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第五十六章 死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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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启仓眉眼间全都是烦躁,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

他恨恨的抹了把眼睛,没好气道:“那你说,我们要说些什么。”

八字胡低声下气的回答:“大人,他们在外头指责官府不作为,如果我们就这么将人给抓了,在百姓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韩启仓忽然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有什么可交代的,只要时候随便给他们个理由,难道他们还敢追究造反不成。”

那八字胡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转身对着跪着的人吩咐道:“不要当众伤人,抓人的时候让他们喊着‘捉拿造反生事、扰乱民心之人’,一定要将人全都抓回来!”

“是!”

韩启仓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快些下去。

八字胡站在原地思量许久:“大人,这事有点蹊跷,为什么难民忽然进了城我们却没有收到消息,您在外头布置了那么多眼线……”

韩启仓满脸怒气,但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甩袖子,语气阴狠:“果然当时就不应该饶了这群刁民!让康顺出面处理这件事,先把人都抓起来再说!”

暗处有人领命,悄声退了下去。

各个府邸的门被拍响,嘈杂的声音响成一团,很快,从城门和衙门处各抛出一队人,冲着闹事的街道而去。

……

街上的吵闹声响已然是愈演愈烈,在那些看起来蓬头垢面的乞丐身后,不知不觉地跟上了许多人。

他们又是好奇,又是被喊得心潮澎湃,胆大的人不自觉地就跟了上来。

“我有点害怕。”

队伍中有人嘀嘀咕咕的小声说话。

有人碰了他一下,敛眉道:“怕什么,就算抓我们去,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周围的人还在有条不紊地高喊,偶尔掺杂的说话声,分明是清朗的少年音。

曾乐邦走在前头,喊话现在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偶尔还能随意发挥几句。

就在这时,一道口哨声传来,他的脚步顿了顿,前方巷子口一道身影闪了一下,康婷婷露了半个身子,飞快地比了个手势。

曾乐邦“砰”的一声将手中的锣敲了一下,高喊道:“跑!往两边跑!”

他的话音刚落是,身后跟着人顿时一哄而散,往两边的街道巷子飞快地跑去。

身后跟着的人愣了半天:这是要干什么!?

下一秒,这条街的前后跑出两队卫兵和衙役,呈包夹之势围了过来。

为首的人看着早早一哄而散的人,怒道:“去追!”

看热闹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让开路,眼睁睁地看着官兵们往两边追了上去。

“杀人了!当官的要灭口了!”

穿着乞丐衣裳的几人一边跑不忘一边高喊,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将城中各处都搅得一团乱。

追在后头的官兵们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这些人总能避开他们包围过来的攻势!?

“何人闹事!我等奉命捉拿造反生事之人!”

小巷子中不时传来口哨声,指引者众人往合适的地方跑去。

街头巷尾上演着你追我赶的游戏,闹剧似的一团糟,但是无端的显出来一些紧张兮兮的气氛。

他们没有躲避的想法,只是尽可能地将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训练有素的官兵终究是深谙追捕的方法,为首的人迅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前人的肩膀。

那人早就跑的气喘吁吁,被抓到也不再挣扎,喘了口气,看着按住自己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打了声招呼:“肖捕头啊,好巧……”

肖宁皱了皱眉,看着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勉强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肖宁猛地瞪大了眼:“曾少爷!?”

曾乐邦摆摆手,累的已经说不上话来。

肖宁一大早奉命,说是来缉拿那些聚众闹事的乞丐,他还奇怪城中怎么会多出那么多乞丐,怎么会是……

他左右看看,那些“乞丐”都被围了起来,官兵们厉声呵斥着,只见“乞丐”门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露出一张张青涩的少年面孔。

众人纷纷愕然,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一帮学生!?

“你们在胡闹什么!”一声粗狂的厉声呵斥响起,一个虎背熊腰、穿着城卫服饰的男人大步走过来,满脸恼怒。

肖宁认出这是城卫那边的长官,他拱手示意了一下。

那人声若洪钟,看都没看旁人,对着几个蓬头垢面打扮的少年们怒吼:“一群小儿!你们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

他的怒气并没有吓到少年们,他们所有人都站的笔直,直直的与众官兵对视。

“我们才不是胡闹!”

“因为我们见到有不公,所以我们要该争则争!这才读书人,这才是不负圣人言!”

“你们是不是心中有鬼!敢不敢当堂对质!?敢不敢让天下人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城卫们面露恼怒。

那虎背熊腰的男人将手中的长剑往前一送,龇牙怒道:“黄口小儿!你们懂个屁,在这儿信口雌黄,信不信我们刀剑无眼!”

肖宁的心一紧,手下意识扣上了腰侧的配刀,防备着眼前的男人真的做出伤人的事来。

原以为这些年轻人见状会害怕收敛,谁知道这般举动却像是激怒了他们一样,众人竟然齐刷刷地上前一步,直直的对上眼前冰冷的长剑。

“你们想滥杀无辜!?”

“怎么!贪官暴吏我们还骂不得了?我们会害怕吗,读书人害怕这些还读什么书,丢了圣人的脸面!”

“你们堵得住我们的嘴,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吗!?”

眼前穿着破烂乞丐衣裳的少年中既有钟玉书院的学生,也有圣哲书院的学生,曾乐邦视线微转,发现方才气愤喊话的几个,正是圣哲书院的学生们。

他们平日里衣冠楚楚眼高于顶,嘴里念着“之乎者也”,一口一句圣人子弟。

原本他们是向来瞧不上这些书呆子的,只会念两句酸诗酸文能做的成什么事?

