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白的表情一瞬间严肃了起来,他紧紧盯着尹星楚,双手钳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滑落下去。
“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是火药!?”
楼白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一时间没有抓住。
尹星楚眼神空洞,他被晃了两下,才艰难地开口道:“我……闻到了。”
楼白看着他的眼睛:“在哪里闻到的?”
尹星楚眼中泪滴滚落,他抽噎了一下,讷讷开口:“后巷……那里是一处暗门,直通温阁……”
楼白放开他,眼中的锋芒一闪而过。
尹星楚摇晃了两下,终于崩溃大哭,他伏在地上,双手前伸,高高举起:“你们抓了我吧……抓了我吧……”
以前那个矜贵骄傲的尹家少爷,此时狼狈的伏在地上,唐棠儿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上前搀住尹星楚,力道不容置疑,直接将人带了起来。
唐棠儿看着楼白,轻声道:“找人带他下去休息吧。”
楼白点点头,朝外面吩咐了一声。
尹星楚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任由旁人摆布,谁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是什么样的心情。
等到尹星楚被带走,唐棠儿和楼白对视一眼,后者沉声道:“走。”
唐棠儿一点头,跟了上去,二人迈着急促的脚步很快地往外走去。
……
时间已然入夜,街上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因为过节还没有取下来的几盏红灯笼无风而动,在暗处闪着不详的红光。
隐约带上了几分诡异。
灯笼底下,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过去,聚在墙角下。
有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只要点上就完事了。”
“老五,你进去,我们在外头接应。”
说完,他们开始动手往外抽墙上的石砖。
在靠近墙底的那一处,砖头被一块块地抽了出来,留下一个不算大的孔洞。
一个人影扭着身子,从孔洞钻了进去。
“小心点,点上之后就快跑出来。”
“知道了。”
人影贴着墙走远,剩下的几人趴在墙根着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几个人满头大汗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有火光燃起,火势一起,就像是被什么催动了一般,疯狂的蔓延起来。
“成了!”
有人站起来,看着老五贴着墙根跑回来,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拖出来,然后开始着急忙慌的给墙补窟窿。
“快一点!”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
里面隐隐有嘈杂声传来,几人脸上兴奋又紧张,窟窿眼见着就要被补好,有人忽然动作一顿。
“等等……你们听,怎么没有爆炸声?”
几人纷纷一愣,令人窒息的沉默忽然蔓延开来。
“我……我点上火了!着起来了已经,我跑过来的时候第一层已经都烧起来了!”老五满头大汗,声音急促。
几人冷汗直冒,想也不想直接拔腿就跑。
他们心脏急促跳动,夺命狂奔,哪料一路竟然格外顺畅,他们一路奔逃到尹府,还来不及细想,顺着侧门就要溜进去。
下一刻,周遭火把亮起,将所有人都团团围住。
跑在最后的那人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穿着锦云纹的衙役们快速上前,将人按头在地。
“别乱动!”
他们微微瞪大了眼,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火把走近的年轻人抬手照了照尹府的门牌,笑了一声:“人赃俱获。”
紧接着,他打了个响指,一摆手:“把尹府围起来。”
数不清的火把从黑暗中冒出来,安静而整齐的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住。
……
火中传来“噼啪”的断裂响声,灼热的温度即使站着老远也能依稀感受到,红光在人脸上明明灭灭的闪动。
楼白安静地站着,看着大火中的温阁熊熊燃烧。
围在周围的衙役们站在原地不动,嘴上却喊着“救火啊”“走水了”“快来人”之类,看起来荒诞又诡谲。
站在旁边的衙役看着逐渐蔓延的火势,有些着急地擦了擦汗:“大人,不能再烧下去了……”
楼白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他顿时不敢再乱动,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直直站着的楼白忽然动了动,他侧过身,紧接着肖宁便飞奔而来,拱手快速道:“大人,我们一路跟着那些藏在刺史府周围的探子们,在世家门口拿下了他们,那些人一共来自九家,周恒那边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楼白紧绷了许久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番。
他抬手,冷声道:“灭火。”
早就准备好的水一盆盆泼了过去,刚刚要往三楼蔓延的火势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挣扎着冒出最后一丝烟,灭了。
四周被烧的焦黑,难闻的味道传来,救火的衙役们咳嗽几声,终于松了口气。
火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要不是焦黑的楼阁还留在原地,众人都要以为刚才是一场幻觉。
楼白吩咐道:“看好这里,把捉到的人收押牢狱,等候发落。”
“是!”
此时,尹府。
房间昏暗,只有一根蜡烛羸弱地燃烧着,上首的椅子上靠了个人,藏在阴影里,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指。
房门被匆匆推开,忽然涌进来的风将那只蜡烛吹的一阵摇晃,险险就要灭掉。
敲着手指的人停下了动作。
他动了动身子,坐起来,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
“何事惊慌?”
闯入的人本能的收了收呼吸,接着腿软地跪了下去:“老爷,外头……外头被衙门的人围了。”
尹老太爷猛地坐直,下垂的皮肉都抖了两下:“什么意思!?”
那人颤抖着跪下去,说不出话来。
尹老太爷感觉眼前一黑,他猛地转了一口气,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前疾行两步:“到底怎么回事!?”
