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知道这些会不会有关联,几人纷纷沉默下来。
“那个……你们准备明天的读书宴了吗?”
夏景泽看着几人,忽然开口。
钟玉书院的众人纷纷一愣。
曾乐邦不解:“有什么好准备的,像往年文书节一样不就行了?”
夏景泽瞪着眼看他:“怎么能一样?这可是长史大人亲自组织的,到时候百安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丢脸可是丢了整个书院和一大家。”
“各大家都去?”
“要不呢?”
夏景泽看傻子似的眼神落过来,曾乐邦叫了一声:“现在装病来得及吗!?”
肖宁和周恒收拾好现场赶过来,看了眼吵吵闹闹的少年们。
楼白恍若未闻,淡声道:“找人的有消息了?”
肖宁摇摇头:“完全没有头绪,死者面部毁坏太过严重,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辨认身份的东西,时间又过去这么长……”
衙门每年见到找不人的案子实在不少。
有些过了太长时间没有发现的尸首,腐坏程度过于严重,基本难以辨认,除非家人报案的时间能刚好对上,要不然很多时候,就算见到尸体也认不出人来。
这件事大概率也会是个找不到人的悬案。
唐棠儿听着他们说话,看看不远处的废塔,再看看平静无波的水面,想到了楼白当时说的话。
被倒吊在水中……
她闭了闭眼,忽然道:“我可以画。”
周遭一静,几人纷纷转头看过来,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恒微微睁大眼睛:“唐主书,你说的能画……是什么意思?”
唐棠儿淡声道:“就是能根据仅有的头骨和残存的皮肉给死者画像。”
这句话说的清晰,众人一脸不可思议。
楼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还没说话,肖宁忙上前:“真的……?可是我仅听说有些干仵作一行的奇人能根据骨头画出大概人像,都是摸久了的缘故……”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看起来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怎么都不能跟那些整日里摸尸体的比吧?
唐棠儿点点头:“人体皮肉附着骨头确实是有迹可循的,我只知大概而已,跟行家自然是不能比,但也看过几本书,学到了些东西……而且,我说的画法不一样。”
楼白上前一步,紧盯着她:“怎么个不一样?”
唐棠儿抿着唇,伸了伸手,光亮照在手上,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是西洋画法,我是从一本奇书上学来的。”
楼白张张嘴,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唐主书的奇书还真是多。”
周恒连忙给自家大人挤眉弄眼,让人别在这个关头挑事。
唐棠儿并不在意他的嘲讽,笑了笑:“多读书是好事啊。”
楼白不说话了。
唐棠儿弯着眼睛,声音柔柔的,继续道:“我管这种画法叫影子画。”
“影子画?没听说过这种稀罕叫法。”
夏景泽对风月之事向来熟悉,公子哥儿都好风雅,平日里的琴棋书画舞他可以说是都通晓不少,各种画作也是见过,从未听说过这种。
几个少年也都面面相觑。
唐棠儿解释道:“那是残卷,它叫什么我也不知,只不过是我起的名字罢了。我们平日画画,多为白描,寥寥几笔就能勾勒人的神韵,但是这影子画,可以画到像是人走出来一样。”
“那不是神了。”周恒喃喃。
唐棠儿笑了声:“其实很简单,只要把影子画出来就可以了。”
“画影子?”
宋辞看着几人落在地上的影子,眼睛亮了亮,脑中好像显现了什么。
唐棠儿点点头:“对,只要画出影子,所画的东西就有了形态有了厚度,虽然是在平平的纸上,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在纸外一样。”
康婷婷挠了挠头,有些想象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子。
唐棠儿没再多说,看向楼白:“只要我用影子画的方法画出头骨的轮廓,再让仵作师傅指导一下皮肉的附着样子,这样画出来的至少也有个七八分相似,找人便足够了。”
周恒将这几句话念了几遍,发现自己没怎么听懂,楼白眼神流转,忽然道:“走,回衙门。”
几个少年看了看天色,跃跃欲试:“我也要跟着去!”
“衙门可不是你们能去胡闹的地方。”
楼白板着脸看着几人,神情不善。
几个少年瑟缩了一下,却见宋辞忽然道:“知府大人说过,这件事不能闹大。”
楼白皱眉:“所以呢?”
曾乐邦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高声道:“所以衙门的人就算拿到了画,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
康婷婷一拍手:“对呀,可是我们不一样,宋辞人脉圈子那么广,到时候打听消息不也是很方便。”
夏景泽摇扇微笑:“而且,以前那桩案子的始末也未可知,要想轻易进入密库也不容易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给安排明白了。
周恒咂舌瞪眼:“这些学生真是胆大包天。”
唐棠儿微愣着看向跃跃欲试的同学们,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就算是天大的事,少年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分好工去做,也能做出来一样,和一个人时完全不一样。
楼白冷着脸,看着几人,转过头去。
“跟上。”
几人对视,欢呼一声,簇拥着唐棠儿跟着往前走。
“走了,坐马车,走得快!”
“你们几个臭男人去另一辆车,怎么一身汗味!”
“康大小姐,这可是我们家的马车!”
少年们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时刻都要吵吵嚷嚷个不停,一直到了衙门口众人才安静下来。
曾乐邦小声嘀咕:“我这还是第一次进衙门呢。”
“以后聚众闹几次事,常来坐坐。”
夏景泽毫不客气的打趣。
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肃穆地立着,既然不再说话,紧跟着走了进去。
“领着他们去前厅休息,唐主书跟我来。”
楼白淡淡吩咐了一声。
曾乐邦心里抓耳挠腮的痒,总觉得自己这是破获大案子、成为大侠的第一步,顿时有些不情愿,大着胆子道:“我们不能一起去看吗?”