可是此时,面对无眼的刀剑,他们昂首挺胸,满眼无畏的站在前面,之前临阵磨枪读的那两本书上许多晦涩难懂的东西好像忽然在此时就豁然开朗了。

什么叫“万户侯何足道哉”!?

什么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

少年们的喊声忽远忽近,钟玉书院原本怔愣住的少年们脸上慢慢浮现出恍然的表情。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少年们齐刷刷的往前走一步,怒目而视。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那男人手一抖,下意识地将长剑往回收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些比他矮了近乎两个头的少年们,忽然感觉汗毛倒竖。

“我们要官府给个公道!”

“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他们又往前一步,怒声喝道:“为官强权,迫害百姓!愧对圣人!”

“让他们回家!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此事不查明,我们誓不退!”

——一诺千金重!

他们前进一步,官兵们就后退一步,手中的刀剑紧握,但是没有人敢伤到这些少年们。

震吼声冲天,似乎连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肖宁看着一步步往前,恍若不在乎眼前深渊还是荆棘的少年们,好半晌之后才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衙役们愣了愣,然后将刀收了回来。

那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城卫一阵恍然,随即清醒了似的晃了晃脑袋,一阵恼怒。

自己在干什么!?竟然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吓唬到了!?

他亮出长剑,怒道:“放肆!你们是想造反吗!?”

少年们不再往前走,他们神情愤怒,但是却没有动手,在行动之前,他们所有人都被一遍遍嘱咐——不要动手,保护好自己。

眼见着他们不再往前,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但是随即,他就听到有少年高声道:“我们不想造反,我们只是要讨回该有的公道!”

“我们是读书人,我们是圣人子弟,并非打打杀杀的武夫。”

话音落,少年们纷纷一撩衣服,就这么席地而坐。

“唰唰”的声音响起,他们纷纷从怀中掏出纸张,展开,捧在手中,高声齐诵。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

众官兵看着旁若无人似的坐在地上,念着些听不懂的诗的学生们,满目愕然。

……

“……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

有人手中捏着一张纸,正在读上头的字。

“嘘!小点声念,不要命了!”

有人慌张左右张望了一番,匆匆地去关上了门。

“说的精妙啊!”另有人人拊掌赞叹了一声。

“这纸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现在几乎人人有一份,又不单单是我们,你慌张什么。”被打断的那人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坐在这雅舍中的人都是一席青衫,全然是读书人的打扮。

读书人常爱组织些诗社之类,来品评文章诗词,终日念着圣贤书,挥手指点着国家大事,这一幕在各处都有。

“这说得多么的简单易懂!不管什么遣词造句,这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实在是讽刺的好!”

“方才街上又传来了信儿……”有人从外头推门进来,一双眼睛兴奋地亮着,他敲了敲手,学着学生们的腔调,道:“读书人害怕这些还读什么书,丢了圣人的脸面!”

众人左右看看,都一时间没有说话。

方才那个让人小点声念的男人脸上青青白白的变换了一会儿,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沉默之下,有人忽然叹道:“少年人啊……”

……

有人在街头巷尾四处窜着,手中纸飞快地塞进了各家的窗子或者各处摊贩的物件底下。

“写了这么多天手都要写废了,结果分这么一会儿就没有了。”

夏景泽抱怨着将手中一捧纸又递了出去。

一只瘦瘦的小手接过去,朝他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纸张便窜了出去。

夏景泽看过去,就见那男孩在巷子口和一众小孩子将纸分了分,然后各自飞快地跑向不同的地方。

“他们是什么人?”

齐正则正在拨着手里的算盘,抬头看了一眼:“你说那个叫阮七的孩子?大少爷认识的人,就是住在这儿的孩子们,对大小巷子熟悉得很,跑腿很方便。”

夏景泽摇了摇扇子,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你这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齐正则最爱听别人跟他谈生意,闻言嘿嘿笑了一声,不无骄傲道:“那是当然,虽然现在规模不大,但是你见这条街的小铺子,全都是我名下的。”

“可惜你家里人不让你干这个,要是被他们发现,一只手就能把你这些小铺子掀了。”

齐正则翻了个白眼:“所以现在我是在用我的心血做事。”

少年们写的这些纸能在短短一上午的时间流遍百安府的宛恩县,靠的不仅是这些走街串巷的孩子们,还有齐正则这条生意上的链条,四通八达的网络通向每一个小地方,将消息也传到每一处。

二人还没再说话,就见从门外匆匆跑来一道人影。

康婷婷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们,急声道:“离开这里!曾乐邦他们已经被抓走了,现在官府正在到处收缴我们的文章!”

夏景泽和齐正则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将眼前的东西打包,匆匆往肩上一甩,就顺着提前留好的后门冲了出去。

——

“砰砰砰!”

“开门,把你们手上的罪纸都交出来!污蔑官府,有私藏者,与闹事者同罪!”

惶恐的人们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官兵,连忙将手上一沓纸递上去,讷讷道:“官爷,塞进我们家的就这些了,我们都没看,上面写了些啥也不知道……”

官兵一把将纸躲过去,瞪了他们一眼,便匆匆地跑到了下一家。

康婷婷看着这片的官兵离开,摆摆手,示意齐正则和夏景泽往前走。

二人却停在原地看着他们辛辛苦苦一张张写成的文章就这么被交了上去,心中一时间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