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第十六章 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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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秋与郑文夏父母皆去得早,就留下两个姑娘家相依为命。

不过她们的父亲生前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后来在家乡当了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倒也受人尊重,存下了些家产,也够姊妹二人余生无忧。

直到五年前一天,郑文夏突然杳无音讯。

郑文秋被郑文夏藏起来,躲开了那一伙人,却没护住姐姐。

“后来,我一路顺着高洪和刘全这两个人的线索,来到了百安府。”郑文秋神色淡淡的,每每要停顿一下,好像在仔细回忆当年的细节:“然后,我进了花满阁,并成功地让高洪将我带回了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多少算计和忍耐已然不可考。

唐棠儿收紧手指,欲言又止。

她看着此时面容平静的郑文秋,怎么也问不出话来。

郑文秋却好像明白了她没说出的意思,勾唇一笑,精致的妆容让凤眸上挑,在这一笑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妖媚蛊惑来。

“靠我自己肯定不行啊,单是在那花满阁活下来,并勾引到高洪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自然少不了贵人相助。”

她似乎刻意加重了“勾引”两个字,让这句话无端的显出几分尖利来。

一个出身读书人家的姑娘,第一次将这些脂粉往脸上涂抹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赵慧兰眉眼动了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郑文秋的神色似乎微微缓和下来,语调又恢复懒懒的:“高洪对我情根深种,正巧刘全爱慕慧兰姐已久,二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顺水推舟,我便认识了慧兰姐。”

“后来因为高洪活跃的太频繁,在衙门中已然惹起了怀疑,他们就想了这么个炸死的法子,自然而然地让高洪退去了暗处……”

她话音未落,赵慧兰落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郑文秋顿了顿,只听赵慧兰将话头接了过去。

“我与高洪本是幼时定下的亲事,但并无多少感情,而与刘全却是有些情意的。”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终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法像郑文秋那般体面坦然,便收回了表情,恢复了那一贯的麻木空洞:“三年前,我舅舅去世,我回老家奔丧,后来竟发现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便提前赶了回来,由于回来时是晚上,便先回了自家宅子……”

夜黑如墨,冷清的连几丝星光也透不下来。

马车将赵慧兰送在宅子前,车上的妇人冲她挥手:“怎么回老宅?有了喜事不先回家去吗?”

赵慧兰羞涩地摸了摸还不显的肚子,看着车上的妇人:“已经晚了,他估计已经歇下了,明天再回去也不迟,婶子留下来罢。”

妇人摇摇头:“我就不留了,免得见了小竹后又惹得两边再哭上一场,我的泪啊早就干了,到时候免不了再动心伤肺的,等天一亮我也就要往南边去了,你多保重。”

赵慧兰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闻言便点了点头,跟妇人告了别。

她有角门的钥匙,便开了侧门悄声进去,家里还有两个老仆与小竹做伴,赵慧兰不愿惊扰他们安眠,便自己穿过院子往后宅去。

绕过窄廊,小竹林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一顿,看着那边竹影晃动,整个人被吓得呆在了原地,半边身子发麻。

有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愈发走近,夜幕低垂,照不进一丝光来。

赵慧兰颤抖着后退半步,抖着嘴,刚一张开,一声尖叫尚未出口,被堵进了嗓子眼儿。

有人从身后猛地跳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廊板底部。

她使劲瞪大了眼,借着明明暗暗的云光,看清了郑文秋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郑文秋狠狠捂着赵慧兰的嘴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力道却毫不松懈,一种冲着赵慧兰摇头。

赵慧兰停止下意识地挣扎,听见了从竹林中窜出来的声音。

“没想到这丫头长到这个年纪,突然长开了,谁想着她会长得这么出挑。”

赵慧兰猛地瞪大了眼。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刘全的声音。

有人压低声音接话:“行了,这个月没找到好的,只能打这个丫头的主意,下个月你再走远点看看。”

“行,知道了。”

赵慧兰呆了呆,忽然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烈地挣扎起来。

郑文秋显然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死死地压制住她。

这个往常看起来文弱又沉默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赵慧兰看着她死死咬住牙牵制住她,可是眼里的泪却一直没有停住。

她感觉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有什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挣扎了,只有愈来愈放大的声响靠近,“登登”的脚步声从上方走过去,布袋时常拖在地上的“沙沙”声几乎要把她的耳朵震聋。

她尝到了嘴里的血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赵慧兰几乎已经麻木了的时候,身上的牵制松开了。

周遭安静的窒息。

郑文秋红着一双眼,双手死死地拽着她,已经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不能出去,会死的,不能出去……”

赵慧兰尝着满嘴的血腥味,看了这姑娘一眼,转眼不省人事。

从赵慧兰醒来到她冷静下来,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五天里,从她刚醒来疯了一般寻找小竹,又近乎癫狂地捶打郑文秋,质问她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到后来她枯着一双眼睛,紧紧握住郑文秋的手,干哑的一字一顿道:“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郑文秋一直都是沉默地照顾着她,和她一点点讲自己这两年又是怎么过来的,直到赵慧兰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是悄悄跟过来的……那两个老仆……已经被刘全和高洪打发走了,现在这个宅子不会有人来,你可以再休息得久一些。”

郑文秋紧紧握着赵慧兰的手,看着她麻木而空洞的表情,哽咽道:“慧兰姐,你恨我吧……”

她没能在那个晚上救下姐姐,就在后来自作主张地救下了另一个人。

赵慧兰没有反应。

郑文秋抹掉眼泪,可惜抹去之后又有新的流出来,她紧紧拽着赵慧兰的衣袖,声音几乎要泣出血来:“我要他们……都下地狱。”

**的人红着眼,慢慢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

“对了,割掉他们的头的时候,他们还是清醒的呢。”郑文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我力气太小了,刀子又钝,割一会儿就没有力气了,要歇息上好一阵子才能继续。”

她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散步一样。

听完全部的唐棠儿说不出话,可她分明看见,一直姿态悠闲的郑文秋眼眶有些发红了。

牢房中静默许久,忽然有声音问道:“所以你们等到现在,是为了找时机拖杜温茂下水?”

