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婷婷扯了他们一下,催促道:“好了,不要看了。文字不留迹,但留心。”
“康小姐说的这般话有理,是我等狭隘了。”夏景泽摇了摇扇子开口。
康婷婷耸了耸肩,领着二人拐进了一跳偏僻的巷子:“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棠儿说的自然都对。”
“说起棠儿姑娘,她去哪里了?”齐正则问道。
康婷婷也摇摇头:“棠儿说她要先等人。”
“等人?”夏景泽和齐正则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不解。
他们还有什么要等的人吗?
——
临街的茶楼旁,少年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纷纷离开了房间。
唐棠儿始终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着隔壁原本安静的雅舍里慢慢传来些声响,唐棠儿慢慢吐出口气。
茶楼的雅间向来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地方,附庸风雅、咬文嚼字,再合适不过。
就在唐棠儿出神的时候,茶楼外头的窗子忽然被让你敲了两下,她微愣着抬头看过去,窗户被人从外头拉开,一身红衣的楼白直接翻身进来,轻巧地落在了唐棠儿身边。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之后皱了皱眉:“唐主书这待客之道实在欠缺,这茶都凉了。”
唐棠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凉茶降火,或许适合楼大人。”
楼白也不恼,一撩袍子坐下来。
唐棠儿没忍住问:“楼大人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为什么非要翻窗户?”
楼白面色不变:“我还以为你们在谋见不得人的事,应当不会愿意别人走正门。”
唐棠儿无语半晌。
楼白听着外头的动静,忽然道:“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会被关进县衙大狱,那张虎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唐棠儿淡然地点点头:“知道。”
见她这幅了然于胸的模样,楼白似是来了点兴致:“你信上只是说请我帮忙,我倒不知道你们一群学生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也不算多大的事情。”唐棠儿开口:“就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罢了。”
这种时不时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倒向来是她的风格。
就是有一种让人格外憋闷的感觉,楼白捏了捏鼻梁,决定不跟她说太多的话。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帮忙?”
唐棠儿微微一笑:“楼大人这不是来应约了嘛,那就是答应帮忙。”
楼白好声好气的耐心道:“我是说,万一我不打算帮忙呢。”
唐棠儿看了他一会儿,状若不经意道:“对了,说起来,之前去密库那会儿,楼大人给了我一只玉牌,倒是忘了还给大人,可惜今天我忘了带,日后定然记着。”
楼白闻言挑了挑眉:“原来是想威胁我。”
“哪里有威胁?”唐棠儿无辜的看过去:“是请求楼大人。”
“这和威胁有什么了两样?”楼白眯了眯眼。
唐棠儿语气认真“‘请求’和‘威胁’这两个词,可真是哪里都不一样。”
楼白灌了口凉茶,觉得降火的效果确实是不错的。
唐棠儿见状沉吟一会儿,才道:“事情的经过在信中已经和大人说过了,想来疾恶如仇如楼大人,肯定不会将这件放任不管的。”
“你倒是会大一滚再给个甜枣。”楼白语气不明地回了一句。
“总之楼大人不满韩刺史已久,咱们不过是互帮互助罢了。”
楼白动作一顿,眯着眼看过去。
唐棠儿的目光没有闪躲,她站起身来,温和地看着他:“时间差不多了,楼大人,我们走吧。”
……
街上此时安静异常,有不少人推开窗户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两眼,随即又害怕的将窗户关上。
明明是端午佳节,他们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地上还扔着一直铜锣,木槌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它孤零零地躺在原地,竟无端让人看出来几分萧条。
刚才坐在这里的少年们,全数被帮到了县衙,下了大狱。
“一群宵小!闹什么事!”收到消息的韩启仓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是何心情,他坐在上首,使劲捏着眉心:“他们闹什么!?”
还以为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他的人没有看严实,导致那些早被赶走的难民们来闹事了。
八字胡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些个世家怎么看的孩子!”韩启仓越想越不满,心中想着一定要给这群家伙一个教训。
此时他算是松了一口气,一群孩子,能闹出什么事来,指不定是因为什么事头脑一热,来整耍弄这些幼稚的把戏。
想到这里,他的眉目间闪过一丝阴狠,他招招手:“去提审几个学生,问问他们……”
哪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侍从又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慌里慌张道:“大人啊,外头又,冒出来一帮子乞丐,他们搁县衙门门口坐下了!”
韩启仓一瞪眼:“什么乞丐!?”
那人卡了壳,犹豫半天:“看……看不出来……”
韩启仓愤怒的摔掉手中的茶杯,怒道:“还有完没完了!”
……
地上的铜锣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捡了起来,向来人迹罕至的县衙门口此时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
依旧是那副破破烂烂乞丐似的打扮,但是这次学生们都没有往脸上抹那些黑灰,而是端端正正的梳着头发,一双眼睛坚毅而执着。
他们蜂拥而来,各自从怀中掏出那眼熟的纸张,抬手四散,一时间周遭纸张纷纷。
他们拂袖端坐,腰背挺直,高声道:“贪官暴吏如何骂不得!?读书人死亦无惧,无愧圣人言!”
为首的人高声道:“今日将他们驱逐,我等坐视不管,他日就是我们被赶出去,求告无门之日!今日冷眼旁观,他日祸及己身!”
“今日冷眼旁观,他日祸及己身!”
