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儿站起身:“我知道了,现在邹大人应该快要领旨回来了,我回大理寺待命。”
宋辞跟着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唐棠儿说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和铃兰他们说准备好。”
宋辞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好。”
唐棠儿赶回大理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京城还是灯火通明的。
她步履匆匆地走近大理寺,迎面正碰上同样匆匆走来的楼白还有身后跟着的一众衙役。
见到她,楼白立刻道:“走,现在就出发。”
唐棠儿什么都没问,立刻跟上。
紧跟在楼白身后的周恒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唐姑娘,你就不问问去哪里吗?”
唐棠儿翻身上马,疑惑道:“不是去找给考生们送饭的人吗?”
周恒闭了嘴。
好吧,他都忘了这二位默契到快不需要说话了,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句,平白显得自己很笨。
一众人沉默的在夜色里奔行。
当时给邵向明送干粮的人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儿,在个可有可无的位置,此次举办考试,礼部人手不够,能动用的人几乎全都用上了,他就被分派去负责给考生们送干粮。
楼白在马上问道:“你当时说他是中毒死的,怎么确定的?”
唐棠儿听见这话,读出了楼白话语中的意思:“仵作验尸没有检查出毒?”
楼白沉默,唐棠儿就知道他只是默认了。
但她还是道:“没有检查出并不意味着不是中毒死的,毒药种类千奇百怪,还要细查,当时他坐在我的前面,身形摇晃,手下意识捂着腹部,后来的尸体,面色青紫,手指指尖青黑,综合来看,应该是中毒的症状。”
她想了想,又继续道:“我简单查看了一下他吃的干粮,感觉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毒素太微量估计也查不出来。”
毒药害人要讲究剂量,一点毒药就致命的那种往往药物反应格外强烈,症状也会更明显,而毒性弱难以检测到的,可能不具备致死的能力。
二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不再说话,在那小官的住处停下来。
大门紧闭,周恒上前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声。
几人等了一会儿,楼白和唐棠儿对视一眼,都是面色一变,楼白冷声道:“把门撞开!”
衙役们上前撞门,年久的门板不堪重负的响了一声,轰然倒地,楼白率先奔了进去。
这里只是一处破旧的小宅子,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那小官也住不起什么太好的房子,此时小宅子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楼白踹开里屋的门,然后停在了原地。
紧跟着进来的唐棠儿也是一顿,周恒惊呼一声。
房梁上吊着个一动不动的人,眼球外凸、神色狰狞,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周恒倒吸着冷气将人放下来:“这是灭口吧!?”
唐棠儿上前,尸体已经僵硬,显然挂在这儿已经有一会儿了,她看了几眼,说道:“眼珠上翻充血、面色发绀、后颈有倒八字沟痕,舌骨骨折,舌尖吐出……”
她顿了顿,说道:“是自缢。”
周恒惊道:“是畏罪自杀?”
唐棠儿没有说话。
一个跟邵向明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官,不安生过自己的日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去借机杀他,最后还要畏罪自杀?
唐棠儿轻轻搓了搓指尖,垂下眼。
恐怕是被人逼的。
楼白心思也转的飞快,他问道:“查过他家里的人口了吗?其他人呢?”
周恒连忙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看了几眼,说道:“他有妻女,妻子的母亲病了,她们三天之前回娘家探视去了。”
楼白咬咬牙:“还真是巧。”
他转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把这里收拾好,考试各层审核都很严格,他都没有资格直接接触饭食,是怎么把毒下进去的?”
唐棠儿此时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楼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有注意到,只听到她说:“或许是有资格的人在帮忙。”
楼白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怪异,闻言便点了点头,吩咐道:“去查所有能接触饭食的人,带回大理寺审问。”
唐棠儿心想:如果真的是最上头那个人想要他的命,那么接触饭食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唐棠儿却皱了皱眉。
事情有些不对,如果真的是季栢榆和韩青和想要处理他们的眼中钉,选什么时机不好,这种躲开审查下毒害人,无疑是最蠢笨最容易暴露的方法。
她想到短时间内飞速传开的谣言,忍不住想:到底是他们遇到了什么不得不冒险的意外,还是幕后另有人在推动这一切?
“想什么呢?”
