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儿和楼白离开吴家，赶到县衙门的时候，出来迎接的县令是个比吴良才还要圆润的男人，他迈着两条短腿着急忙慌的“滚”出来，在门槛上还绊了一下，差点给楼白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楼白冷冷地看着他：“行礼就免了，让你派的人到哪儿了？”
姚政也没见过这种大官，之前还以为就是村里的封建习俗惹到了什么大人物的不快，本来没当什么大事，没想到人竟然亲自来了！
他喘了口气：“那个……已经在集结了，马上就能出发。”
楼白神色更加阴沉了一些：“早就通知你们了，现在还没出发？”
姚政讷讷不敢说话。
唐棠儿叹口气，抬手拽了一下楼白的袖子。
楼白僵了一下，随即冷着脸“哼”了一声，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县衙门懒政不作为不是怪事，这种时候也没有功夫追究了，他沉了沉声音道：“有人涉嫌害人，买卖相配冥婚，派人跟我走！”
姚政一惊，顿时汗如雨下，忙不迭应声。
前朝女帝所下政令中，“冥婚”是被明令禁止的，当时糟粕风气在南边盛行，人们都认为没有成亲就孤孤单单地走，走不过奈何桥，必须结一桩冥婚，在那边也得完成生儿育女的大事。
一开始还只是尸体的买卖，后来诸多丧心病狂之人知道其中有力可图，便专挑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子杀害，然后卖给别人配冥婚，要是能捉到个好看的，还能大赚一笔。
许多穷苦人家生了女儿，发现卖儿卖女当仆人竟然还不如直接卖尸体，当时风气之恶劣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此行被严厉禁止，有围着直接处以极刑，连带着人口的买卖也被令行禁止，签订卖身契的时候不准有死契一说，主人家也不能随意打杀仆人，后来政令慢慢推行，虽不完备，但是已经颇见成效。
虽然女皇被不少人诟病，但同样也被不少人追捧，现在很多地方都还能见到女皇庙。
唐棠儿想，政令推行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后面虽没有废除，但是朝堂明显不够上心，以至于这些腐败的溃烂物又开始在阴暗处滋长起来……
她垂下眼，轻轻搓了搓指尖。
姚政虽然长得圆润，但是被逼急了干事还算是利索，也比那些个推三委四、尸位素餐之人强上不少，很快，一队衙役便跟着二人一路疾驰回到赵家村。
他们回来比去的时候还着急，竟然在天黑之前就赶了回来，唐棠儿竟觉得这般速度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唢呐声，那乐声听起来竟似乎和那日花轿前吹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一个唱喜事一个唱白事，此时隐隐重合，到好像一回事似的。
楼白脸色一沉，翻身下马，他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退回到了唐棠儿的马边。
唐棠儿正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此时她的腿还有些酸软，蓦然见到楼白走过来，微微一愣，就见对方向自己伸出了手。
她一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楼白一抿唇，没说话，直接抬手握住了唐棠儿的手腕，然后借力将她整个人从马上揽了下来。
“喂！”唐棠儿猝不及防，袖中的小弩箭差点就要射出去了，被她生生止住。
她下意识地回握回去，碰到了楼白有些粗糙的手掌，那只手上还有之前烧伤没完全退去的疤痕，明明是温热的，却烫的她微微缩了缩手指。
楼白扶她站稳，却没有立即松手，而是低声问道：“能站稳吗？”
唐棠儿从神游中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划过一丝羞恼：“楼大人，以后能不要一声不吭的动手动脚吗？”
楼白见她站稳了，便收回了手，身形笔直，道：“我提前招呼过了。”
都提前伸过手了，没反应就是唐棠儿的问题了。
唐棠儿暗暗磨了磨牙。
楼白不敢耽搁时间，那些个衙役还坠在后面没有跟上来，他先快步往村中声音来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快一点，应该是赵玉华下葬。”
唐棠儿狠狠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后抬手搓了搓方才发烫的地方，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村子里的小路七拐八绕，好在楼白辨别方向的能力了得，他循着声音过去，迎面撞上了一队扶棺而走的人。
赵宏昌搀扶着哭的直不起腰来的柳娘，跟在棺材后面走，赵先志贴着棺材，一个劲儿地抬手抹眼泪，韦筝也坠在后面，沉默的帮着扶棺，那具木材一般的棺材晃晃悠悠的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直到被楼白拦了下来。
一行人停下，抬棺材的人有些畏惧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赵宏昌安抚了柳娘几句，走上前：“官爷，可是查到了什么？”
楼白注视着眼前这个满脸苍老的男人，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我要开棺检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赵宏昌哆哆嗦嗦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已经……已经封棺了……”
封棺再开，亡者不安啊。
赵宏昌忽然感觉有些后悔了，这一番番折腾下来，又要验尸又要开棺，他都要认命自己的女儿真的是被山神索命走了……
楼白绷着脸，不是很擅长和人讲道理打交道，他正要直接动手，身后的唐棠儿将他往后扯了一下，他顺势后退一步。
唐棠儿走上前，温和而坚定道：“老伯，凶手已经能找到了。”
赵宏昌，包括柳娘和赵先志都齐齐看过来，赵宏昌颤声道：“真……真的？”
“真的。”唐棠儿点头。
这件事左右和赵正峰赵村长脱不开关系，最后大不了直接审问也好，赵玉华的牌位被卖到了吴家，但是吴良才说，还没有收到尸体。
唐棠儿想到这儿，忽然顿了顿，牌位……
就在这时，稀稀拉拉的衙役们终于跟了上来，楼白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一挥手：“开棺。”
赵宏昌闭了闭眼，却没有再拦。