县衙门被打开,肖宁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头疼无比。
一把年纪的县令崔逢从里头走出来,眯眼往这边看了一会儿,好像才辨认出眼前的景象似的。
他一拍手,哎哟叹道:“怎么了这是!?”
“宋辞!你想干什么!?”旁边落轿,康顺人未见而怒声先至。
他满脸怒容走下来,往这边走了几步,看着端坐在前头的学生们,伸出手指指着他们:“你们……你们……”
“你们”了半天他都没有说出话来,气得手指都在抖。
为首的宋辞依旧是翩翩君子之风,他行了个礼,拱手道:“康大人。”
“别叫我!”康顺使劲喘了两口气,学生们都公然反到眼皮子底下了,眼里哪还有他这个大人!
“韩大人来了!”
“刺史大人!”
不是道是哪里传来吵嚷的声音,位面围观的人群主动闪开一道路,一脸肃然的韩启仓从马车上走下来,直直地往这边来。
学生们眉目微动,往那边看过去。
康顺心头一跳,拱手行礼:“韩大人。”
韩启仓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然后他视线一转,看着端坐不动地学生们,声音不怒自威:“诸位这是何意?”
宋辞收紧了手,吐出口气,对着韩启仓拱手行礼:“韩大人,学生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求告无门,出此下策?”
“求告无门?”韩启仓冷声一笑,看着他们,那笑意中似乎渗着冰渣子:“你们是要告谁?”
宋辞直起身子,面容无惧:“自然是希望官府彻查难民一事,学生们怎么能知道该告谁。”
韩启仓那双阴鸷的眼睛紧紧地锁定他,里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康顺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他下意识往前面挡了挡,拱手道:“小儿无知,口出狂言,只要多加管教便好,韩大人莫要动气。”
“我等是为公道,为正义,为不愧圣贤!怎么算口出狂言!”
人群中不知道那个少年勃然起身,但是被身边人拽了一下,在几个大人视线寻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你们才读过几本书就敢说不愧圣贤!”站在韩启仓旁边的那个八字胡怒目出声。
少年们执拗的望过去,不肯说话。
“大人,我们的同学们被你们抓走,我们难以冷眼旁观。”宋辞低眉垂首。
康顺喘了口气,急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要不是你们闹事,他们怎么会被抓走!”
见着众少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康顺气得左右踱步。
“你们真以为我们不敢对你们做什么吗?”韩启仓浓眉一竖,阴沉的视线锁定他们,“难道小儿无知就可以枉顾律法!?”
“我们只讨要一个公道!”
“今日冷眼旁观,他日祸及己身!”
“你们能把那些难民赶出去!是不是明天也要把我们赶出去,把所有百安府的百姓都赶出去!?”
此话一出,远远为官的百姓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学生们写的文章已经被官府收缴了不少,但是百安府读书人不少,许多人虽只将文章读了一遍,但也能给他们讲明上午的事情。
临县水灾难民无数,听说官府因为没有银子供应那些个难民的生活,又因着不准城中出现乞讨者,所以将人赶了出去,更甚至还见了血……
想到这里,纷纷是一阵恶寒。
原本他们只是这么一听,但是此时听到那句“是不是要把所有百安府的百姓都赶出去”,原本平静的心情似乎顿时沉重了起来。
要是他们也被官兵赶走怎么办?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康顺惊讶地看着少年们,怎么感觉自己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疯了!?
他被吓得肝胆俱裂,忙摆手示意肖宁:“快,疏散百姓,不得聚集!”
肖宁领命而去。
韩启仓一双眼睛幽深,里面像是藏着风暴。
“来人!”他忽然一挥手,看着少年们,怒道:“把他们……”
“韩大人!”康顺连忙唤了一声,他回过头去,冲着宋辞吼:“你们不要再闹了,快些回去……”
他话音未落,周围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响,众人只见一群穿着青衫的学生们,手持书卷,疾步而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传来,很快,少年们团团围了上来,他们一袭长衫,笔直地站着。
韩启仓认出了为首的少年:“尹少爷。”
康顺感觉眼前一晕,身后的近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他怆然道:“尹星楚!裴之!你们两个怎么也跟着胡闹?”
少年们默不作声,对着前方拱手行礼,然后齐刷刷的一撩长袍,席地而坐。
穿着青衫的少年们将穿着破烂乞丐衣衫的少年们围在里面,手捧书册,静默坐着。
“你们这是在逼官!?”韩启仓怒道。
“我们来此读书,做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怎么谈得上是‘逼’?”尹星楚眉目肃然,他是整个百安府有名的才子,是望悠先生座下得意的弟子,也算是现下最谈得上是读书人的。
静默铺开来,挺直了腰背的少年人,高声道:“把我们的同学放出来!”
“你们没有理由抓人!”
八字胡男人凑上前,对着韩启仓道:“大人,这要是都抓起来,衙门的大狱也装不下……”
韩启仓脸色难看。
八字胡眼珠一转,道:“大人,头一会儿那些个世家要见您都被拒了,现在……是时候让他们来管教一下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了。”
韩启仓脸色一肃,一摆手:“去!把那些个老师大人们都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少年们具是脸色一僵。
……
今日城门这处人倒是不多,守城的侍卫们靠在墙上聊天。
“今儿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事,张大人一早就带着人回去了,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另一人摸了摸鼻子,无聊道:“能有什么事每到这些个过节的时候,要么就是喝多了闹事,要么就是那家用火又出了事,每年都有的折腾。”
另一人认同地点点头。
正说着,二人视线往前一扫,瞬间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