楼白一顿,侧过头看他,忽然,笑唇勾起一个有些恶劣的笑。
“当然可以,来吧。”
曾乐邦一抖身子,浑身一凉,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怎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少年心气按捺不住,他沉了沉气,跟了上去。
唐棠儿看着几个因为好奇跟过来的少年们,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话。
有衙役上前来报:“楼大人,许仵作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验尸房偏房。”
周恒在前面带路,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他领着众人进去,一开门自己便缩到了门边,坚决不往里面看一眼。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曾乐邦抬起头,跟黑洞洞的眼眶对上了视线。
“啊!”
头骨被取下来,已经没有了皮肉的地方被简单刷洗了一下,但是还有尚且留着皮肉的地方被小心的整理好,贴在了头骨上,这就使得眼前这个东西坑坑洼洼的骨头混着腐肉,看起来骇人无比。
腐臭恶心的味道一阵阵的传出来,让人作呕。
康婷婷被震得耳朵一疼,还没发作,眼一直。
众人沉默一瞬,齐齐跑了出去。
“哇!”
周恒视线飘忽地看了几个少年一眼,叹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已经算是见过了世面的宋辞也没能幸免,在眼前一幕的冲击下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肖宁上前将姜片和面巾送上来递给楼白和唐棠儿。
二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面色微微发白,完全是被这股气味熏的。
楼白淡淡的瞥了一眼外头动作整齐的众人,视线落在只是白了白脸的唐棠儿身上,忽然出声道:“唐主书看得了这些东西?”
周恒闻言好奇地看过来,这事他早就想问了。
唐主书终归是个出身清白的姑娘家,他们这些见惯了的老爷们都有些习惯不了,她怎么就能常常面不改色呢?
唐棠儿打开窗户通风,在正对着头骨的地方坐下,面前已经被放上了需要的厚实纸张和炭笔。
她声音轻柔,像是一片羽毛。
“谁知道呢,可能我天生比较迟钝吧。”
话题在此终结,没人再出声,唐棠儿拿着炭笔,开始对着头骨作画。
楼白站在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眼中偶尔划过一丝惊讶。
周恒不想上前直视那玩意儿,只远远地看着,貌美佳人作画,如玉公子相伴,倒真真是一副良辰美景图。
要是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带着腐肉的头骨的话。
曾乐邦又抓耳挠腮的想看,又害怕那东西,漱了口之后捂着鼻子在门口着急的打转,一脸虚脱模样。
宋辞远远看了眼,率先抬步走了进去,停在唐棠儿身边,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纷纷一只手抬袖遮眼,一只手抬袖捂鼻,走了进去,控制住自己的眼不往前看。
唐棠儿动作很快,此时手下的话竟然已经初具雏形。
他们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画影子。
画上的轮廓与头骨分毫不差,女人的样子渐渐显现,影子处被力道不一的涂黑,一眼看过去,好像伸手能摸到轮廓似的。
宋辞惊诧喃喃:“当真与传统作画不一样。”
肖宁走进来,轻声道:“许仵作验尸时间有些长,身子不太舒服,便叫了徒弟来帮忙。”
楼白回头,看着许第五苗条似的晃晃悠悠走进来,皱了皱眉。
这个天天一副睡不醒模样的小仵作,真是次次看了都烦。
他不耐地招招手:“过来看。”
唐棠儿已经将轮廓阴影打好,看着许第五上前:“许仵作,烦请看一下五官需要怎么调整。”
许第五掀起眼皮看了眼画,懒散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叹。
他稍微直起了身子,嫌恶地看了看头骨再看看画,对比一番,才慢慢道:“她的眉窝下陷,这里应该再收一下。”
“嘴巴看起来不是很对应,这个脸型需要再长一些……”
唐棠儿依言修改,手下的画渐渐成型。
画上的妇人低眉顺眼,甚至脸上纹路都被画了个七七八八,头型是很常见的妇人鬓,影子让她活灵活现,像是能被摸到似的。
“奇了……”
楼白将画展开,看了几眼,最后视线落在几个少年身上。
几人从惊叹中回过神来。
“明白,该我们了。”
宋辞上前将画拿过来:“楼大人,那这幅画我就先收走了?”
楼白点点头。
他将画收起来,行了个礼,既然看向唐棠儿。
“棠儿,你先休息休息,我们日落之前回来。”
唐棠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含笑点了点头。
少年们招招手,走了出去。
许第五懒懒地靠在门边,看着几人离开,幽幽叹道:“少年啊……精神真好。”
他慢慢悠悠的探手,拿出一张纸递上来,好像用了很大力气似的,神情顿时有些恹恹的。
楼白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皱了皱眉,递给唐棠儿。
后者接过来。
许仵作更深入的验尸结果,死者虽然腐烂严重,身体膨胀,皮肉缺失严重,但尸体没有眼球,能判定是被凶手挖走了。
颈部、手腕均有骨折,好像是被活活淹死的……
唐棠儿没说话。
楼白神色沉了沉:“再去查一查卷宗室……”
……
夏景泽跟众人告别,坐上自家的马车,道:“当年的事在我们家可能能找到更多的东西,我再去问一下以前的下人们,说不定能打听出什么。”
几人点点头,看着他离开。
宋辞和剩下二人坐上车,报了个地名,一行人赶了过去。
到了一家茶馆,曾乐邦扔下一锭银子,几人占了张桌子。
“我们怎么找?”
康婷婷疑惑出声。
曾乐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抬抬下巴:“看咱们大少爷的了。”
小二上了茶,宋辞喝了一口,视线一顿,抬步走了出去。
衣着破乱的瘦削小男孩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没头苍蝇似的撞到了宋辞。
他抬眼,脆生生道:“这位公子,能好心给点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