衙役推门闯进来,尹家院子里已经跪了不少人,尹家几个老爷也瑟瑟发抖地跪在那里,神色懦弱。
众所周知,老太爷手握尹家这么多年,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是孬种,没有一个扶得上墙,也就有个天才孙子在,尹家总算是后继有人。
大门被推开,下人扶着尹老太爷走出来。
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使劲锤了两下手中的拐杖,指着为首那人怒道:“你们……你们怎么敢!?”
周恒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礼,向来嘻嘻哈哈的脸上此时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尹老太爷,今天有刺客进了刺史府,还放了一把火,我们追人追到了您府上,他们指认就是您指使的他们,兹事体大,小的不敢怠慢,还请您谅解。”
尹老太爷面色红红白白的变了几变,他一错视线,看到了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几个人。
憋了半天,他只怒道:“一派胡言!”
周恒无动于衷。
尹老太爷浑身颤抖,他一把抓住身边老管家的手,目眦欲裂:“怎么回事!?”
老管家神色剧震,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喃喃道:“老爷,少爷……少爷今天没回来……”
尹老太爷标情况空白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遥遥传来。
楼白信步走过来,抬手一展,露出一张盖了知府大印的搜捕令,他的笑唇淡淡勾着,仿佛地府索命的恶鬼。
“尹老太爷,您年纪也大了,该歇一歇了,信使已经来信了,朝廷的人明早卯时便到”
尹老太爷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火把亮了一夜,天堪堪擦亮的时候,衙门依旧人声不断。
康顺揉着脑袋坐在县衙门里头,带着眼底的青灰,幽幽看了旁边人一眼。
昨天衙役们都忙活了一晚上,康顺也是今天一早才捉到楼白。
他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道:“既然早就知道了刺史府那边会出事,为什么不在人防火之前就拿下。”
楼白喝了一口茶水润嗓子,声音冷冷淡淡:“这火不着起来,外头那些老鼠怎么敢露头往本家跑?到时候去哪里查人?”
康顺微微一哽,他顺了顺心口:“那温阁烧了两层,里头的东西怎么办?”
楼白抬眼看了他一眼,康顺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早就转移了,只要不烧到三层就没事,炸药能移开,但是泼的那些油一时间清理不干净,只能任由它烧。”
康顺颤颤巍巍地捧着杯子喝了口茶,终于把心咽在了肚子里。
没烧就好,没烧就好。
“还有要问的吗?”
康顺顿时欲言又止。
楼白抚了抚袍子站起身,头也不回:“走私火药和私盐,神仙难救,后面还有的是我们要查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大人,朝廷的使者来了。”
康顺连忙起身,再抬头,楼白已经拂袖走了出去。
之前朝廷已经送来了令楼白全权负责此时案子的圣旨,这次加急拍使者送来的是抄家敕令,楼白领了敕令,毫不停歇的就往刺史府去了。
康顺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擦了擦头上的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再次见到韩启仓时,他脸颊凹陷,眼中布满血丝,这些天显然是过得不怎么好。
衙役们制住他的双臂背在身后,押着他走过楼白身边,韩启仓阴毒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在擦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出声,嗓音像是被树皮磨过一样干哑难听。
“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儿啊——”
楼白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韩启仓被带走,身后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楼白半转过身来。
不知何时过来的唐棠儿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没想到楼大人竟然还和刺史大人沾亲带故。”
楼白敛了敛眉,看着唐棠儿:“唐主书脸色不错,看来昨天睡得很好。”
唐棠儿瞧了一眼楼白眼底的乌青,忽然笑了声,决定不再触他的霉头,二人往里面走去。
衙役们来来往往的搬着刺史府中的东西,肖宁迎面走过来,拱了拱手:“唐主书,楼大人,温阁那边已经简单收拾了一下,外面损坏严重,但是里面烧的不厉害,还算结实。”
楼白点了点头,抬脚往温阁去了。
温阁一共有四层高,一二层从外面看过去一片焦黑,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掉下来的木头,他们走进去,还有烧焦的味道时不时传来。
唐棠儿看着这一幕,便隐约能猜到那天晚上是什么状况。
楼白在前面,径直往三楼走去,脚底已经沾染了黑灰,地上一片狼藉。
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却见唐棠儿正紧紧跟在他后面,在这满地狼藉之下如履平地。
看着他停了下来,唐棠儿还疑惑地看了过来,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楼白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
他就多余操心。
因为一二楼的东西都被搬到了三层,所以这处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多是一些杂物和书籍,二人上来之后都暂且没有管那些书,而是直奔屋里唯一的长桌。
唐棠儿拿起桌子上的书翻了翻,楼白抬手往旁边的墙壁上摩挲。
她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开口:“楼大人还真是熟练。”
楼白跟她相处了这些时日,一听便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干得多了自然熟练。”
说完,他扫了唐棠儿一眼:“唐主书这些日子都没有去上学啊。”
唐棠儿将书放回去,耸了耸肩:“不久之前的事我受到了惊吓,所以请几天假。”
“不是快要考试了?”
“考试的书都念会了。”
楼白无言半晌。
忽然,他的手仿佛按到了什么一般,一松,紧接着“咔哒”一声脆响,面前的书架后的木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道孔洞。
唐棠儿望过来。
楼白皱眉看了看,然后从一堆物件中掏出一册书,抬手翻了一下,待到看见上面的字之后,手上动作一顿。
“是什么?”唐棠儿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楼白眸色转深,他将书册递过去,冷声道:“账本。”
说着,他继续拿出一堆东西,扫了一眼。
“还有一摞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