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一愣：“生病了？”
旁人点了点头：“果然是身体还没好就回来上课了吧，尹少爷就是读书太用功了，身子遭不住的。”
裴之好像放下了一点心。
伤在头部肯定要多养几天的，所以昨天星楚少爷那副不在状态的模样应该也能理解了。
有教习先生往这边看过来，他立刻看着眼前的书本，收了心思，专心朗声读着。
……
肖宁将一叠纸递给楼白，说道：“关于黑商船只目前只能查到这一些，现在我们得到的线索不多，只能广撒网，还不敢惊动旁人，能查到的东西有限。”
楼白随手翻着，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眉眼疲倦。
几人眼底都有青灰，显然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
周恒看了他一眼，主动解释了一下上面的内容：“确实像齐公子说的那样，他们不止做这一处的生意，还有一些货物不知道流向了什么地方，现在还查不出来，胭脂铺子的空缺被填上了，已经查不出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道：“倒是查到了一点私货里头有什么。”
周恒说到这里，楼白也刚好翻到了那页纸，看到了上面的信息。
他眉心蹙起来，低声道：“盐。”
贩卖私盐，已经开始干掉脑袋的事了。
“我这眼皮已经跳了一天了。”楼白捏着眉心。
周恒和肖宁互相看看，两个人都没能说上什么话。
“去胭脂铺子那边走一趟看看，因为什么心神不宁。”
楼白率先抬脚走了出去，周恒连忙跟上。
他们去的是最繁华的那条街，街旁店铺林立，还有不少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
这边有最大的一处胭脂铺子，桃花胭脂最早就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
二人身着便装，俨然像是两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他们走进胭脂铺子，看着那道背对着他们的人影，都是一愣。
“唐……”
唐棠儿回过身来，周恒的声音立刻拐了个弯儿：“唐……姑娘？”
唐棠儿笑着点头：“楼公子，周大哥。”
楼白眼角一跳。
周恒看着楼白一眼，哈哈笑了声：“唐姑娘也来看胭脂？”
唐棠儿点了点头。
店老板看到客人来，脸上堆起笑容来：“二位贵客可是要给家中娘子挑选胭脂？”
楼白走上前，看到唐棠儿眼前已经摆了几盒不同的胭脂，想来二人想到了一起，都想看看能不能从胭脂入手查到点什么东西。
店老板注意到他的视线，热情道：“这些都是今天桃花节推出的新品，都是最好的，您也看看？”
楼白点点头。
唐棠儿已经伸手拿起胭脂打量了，她凑近微微嗅了嗅胭脂的味道，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店老板将胭脂摆上来之后，又热情招呼唐棠儿：“这位姑娘，您要不涂上试一试？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旁边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投过来，带着隐晦的好奇和打量。
唐棠儿笑了笑：“就算涂上我自己也看不到，就不必了。”
店家还没说什么，就听楼白忽然开口：“店里就没有铜镜吗，照着看看就是。”
唐棠儿转头看他，还没说话，店老板“哎呦”一声，忙不迭将铜镜拿过来：“有的有的。”
谁知唐棠儿却看都没有看，温温柔柔的一笑“铜镜太过模糊，颜色难以表情，倒不如楼公子涂上，我还能看得真切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都静了静。
店老板左右看看，触到楼白冷冰冰的神色，下意识带着铜镜往后躲了一步。
嗨呀，这二位原来是有仇？
唐棠儿恍若没有看到楼白冰冷的神色，她挑了一盒，自顾自地往前一推，笑容无害：“小女子就先谢过楼公子了。”
胭脂是粉嫩的红色，是小姑娘家喜欢的颜色。
周恒被冻了一下，僵笑着上前缓和气氛：“唐姑娘说笑了，楼……公子是男人，怎么能涂胭脂呢？”
这时，楼白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来试。”
周恒愕然的看过去，就对上了楼白不爽的视线。
他指着自己：“我？”
楼白不想废话，他直接将胭脂扒拉到周恒眼前，眼神中就写着两个字：快点！
周恒的脸瞬间垮了下去，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就多余说句话！
周恒不敢卫康楼白的命令，他慢慢吞吞的扣了一大块儿，糊在了脸上。
店老板脸皮子抽抽了两下，满眼写着心疼。
“这位公子……您少涂一点就行，这个很上色的……”
周恒恨恨的在脸上抹了两下，顶着半边红脸蛋，瞪了店老板一眼。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唐棠儿抿抿唇收回视线，对着店老板道：“这盒给我包起来吧，还有这两盒。”
“诶！好嘞！”
唐棠儿付了银子，拎着包好的胭脂走出了铺子，楼白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有什么发现？”身后响起声音。
唐棠儿脚步不停，感觉到身后的人跟了上来，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简洁道：“有味道。”
楼白脸上没什么诧异的神色。
“原本只是感觉味道有点奇怪，等到周大哥涂上之后，扩散出来的味道更清晰了一点，才有点确定那是胭脂之外的味道。”
她说着，看了一眼楼白：“楼大人也闻到了？”
楼白没说有还是没有，他忽然看了周恒一眼，下意识道：“周大哥？”
话音刚落，周遭安静了一瞬。
周恒都顾不上捂着那半边脸了，眼皮一跳。
唐棠儿疑惑地看了楼白一眼：“之前出来查东西的时候遇上过，不好直接说身份，便这么叫了。”
楼白看起来好像说点什么，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终于没能说出口，生硬的转话：“闻到了，味道有点熟悉，只是还不确定。”
唐棠儿点点头，没有多问，就在这时，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看不见路似的要撞过来。
她下意识闪开，然后看过去，讶异道：“尹少爷？”
那人影身形一抖，猛地回过神来。
唐棠儿看着尹星楚这副鬼似的样子，神色难掩惊讶：“你这是……”
尹星楚好像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了站在唐棠儿身后的楼白。
他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后退一大步。