楼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在她眼前招了招手。
唐棠儿回过神来:“没什么。”
楼白看了看她的脸色,语气忽然放温和了一些:“最近因为考试没睡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唐棠儿还没说话,周恒匆匆跑了过来:“大人,刚才收到消息,那些尸体都被运来大理寺了。”
唐棠儿立刻道:“去看看。”
楼白无奈,只好跟上。
大理寺的停尸房是临时开辟出来的一处外偏殿,几人进去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味道。
周恒捏着鼻子,说道:“算上邵向明,这里一共三具尸体,据官府那边说,出现这样情况的一共七个人,其他的已经被埋了,只带来了案宗。”
说着,他将一沓纸递给楼白。
“一共七个人?”楼白一皱眉,走上前。
唐棠儿已经站定在一具尸体之前,这一具应该是比较早一点的,她抬手掀开白布,露出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饶是唐棠儿觉得自己见多识广,此时胃里也没忍住一阵翻腾。
手腕被人抓住,楼白轻轻扯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我来看,你性子怎么总是这么急。”
周恒听着这跟自家大人平日里的冷酷完全不符的语气,没忍住牙酸了一下。
唐棠儿的指尖抖了抖,她一点头自觉地站定在后面。
楼白上前,皱着眉查看那具尸体。
尸体应该是被清理过,所谓的大堆虫子已经不见了,但是还能通过那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面孔想象到当时会是什么情景。
楼白往下看去,那人的心口正中是一道刀痕,对应的卷宗被找出来,里面详细记载了当时现场的状况,通过刀柄刺入方向,血迹方向还有有无打斗痕迹等等一系列有理有据的罗列,确认了死者是自杀。
楼白基本确认应该是与记载一样,官衙定然不敢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只是虫子的事件太过离奇,即便是发现了,第一反应也是先压下去,不敢把这事闹到上面去,让自己的乌纱帽不保。
自杀是确认无疑,到时候此案下葬便无人知晓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还闹成了这种局面。
楼白查看下一具尸体,这人比之前那人好一点,还能看清头上血糊糊的痕迹,这人是一头撞死的。
最后是邵向明的尸首,在楼白掀开白布之前,周恒为难的提醒道:“大人,送尸体的人说,这个……小心点。”
楼白敛了敛眉,回头看了唐棠儿一眼,确认她正站在后面,才慢慢掀开白布。
一张爬满了蠕动白虫、看不清面貌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色的虫子指甲大小的样子,此时骤然见了光,正不安地扭动着,他们密密麻麻的挤成一片,在尸体上钻进钻出,令人作呕。
唐棠儿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忽然轻声道:“幼虫。”
她继续道:“如果是因为尸体腐败才产生的那种虫子,不该是现在这样,邵向明今天才死。”
周恒感觉自己的眼疼,他错开视线,牙疼道:“所以就像外面说的,是肚子里的蛊虫长出来了,人死了这才爬出来?”
楼白嘲讽地一笑,毫不客气道:“疆边人要是有这种往人肚子里放虫子控制人的本事,早就一统天下了。”
周恒:……
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直接把虫卵洒河里,岂不是想控制谁就控制谁。
周恒艰难的想了想:“或许一个人能操控的人有限?”
楼白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周恒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能接触到尸体的人太多了,不好查……还是要从中毒下手。”
当夜,大理寺灯火通明,所有有可能接触到饭食的人都被带来审问,甚至从购置材料、制作等等开始查起来,众人通宵达旦的忙了一个晚上,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所有的都是正常的,每个人甚至他们的家人都被查了好多遍,找不出什么问题,更关键的是,如果要在其中某一环动手脚,怎么能保证正巧是邵向明出事?
楼白顶着眼中的红血丝,抬手捏了捏鼻尖,周恒在旁边说道:“查了邵向明最近的行程,据认识他的一些人说,他平日里一般都是在书社和学堂,但是偶尔也见不到他的人,会消失半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对了,与他同住的另一个人好像也是这样。”
“没把人带来?”楼比疲惫地问道。
周恒面上带过一丝怪异,他斟酌着说道:“那人……精神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好,一动他就大喊大叫,他又住在人很多的驿站,我们不敢强制带他走。”
楼白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的,一旁正眯眼休息的唐棠儿悄无声息的睁开眼。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上被盖上了一件外袍,还不等她反应,楼白若无其事地将外袍接过来,随意的披上,开口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
来京城考试的考生们大多住在专门的驿站,朝廷给了他们相对较低的价格,再加上考生大多都住在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和邵向明住同房的男人叫蒋子初,他们到的时候,蒋子初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听不清的话,一边瑟瑟发抖。
两个衙役守在旁边,见到楼白他们走过来,连忙上前:“大人,在蒋子初的竹箱里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只空了的纸包递上前,楼白抬手接过来。
纸包上面还沾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他凑上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刺鼻臭味。
那衙役激动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下毒害人的证据?我们打探过了,邵向明是有名的才子,而他文章平平,他们几天之前还在驿站大吵了一架,他或许就是嫉妒在心,怀恨杀人!”
所在旁边的蒋子初恍若未闻,楼白摆摆手让衙役退后,他拿着纸包蹲在蒋子初面前,问道:“这是你的吗?”
蒋子初没有焦点的视线迟钝的转过来,在他看到那纸包的一刻,忽然尖叫了一声,他抱住头,使劲往后退,神经质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楼白一皱眉,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蒋子初的眼睛,沉静道:“蒋子初,你在害怕什么?是你给邵向明下的毒吗?”
蒋子初先是痛苦哀号着,随后视线终于渐渐落定下来,他忽然落下泪来,然后点了点头,双手掩面哭道:“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是……我是一时间鬼迷心窍……”
唐棠儿看着神态癫狂的蒋子初,皱了皱眉。
楼白没想到这就问出了凶手,也是一愣,他冷声道:“蒋子初,你想清楚,杀人是要偿命的。”
蒋子初号啕大哭,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他教教我他写策答的方法,他不告诉我,我就一时生气……”
这倒和他们那天吵架对上了。
楼白:“那你是怎么做的?”
蒋子初哽咽了几下,吓傻了似的喃喃道:“去考试之前……我给他喝了带毒的茶水,我当时太紧张洒了一大半,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死在考场上……”
楼白继续问:“那送饭食的小官为什么要自缢?”
蒋子初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什么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