去哪儿?”
楼白:“沂水桥。”
“啊?去哪儿干什么?”
唐棠儿接上:“找尸体的转移地。”
周恒看着这两个心里什么都懂但就是不多解释的人,无奈的咬牙跟上。
几人刚一出大门,迎面便跟匆匆赶过来的宋辞打了个照面。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周恒看着这回去收拾一番后俨然变得风度翩翩的少年,眉心乱跳。
“我是重要的证人,我见到了他们抛尸。”宋辞认真道。
“那宋少爷可是看清了那些人的长相?”楼白凉凉的出声问道。
“并没有。”宋辞面上带上羞愧,脚步不停地跟上前面几人,“但我觉得这件事我参与了,我就要看着它了解。”
“大少爷好义气。”楼白敷衍地拍了一下手,没再搭理这头脑发热、忘了自己刚还差点给自己吐晕厥的少年。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讨论和恐慌,衙门在检查了桥上没有更多的线索之后便正常放行了。
此时石桥上已然没有任何痕迹。
“人是死在这儿的?”宋辞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几眼,没有任何发现。
“不是。”唐棠儿从后面走上前,看着桥底平缓的河水,“人是被运到这儿的。”
周恒回忆着那天的事,“若是有人扛着尸体一路过来,总该会有人能看见的。”
“走的是水路。”
楼白接上一句,然后看向唐棠儿。
唐棠儿会意地颔首,回忆着那日与许第五发现尸体的位置,然后站了过去。
楼白待她站定之后靠近过去,俯身看去。
桥栏粗石毛躁,有豁口和草绳的毛边残留其上。
他探手捏起,与唐棠儿对视,双方皆是了然。
周恒左右眼巴巴看着两个人一言不发的打哑谜,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恒:感觉自己好多余。
二人探身看着桥下的石墩。
“会水吗?”楼白出声问。
唐棠儿抿唇,“我不行,你来。”
“让别人来。”
话音刚落,二人齐齐看向懵懂站在后头的周恒和宋辞。
……
周恒狠狠地系紧腰间的绳子,看起来神色有些说不明白的委屈。
楼白权当看不见,抬手指挥道:“下面的桩子挨个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