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中静悄悄的,不知道是没有客人还是大家都人人自危,不敢出声。
康婷婷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站在中间的唐棠儿,道:“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围着茶楼喊了好几遍,也给他们送了信儿,现在应该每个房间都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夏景泽摇着扇子去扇自己头上的汗,怅然道:“看起来真激烈,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去。”
唐棠儿穿着一身衙役的衣裳站在廊道,她腰间佩刀,原本温柔的眉眼此时竟带上了几分英气,但随着她柔和一笑,好像原本那个娴静的女子从未变过。
“辛苦你们了。”
康婷婷摇摇头:“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干点什么?”
唐棠儿摇了摇头:“保护好自己。”
几人点点头,互相对视一眼,自觉退到了后面。
唐棠儿收回视线,眉目冷峻的抬手指了几间雅间:“我们一人一层。”
站在旁边的周恒点了点头:“明白。”
楼白冷然的立在旁边,唐棠儿偏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叮嘱:“楼大人到时候收一收气场,免得吓得众人腿软跑不出去,可就坏事了。”
楼白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这么容易就腿软,我看这些废物也没有敢做事的胆子。”
唐棠儿叹口气:“那就走吧。”
他们身后各跟着几个衙役,全然是楼白信得过的手下,此时众人兵分三路,一齐往楼上去。
站定在分好的楼层之后,唐棠儿在门前提了提气,她附耳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了里头嘈杂的声响。
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衙役立刻领会,猛然提脚,“砰”的一声将门踹开。
一声怒喝紧随而上:“官府办案!”
只一瞬间,身后几人“哗啦”的涌了进去,“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配刀,直直的对向房中的众人。
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雅舍之中铺着满桌满地的纸张,众多穿着青白长衫的读书人愕然地看着他们。
“你们……”
唐棠儿上前一步,厉呵道:“尔等可是在聚众闹事!?”
“你胡说什么!”有人恼怒地上前一步,涨红着脸看他们:“我们在这里作诗读书!”
唐棠儿冷笑一声,捡起地上一张纸:“我看你们就是想闹事,写着这些酸臭文章,真的以为能干什么不成?你们和那些闹事的就是同谋!”
长刀冷冷地对着那些读书人,他们眼底恐惧和恼怒交织,终于有人忍不住怒而上前:“你不要空口污蔑人!”
唐棠儿随手将一张写了诗词的纸一扔,摆摆手:“把这些聚众闹事的人抓起来!读书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衙役们大声应“是”!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僵在原地。
唐棠儿沉着眼看他们。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跑动声,几声少年们的喊叫声清晰地传来。
“今日冷眼旁观,他日祸及己身!”
“日后我等被冤枉,谁来给我们讨一个公道!”
声音渐渐远去,不知道是不是又一波前仆后继的少年人。
屋内的读书人神情一顿,积攒已久的愤懑终于再难抑制,有人红着脸怒道:“你们难道想把所有人都当贼人抓起来吗!?”
“日后是不是整个百安府的读书人都是贼人!都要被处置!”
“你们凭什么!?”
被点燃了似的众人忽的一拥而上,举着手里的书册高声道:“他们说的对,此时被人欺负到此等境地,低眉侍权贵,愧对圣人!”
“我们难道连那群小孩儿学生都不如吗!?”
举刀的衙役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愤怒的脸拥挤上前,手中的书册纷纷砸了下来。
“我们也去要个公道!”
唐棠儿一摆手,衙役们顿时毫不留恋抽身退出了屋子,手中的刀好像都拿不稳了似的,纷纷后退。
那些读书人们见状顿时跟着冲了出来,与此同时,楼上楼下以及隔壁雅间都被推开了门,清一色读书人的长衫打扮,纸张书册被扔出来,“哗啦”的散了满天,众人愤怒的推搡着身穿衙役服的众人往外走。
“退下,你们要干什么!?”此时这些怒吼在他们看起来就是徒有虚表。
唐棠儿见时机已到,低喝道:“退!”
衙役们抽刀撤离,不敌似的跑了出去。
不少人纷纷从窗口中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向来淡然高雅的读书人们,脚步匆匆,满脸愤怒地朝一处涌了过去。
巷子暗处,唐棠儿拍了拍衣服,扶稳头顶的帽子。
楼白悄声落在她身边,看着人群的背影,沉声道:“唐主书真是将人心玩弄于股掌。”
唐棠儿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大势所趋而已,我们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算不上什么玩弄人心。”
楼白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唐棠儿提步往外走:“还有最后一步。”
……
衙门前气氛凝滞,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虎背熊腰的城卫长张虎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几个少年走上前,拱手道:“大人,这几人在外头散播谣言,那些个罪纸就是他们发的!”
夏景泽不满的抚了抚自己的衣衫,敲着扇子道:“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康顺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康婷婷,腿登时一软。
就在这时,嘈杂的声音传来,不远处乌压压的赶来一片人。
“让开!”
“不要拦我们!我们倒要问个清楚,是不是我百安府人人都是造谣生事者?!”
“读书人为民请命!”
围在外围的衙役们被推搡开,这群读书人将这里团团围住,神情愤懑。
站在前头的众人面露诧异。
眼前这些读书人,可不是他们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能打发掉的。
聚在百安府及宛恩县成立各种文社诗社的读书人们,大多都有正儿八经的功名,他们早就不在书院读书,但是却是真正代表着天下文士,在重文轻武的东裕,有时连官府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韩启仓面露惊怒,他全然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谁的酸腐书生,竟然会来凑这个热闹!