衙役们不敢耽搁，气喘吁吁地上前，楼白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跟着走上前，他看到了封在棺材上的长钉，然后眼皮不可自抑地跳了跳，随即，不等他再想，钉子被起了起来，不算厚重的棺材盖子被推到一边。
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棺材里头是一堆石头，有件衣服盖在上头。
唐棠儿看着那枚扔在旁边的长钉，猛地抬起头：“婷婷他们在哪儿！？”
“赵前程家！”
话音刚落，唐棠儿忙往赵钱程家跑去，楼白脸色亦是难看，对着衙役们道：“跟上！”
一行人一路飞奔而去。
赵宏昌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全都是石头的棺材，哆哆嗦嗦的道：“我……我看着华儿放进去的，怎么会……”
说着，他浑浊的眼睛忽然一顿。
那从停棺到下葬这段时间里，还有谁能将尸体偷走呢？
……
唐棠儿感觉自己的心跳飞快，她和楼白奔到赵前程家中，楼白上前一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正门连着前院，随即后院传来一声尖叫。
“婷婷！”唐棠儿撞开院子门，一眼便看到了被绑在一起的曾乐邦和宋辞，周恒倒在旁边人事不省，康婷婷正被赵翠抓着领子，拖拉着往一只棺材中拽。
尖叫声是曾乐邦发出来的。
康婷婷被绑住了手脚，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她半回过头去冲着曾乐邦吼道：“闭嘴！”
曾乐邦吸了吸鼻子，啜泣了一声：“婷婷……”
宋辞白着脸开口：“你们别冲动，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
看到唐棠儿和楼白过来，赵翠顿时一阵慌乱，随即赵前程大步走了出来，一只长钉怼在了康婷婷的脖子上。
他面容扭曲：“别过来！”
此时他的模样跟最开始那个憨厚好客的男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赵翠吼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赵前程手发着抖，将钉子往前松了松，康婷婷的脖子上瞬间冒出血珠，她白着脸，哼也没哼一声，而是艰难道：“没想到……你们两个……”
赵翠那只退了缠布的手上，赫然带着一只戒指。
“你们怎么查到客人的！？这是你们逼我的！”赵前程嘶吼道。
唐棠儿忙往后退了一步，伸开双手，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轻声道：“我们不过去，你们别冲动。”
赵前程显然紧张得不得了，他紧紧盯着楼白，半点不敢放松。
康婷婷疼的皱起了眉。
楼白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到了后面。
曾乐邦吓得不行，他挣扎了两下，吼道：“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你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一边后一边流眼泪，看起来一点气势都没有。
宋辞撞了撞他：“别喊了。”
没有人在乎这边，赵翠飞快地在屋里收拾着东西，赵前程制住康婷婷，红着眼对楼白等人道：“你们！现在就离开！给我们准备马车，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唐棠儿缓缓收紧手，却仍是轻声道：“好，我们走，你们要确保她的安全。”
赵前程嘴脸扭曲：“快点！”
康婷婷美目一瞪：“棠儿，不用管我！抓住这个凶手！”
唐棠儿难得沉下了脸，道：“你安稳待着！”
康婷婷下意识不敢动了。
这时，后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赵宏昌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前程哥……你……”
赵前程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
跟在后面的柳娘身子晃了晃，被赵前程扶住，她流泪道：“是你……你们封的棺，是你们……”
赵宏昌颤抖着落下泪来：“为什么啊……华儿小时候，你们还抱过她……”
赵前程怪异地笑了声：“卖树能挣几个钱呢，傻子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啊！”柳娘尖叫了一声，看起来像是要冲上去，然后被楼白拦住了。
赵前程紧张地吼道：“你们，快点！”
唐棠儿道：“带他们走！”
随后她看过去，刚要说点什么，瞳孔忽然微微一缩。
那个瘦麻杆儿韦筝正在屋顶上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唐棠儿不敢往上看，只好看着赵前程，若有所指地说：“你别乱来！”
赵前程怒道：“不想我乱来就快点按我说的做！”
韦筝似乎是没听懂，仍旧小心翼翼地往前腾挪。
楼白往上看了一眼，对身后的衙役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去准备马车！”
随后他又看了赵宏昌他们一眼：“把他们先带下去。”
赵宏昌摇着头不肯相信。
赵前程一家在村里是公认的好人，人老实憨厚，待人也好，他们家打棺材都是收最低的价钱，哪家有苦衷都能帮扶一把，他们还抱过华儿……还夸过华儿漂亮，村里的孩子们都赵叔赵姨的叫他们，怎么可能会防备他们呢？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们都退后！”赵前程看着他们，然后叫道：“婆娘！收拾好了没，把银票带上就行了！”
后面的赵翠应了一声：“好了，快好了！”
屋顶上的韦筝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子，冲着唐棠儿比了个手势。
唐棠儿脸色一僵，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韦筝猛地扑了下来。
简直猝不及防！
唐棠儿和楼白简直顾不上别的，在韦筝扑下来的那一刻，齐齐冲了出去。
赵前程根本没想到有人会从身后的屋顶上扑下来，韦筝也是运气好，找的角度也好得很，直接将赵前程扑了个正着，康婷婷被带着踉跄了一下。
赵前程大骇，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楼白一把按住肩膀，“咔嚓”一下，一只胳膊被卸了下来。
“啊啊啊——”他大声惨叫。
赵翠听到声音，尖叫一声，举着手中的簪子冲了过来。
康婷婷被压倒在地只觉得头昏眼花，只能下意识叫道：“棠儿小心！”
唐棠儿暗骂一声，一把扯住韦筝的领子，差点将人勒断气，然后将人一把甩了出去，“刺啦”一声，衣袖被尖锐的簪子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