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却见女孩子亭亭玉立、纹丝不动。
夏子鸿眼角抖动,咬牙扯起嘲讽的笑:“小娘子别以为这弓像绣花针似的简单,不如趁早回家缝缝补补去。”
宋辞和曾乐邦脸色俱是不虞,一侧头,却见唐棠儿歪着头,脸上满是好奇。
好像真的想知道这个是不是和绣花针一样似的!
“那我来试试。”
二人还没说话,就见唐棠儿上前一步,将宋辞手里的弓接了过来。
场上的视线顿时纷纷投来。
唐棠儿轻轻摸了摸手里的弓,暗道品相不错,然后便闲庭信步般踱步到一旁的箭篓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支箭。
宋辞欲言又止地上前,张了张嘴,委婉道:“这不是初学的弓箭,可能很难拉开,会受伤……”
唐棠儿柔和地笑笑:“试试而已,我会小心的。”
看着女子好奇的表情,宋辞不好再说什么,后退一步让开场地。
夏子鸿在旁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使劲拍着身边人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听听这个小娘子好大的口气,真以为拿绣花针呢!这书院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不若跟了小爷我吃香的喝辣的!”
周遭一堆狐朋狗友们顿时哄堂大笑,起着哄:“小美人儿,跟了子鸿少爷吧,不会让你吃亏!”
唐棠儿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只是试探着将箭搭在弓上,就这么一会儿,举弓的手臂吃不消似的微微抖动。
曾乐邦抱臂靠在一边,语气随意:“就算弓都拉不开,夏老六也不敢怎么样。”
宋辞握了握拳,视线紧紧落在神色认真的女子身上,担忧之下似乎有什么奇异的期待在蠢蠢欲动。
唐棠儿平举弓箭,动词屏息,夏子鸿满脸嘲讽地靠在一边。
细白的手指微动,然后一松。
弓弦发出“嗡”的一阵声响,箭矢脱弦而出。
羽箭带着细弱的风声,力道看起来软软的,在半空划了道弧,然后坠了下来。
夏子鸿一愣,瞳孔一缩,猛地后退一步。
半道坠下来的羽箭擦过他的衣摆,将他的衣角钉在了地上。
夏子鸿后退的步子没有收住,猛然被拽了一下,“刺啦”一声响,衣袍裂开,他整个人仰翻在地。
“你干什么!”
怒吼声传来,唐棠儿苦恼地放下长弓,轻轻“啊”了一声,声音柔柔。
“果然是力气太小啊。”
周遭一阵人仰马翻,夏子鸿被几个跟班一拥而上的扶起来,恼怒的正了正头冠,愤怒地指着唐棠儿:“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干什么!”
唐棠儿神色抱歉,柔声道:“不好意思啊子鸿少爷,你说得对,是我力气太小了,竟然在一半掉下去了,还要好好练练啊。”
围观的人确实看到半途中箭失了力道坠下来的。
远远看过去,明明地上连个印痕都没留下,夏老六完全是被吓破了胆摔的嘛。
围观的人脸上神色各异。
宋辞上前一步,将弓接过来:“是啊,第一次很正常,那边是初学使用的弓箭,去看看?”
唐棠儿应了一声,曾乐邦跟上,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们!”夏子鸿一抹脸上灰土,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的背影。
……
“这巷子弯弯折折的真是麻烦。”
周恒一脚将面前的石子踢开,左右望了望,又到了一处十字岔口。
楼白没说话,辨认一番,往左拐弯。
周恒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觑着楼白的脸色:“楼大人,宴席中途就这么离开没问题吗?”
楼白沉着脸,嘴角绷直:“我不过是个小捕快,走不走的有什么干系。”
周恒摸了摸鼻梁,暗道小捕快可上不了席座。
楼白此时阴沉的心情全赖宴席上左开泽那一句话。
左长史酒至半酣,遥遥看见了被康顺逼着坐在末席的楼白,叹了一句:“小世子意气风发真是不减当年!”