此时,康顺看着这边,忽然心思动摇。
他先前一心觉得孩子们受人挑唆闹事,不曾细细考量这其中因果,若这事这般激起了众怒,是不是真的该重新思索?
眼见得事情越闹越大,咬紧牙关,知道今天此事不能善了。
他看着聚拢过来的书生,重重一摆手,指着前方的少年们,怒道:“来人,先把这些闹事者抓起来!”
都怪他们,都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大人!”康顺上前拦了一步,惊道:“不可啊!”
最先动起来的是城卫兵,他们神情一肃,高声道:“是!”
转瞬间,他们提步上前,不由分说就直接拿人。
少年们却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他们看着那些读书人,忽然感觉鼻头一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忽然席卷上来。
大人们顿时乱了阵脚,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拦动手的卫兵,还是该去帮这一块儿抓人。
一时间,现场混乱无比。
韩启仓冷眼看着这边,眼底是阴狠的神色。
城卫将外围的读书人们隔开,慌乱四散的少年们犹如网中的鱼。
“放开我!”离着台阶最近的宋辞和尹星楚几人最先被城卫拽住。
尹星楚此时眼前已经有些昏花,他体力不支的靠在旁边,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尹府的下人已经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去。
“先给他找大夫包扎!”宋辞甩开拽住他的人往尹星楚那边跑了几步。
“站住!”恼怒的城卫们杀红了眼似的,见到挣脱不配合的,“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剑。
往前走的宋辞浑然不知身后危险袭来,尹星楚微微瞪大了眼,厉呵道:“宋辞!”
宋辞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步,下一刻,一股大力袭来,他被人直接扑倒,伴随着“噗嗤”的声响,血腥味弥漫开来。
宋辞心头一跳,手脚全都僵硬起来,他想抬头看看可是此时动也不敢动。
耳边只剩下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心跳声。
身上的人毫无反应,宋辞慌到六神无主,就在他感觉过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身上的人翻了下去。
宋辞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想也不想就扶住了那人。
等到看清那人惨白的面容时,宋辞的手都开始发抖:“先……先生?”
范升荣没有任何反应,身下有一摊血迹。
“先生!”宋辞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抡了一锤,头脑一片空白,他的声音不可自抑的带上了哭腔。
就在这时,范升荣闷哼一声,哑声道:“别动我啊……疼死了,你们这群不让人省心的破孩子!”
宋辞顿时一个激灵,抖着声音问:“先生!先生,您伤到哪里了?”
范升荣白着脸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宋辞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里被嚯开一道口子,正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出来。
康顺急得在原地跳脚,他怒喝:“愣着干什么,先去把县衙里的答复请过来!你们,先保护人!”
身边的衙役忙不迭地跑了回去,肖宁收到命令,一摆手:“先护人!”
原本没收到命令,始终状况之外的衙役们此时忙冲上前,和城卫们对峙起来。
韩启仓脸色阴沉似水,他转眼看向康顺,怒道:“你是要跟我对着干!?”
康顺顶着一头的汗,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平生第一次对着自己的上级吼出声:“我要护着百安府的子民,这是我作为知府的责任!”
韩启仓指着众人,怒道:“好啊,你们说要公道!你们是给谁要公道!?”
此话一出,嘈杂混乱的四周忽然静了一瞬。
宋辞扯开衣服给范升荣绑上止血,范升荣缓了一口气看着他们。
对啊,说是要公道,可是苦主在哪里呢?
少年们张了张嘴,忽然不确定到了这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
到现在这个程度,如果说出难民们的位置,他们会安全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韩启仓冷冷一笑:“一群愚昧之人,受人怂恿撺掇就头脑发热!”
“因为你们是背信弃义之徒!”尹星楚捂着头,怒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围一声应和的怒吼:“你们就是一群背信弃义之徒!”
这声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往循着声音看过去。
长街尽处,许多穿着各种衣装的老少男女齐齐地往这边走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亦隐隐可见其上的泪痕。
他们走得很慢,互相搀扶着,眼中跳动着久违的火光。
宋辞看着他们,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有的穿着小厮的衣裳,有的穿着杂役伙计的衣裳,有的是普通的粗布麻衣,有的是较为贵重的绫罗绸衫,众人面目百态,此时朝着同一个地方走来。
“你们是什么人!?”韩启仓皱着眉,冷声质问。
几人停下脚步,带着恨意的目光投过来,一位搀着老妇的女人厉声道:“三年前,柏县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当时流亡者数千,但是来赈灾的官兵只安置了几百人,其余人尽数驱逐,不得入城,违者当场处死!”
她说着,声音悲鸣,泪水不断落下来:“我的父兄不过是回家取了包裹,却都死在官兵剑下!”
众人心神齐齐一震,康顺愕然地看向韩启仓。
韩启仓此时眉眼倒竖,俨然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
女人话落痛哭,身后众人愤懑的接口。
“我的妻儿被他们抓走,生死不明!”
“可怜我那老母,连家门都没有迈出去!”
“我的儿子还未满百日!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他们悲痛地诉说着那些前尘遭遇,每一个字落在众人心上,都宛若有千斤重量。
站在茶楼上的唐棠儿看着这边,见状皱了皱眉,看向自己左边站着的人,疑惑出声:“他们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