有人影从外面漫步进来,在阴暗中显出楼白的面容来。

唐棠儿丝毫不为楼白在听感到惊讶,她垂下眼没出声,另外二人显然也是认识他的,亦是没有什么表现。

外头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整齐紧张的脚步声聚集起来。

郑文秋听见动静,缓缓松了些微绷着的脊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是要去拿人吗?”

楼白的右手在腰侧的刀柄上摩挲两下,沉默一会儿,先是看向唐棠儿:“宋辞联系了那宅子周边所有人,又找到了杜府落在其他人名下的房产,从杜温茂在文杏街的房子中找到了十三名被关着的姑娘。”

然后看着郑文秋:“找到的人证物证足以让官府去拿人,但是你该知道,杜温茂不是尽头,上面还有你们不能轻易撼动的巨石压着。”

唐棠儿闻言诧异地看了楼白一眼,但郑文秋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变化:“我当然知道。”

楼白皱了皱眉,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她道:“但是这个时机很好,若在平常时候,或许上头的人还会保一保这位杜县丞,免得唇亡齿寒,到时候,我们可能耗不过他,毕竟靠只官府去查是没用的。”

郑文秋顿了顿,一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们为了不惊动京城的大人,只会当机立断把这枚棋子舍弃,对我来说,这就够了。你们给不了我们的正义,我们就自己去拿。”

这番见识和时机的把握,绝不可能是一个两个小姑娘家能考虑到的。

楼白上前一步:“你还有同伙,帮你筹划帮你抛尸,像花满阁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伙计一样,他们是谁?”

郑文秋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赵慧兰垂着头,像是已经成了一块木头一样。

唐棠儿几乎要按捺不住,她不受控制地上前,紧紧攥着手,再次问出她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你们是谁?”

郑文秋看过来,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她看着唐棠儿,轻声道:“唐姑娘,我们是一样的。”

“你们是谁!?”唐棠儿几乎有些恼怒。

郑文秋喃喃:“有时候,得到事情的真相不会是终点啊,就算从纠缠不清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也再也找不到路了。”

说着,她的身子晃了晃。

唐棠儿瞳孔骤缩,几乎在楼白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冲了上去。

郑文秋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纤细的身子软倒在唐棠儿的怀里。

唐棠儿死死绷着脸,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往郑文秋的口里倒。

“去找大夫!”楼白寒着脸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手指急速点在女子的几处穴位上。

但是已经不行了,大口鲜血涌出来,药丸甚至都喂不进去。

一直呆坐的赵慧兰此时终于有了动静,她踉跄一下,坐在郑文秋身边,空洞的眸子里溢满复杂的神色,似悲恸似痛苦。

郑文秋看着唐棠儿的目光倏忽温柔了下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摩挲着腕上的银环,眼底是痛快的释然。

“别和……我一样……”

“你……”唐棠儿抖着手,死死咬紧牙关。

“我们……是谁?我们是……咳咳哈哈……”

“我们是殉……道者……”

唐棠儿一僵,周遭吵闹的声音瞬间远去,她猛然回想起那日,徐子洋和着血吐出的那几个含糊破碎的音节……

“殉道者。”

……

官府的速度很快,仅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杜温茂名下的所有资产被抄了个遍。

到下午时,消息已经飞快传了个遍,知府康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快措辞上报,觉得这百安府最近怎么诸事不顺,只得时刻紧着皮等上头的处置。

倒是没空第一时间来找衙门一众人的麻烦。

地牢里一应事情还需再处理,等杜温茂披头散发的被关进来之后,赵慧兰去看了一眼,道:“我要回去照看我的花。”

没有任何证据和供词能定她的罪,楼白沉默一会儿,挥了挥手,道:“让她走吧。”

后续还有大大小小的事要处理,肖宁念着得来的消息:“短时间内只查到了一点,杜温茂已经全招,先前落水的少女还有墓地里那些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些姑娘大多是父母早亡无亲无故的,或者就是沦落风尘的女子,即便是丢了也没有人真正上心找……”

“有专门在外头物色这种的线人,还有花满阁……查到杜温茂和花魁婳茵的交易,她曾经参与其中,有别的来源给杜温茂和其他人提供……”

牵一发而动全身,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牵连其中,但现在他们只能暂时在杜温茂这一条线上斩断。

几人一边听着,一边拾级而上,从地牢出来,外头铺天盖地的阳光照过来,唐棠儿下意识用手挡了挡这刺目有绚烂的光亮。

有的人一半在地上灿烂,一半在地下腐烂。

她微微侧身,情绪依然被妥帖地收敛好,颔首致意:“时间不早了,我该回书院了。”

周恒看了看天色,欲言又止。

这个时间回去是诚心要气死先生吗?他没敢问出来。

楼白也没有再出声留人,看着唐棠儿离开,他一伸手,周恒将一叠案宗放在了他的手上。

第一张写着:黄少安,盛安十二年生人,盛安二十年失踪,下落不详,已结案。

周恒看了一眼,在旁边出声道:“据说唐主书小时候,她的母亲有些疯疯癫癫的,她是在邻居黄氏家中长大的。”

“宛若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