“我……我没事……”尹星楚白着一张脸，使劲地摇摇头。
唐棠儿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尹星楚倒是踌躇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害怕的抬头看了楼白一眼，支支吾吾半天，忽然含含糊糊地问唐棠儿：“就是……韩大人那边，还查出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楼白微微眯了眯眼“怎么，你知道点什么？”
尹星楚忍着往后退的想法，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唐棠儿和楼白对视一眼，她想了想，慢慢道：“还有一些失踪的人，都和他有关，还可能涉及一些非法货物的走私。”
尹星楚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一些。
唐棠儿还想再说点什么，他胡乱地摇摇头，闷声道：“我先走了。”
然后他便缩着肩，飞快地跑走了。
唐棠儿在原地看着他跑远，疑惑地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到现在都还是一副风平浪静过的模样，楼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楼白跟着收回视线，他松了松手指，淡淡道：“看肖宁那边去查的货，要是再没有进展，直接抄了胭脂铺子。”
……
尹星楚穿着粗气停下，活像刚才被什么东西追了一样。
他撑着身边的墙弯下身子，感受到了喉咙中的血腥味。
前面就是尹府。
只要他再往前走两步，进到府里，蒙上被子睡一觉，等到天明之后，一切事情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论温阁中有什么，等到它们全都付之一炬之后，尹府还是尹府，他还是尹府的那个少爷，是人人艳羡的天才。
自己只需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继续去考试，得到进京的机会，在国子监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
尹星楚身体颤了颤，他扶着墙慢慢地蹲下身子，感觉不远处，尹府门前的那个石狮子渐渐模糊了起来。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还是之前的样子。
他慢慢地往前腾挪了一步。
他只不过是一个少年，这些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耳边隐隐有点嘈杂的声音传来，尹星楚慢半拍似的转过头去，看到了跌坐在街中央号啕大哭的小孩儿。
紧接着，一个头包布巾的妇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满脸的担忧着急，她附身将小孩儿抱起来，轻拍着哄人：“乖乖，不哭——”
他懵懵地看着，脑中忽然响起唐棠儿的那句话——“还有一些失踪的人，都和他有关，还可能涉及一些非法货物的走私。”
尹星楚顿时茫然起来，他忽然愣愣地想：自己打算视而不见的，难道不是旁人数不尽的苦难吗？
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
记忆的画面一幕一幕的闪过，有时是他敬重的祖父对他严厉的教导，有时是书院中同窗们在行策对问，好像更多的是不久之前，他们为了大义、为少年侠气拯救了许多人……
尹星楚恍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大颗大颗的砸落在自己的手上，他下意识抬手一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好像有人远远的在叫自己。
“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有出来洒扫的小厮看到了他，惊呼着奔过来。
“少爷，小的扶您回去！”
他被人搀扶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尹府走。
迈不开的步子在旁人的带领下变得简单了许多，尹星楚想：这不是我自己要回去的，是被人拽回去的，我也没什么办法……
那两座石狮子渐渐明晰了起来，头大脸阔，凶目怒张，好像在对着他龇牙咧嘴一般，尹星楚猛地一个激灵。
小厮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少爷，您到底怎么了？就快要到府里了……”
这句话却好像刺激到了尹星楚一样，他猛然拂开那人，颤抖着嘴唇后退了两步，声音哑的不成语调：“我……还有事……”
说完，他便踉跄着往自己来时的地方狂奔而去。
尹星楚根本不敢停下，他任由自己的脑中空白一片，只能看到前方的路。
背离命运，奔往他选择的另一条路，不能回头。
……
唐棠儿和楼白刚到衙门，便看到肖宁已经带着一种衙役在门前等着了。
看到楼白过来，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没说话。
但是看这架势就知道，所查的东西应该是一无所获。
楼白的脸色沉了沉，他低声道：“刺史府邸那边派人守住了吗，有异动立刻放信号。”
肖宁道：“已经安排好了，前往各个世家盯梢的人也都已经安排妥当。”
每一环都是楼白提前做好的安排，就是为了到时候将暗处的伤害降到最少。
他看了唐棠儿一眼，后者已经让开了位置，他收回视线摆摆手，道：“走。”
话音刚落，肖宁正待领着一众衙役离开，忽然见到不远处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奔来。
他顿了一下，那人影便奔到了面前。
唐棠儿看着不久之前刚见过的尹星楚，诧异地上前一步：“尹少爷。”
尹星楚双手撑住膝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好像要跪下去，楼白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人架住，他看着尹星楚的脸色，低声道：“有事要说？”
尹星楚咽下喉咙之间的血沫，感受着撑住自己的力道，红着眼，慢慢点了点头。
楼白想了想，便摆摆手示意肖宁他们先等着，他单手架住尹星楚，将人带到了偏厅的椅子上。
唐棠儿跟了上去。
尹星楚脸白似鬼，他抖着手，在楼白收回手的那一刻，忽然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坐在地。
不等有人来搀扶他，他便弓着腰，哑声道：“祖父……今晚要动温阁……尹家留了暗门，他们用的是……火药……”
话音落，他好像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