席上众人莫名其妙者居多,不知长史大人说的是谁,倒是康知府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过了去。
思及此,周恒不敢再多问,只安静地跟在楼白身后。
这条稍微宽阔些的小街上皆是些小商铺,楼白在一处小茶馆里落座,叫了两杯茶水。
店家是个中年人,留着一簇胡须,他瞅着这二位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俊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也不知道巷子拐过去那边是不是。”
茶水刚放上来,就听到其中一个抱怨。
店家将茶水摆好,殷勤道:“二位是要找人?俺们这块儿都是老熟人,熟悉得很。”
那看起来冷漠一些地放下杯子,“哦”了一声,问道:“是要打听一下唐女官的住处,这衙门里有宗卷要调用,派我二人来寻一下。”
“找棠丫头呀。”店家将毛巾熟练地往肩头一搭,脸上的表情变得熟络起来。
“没找错,就巷子口那边拐过去就是了,不过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一大早就看见棠丫头出去,一直没回来呢,应该是去读书了。”
二人脸上浮现遗憾。
周恒状若随意道:“那是我们哥俩儿来得不巧了,不过小哥对唐女官很熟悉?”
“熟悉啊。”店家嘿嘿笑着:“这一片区不常有外人来,都是熟人,再加上棠丫头是个好姑娘,每日一大早都去城郊后山挖野菜,时常与我们打招呼。”
楼白捏着茶杯在指尖转动,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恒看他一眼,然后脸上笑着将桌上一只扣起来的杯子摆正,倒上茶水:“小哥也来坐,要说着唐女官我是顶佩服的,就今日那个大案子,还是多亏了她呢,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此时店中没有旁人,店家也愿意多说两句,便应着周恒坐了下来。
听到他的话后,脸上神色是不赞同:“棠丫头多好相与的人,性子柔柔的,见人都是笑着。”
“大概是我先入为主了。”周恒笑呵呵。
店家摆摆手:“要说这事有棠丫头帮大忙我们都是信的,小姑娘打小就聪明。”
周恒状若惊讶:“倒是个奇女子,不知家里是做什么的?”
店家沉默一会儿,叹口气:“这事儿在附近也没有不知道的,英娘子是早搬过来的,据说棠丫头的爹是个读书人,后来进京赶考,据说中了个官儿,不过我也没见过。”
店家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来传来消息,据说当了官的那位沉浮名利场、忘了糟糠妻,竟是杳无音讯了,英娘子不愿意相信,当时挺着大肚子就只身去了京城,奈何小老百姓哪有打听那些大人物的门路,最后也没见到人,回来生下了棠丫头就疯疯癫癫的了。”
“疯疯癫癫的?”周恒惊讶地看过来。
店家连忙摆摆手,压低声音:“许是那时候受了刺激,终日不太正常,多亏了邻亲的黄五和他婆娘,有个差不多时候的男孩儿,将棠丫头接了过去,奶水断断续续拖了一年多,将两个娃娃都养大了。”
“倒是后来英娘子疯病好了许多,现下在家里缝补些东西补贴家用,与我们也熟悉了,日子才好起来。”
周恒唏嘘半晌,叹道:“倒是多亏有好心人。”
店家神色悲怆,叹出口气:“好心人不长命。黄家小儿那日忽然不见了,黄五晚上上山去找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摔下来,人当时就没了,萍娘自那之后就缠绵病榻,找了孩子半年还没有音讯,官府结了案,没多久也撒手去了,留下珍丫头一个有了些出息……这不久前又出了意外……”
小茶馆里沉默下来,唯有风声呜呜流动。
“棠丫头要去当那女官,肯定就是放不下这事呢。”
店家摆摆手,从外头又进来一个客人,他连忙起身去迎,桌上唯剩下了楼白与周恒二人。
周恒抬头看看楼白,自己大人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笑唇被绷直抿起的时候更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楼白将茶水饮尽,放下:“走吧。”
周恒应了一声,而后将几两碎银放在了桌上,起身跟着楼白走了。
二人背影远去,店家收回视线,看见后来的客人带着一只破斗笠,压得很低,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离开。
“您要点什么?”
客人回神,咂了咂嘴:“来壶酒。”
店家脸上为难:“客官,咱家是小茶馆,哪有酒。”
客人一脸不情愿,哼了声:“那来碟花生米吧。”
斗笠微微挑起,露出无为先生一双如鹰的眸子。
……
三日后左长史宴请钟玉和圣哲两个书院参加读书宴的事,仅一个下午就传了个遍。
唐棠儿倒发现书院里的学生们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第二日她照常从后山小道去小屋里换下衣服,去往书院,没了昨日左长史初来乍到的稀罕事,现在这个时间钟玉书院竟是见不到个人。
唐棠儿进入学舍,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角落处挤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埋头嘟嘟囔囔的背书。
她微微讶异,想起来这是昨日被欺负的那个小可怜儿,似乎叫舒安池。
唐棠儿轻手轻脚地坐在后排,拿出书来温习,谁也没有打扰谁,一时间学舍里静悄悄的。
直到日上三竿,外头才终于有了些声响。
学舍里陆陆续续坐了近半的人之后,宋辞和曾乐邦才一前一后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唐棠儿一错眼,便看到舒安池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起身坐到了最偏远的位置。
“棠儿姑娘看什么呢?”
曾乐邦在旁边坐下,顺着视线看过去,“啊”了一声。
他挠了挠头:“要说起来,舒安池还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
唐棠儿看了看那少年瘦弱的小身板,疑惑。
宋辞淡淡地说道:“他可是我们这儿读书最用功的了,家里虽然贫困,却天天起早贪黑的来学舍,但是奈何脑子太笨,光是县试就考了三次。”
“那去圣哲书院岂不是更好一些?”圣哲书院不众门第,肯努力读书就好。
“那边要考核进级,舒安池怎么也考不上,与他同级的都是些小萝卜头了,受不了便来这儿了。”曾乐邦耸了耸肩。
唐棠儿没再说话。
方才舒安池起身拿起书的时候,她见那书的边角都已经被翻阅的破烂卷边了,应当是极用功之人。
还未等她再有什么想法,外头一阵喧闹,有人急急跑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唐棠儿一眼,“哎呦”一声。
曾乐邦:“怎么了?”
“你们快出去看看吧,这是要打家劫舍了!”
几人瞪眼相互看了看,书院有什么好劫的?
曾乐邦脚步飞快,忙溜了出去,看着频频望过来的视线,唐棠儿叹口气站起身来:这钟玉书院也太过热闹了些。
“凭什么不让我进!”
远远地,几人就听见了小姑娘厉声质问的声音。
拦在门口的两个小书童苦着脸:“大小姐,书院不收女弟子……”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一只细长的木棍被女孩子舞得呼呼生风,小书童吓得连忙后退,“唐姑娘不也是女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来!”
刚走近的唐棠儿顿时收获了众人齐刷刷的视线。
小书童无法,忙给另一个使个眼色,只是另一位还没有什么动作,一根细棍便拦在了他前面;“少想着去跟我爹告状,好容易趁他现在忙着没空管我跑出来的,等我入了学他也没办法!”
唐棠儿看向宋辞,眼神询问。
宋辞捏了捏鼻梁,叹口气:“知府大人康顺之女,康婷婷。”
“哎呀,咱大小姐怎么用空来这儿?”
这时,嬉皮笑脸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夏子鸿吊儿郎当地上前,朝着康婷婷抛了个眼波。
还没等再往前一步,木棍便到了身前,冷冷的对峙。
夏子鸿被吓了一跳,忙停在原地。
康婷婷眯了眯眼,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好啊夏老六,正巧我还想找你,本姑娘今儿来就是想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姑娘家的没人护着好欺负!有胆子欺负唐姑娘,有没有胆子来跟我比画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