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我就放心了,前些天让那个破虫子闹的都不敢出门,如今可好了。”一位衣着干净的大妈与旁边的人说道。
“里面的结果怎么啊?”一个衣衫褴褛、脸上脏的看不出原模样的乞丐悄悄出现在了大妈身后,操着一副嘶哑的嗓音问道。
大妈回头见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若是在平时,这种人她都不会理会,但今日在前围观了大事的审理,心中万千感慨正愁没人说道,便回应道:“大人们说那虫子都死绝了,日后不会影响咱们。”
她刚说完还是没忍住遮住了鼻子,对那人说:“你身上味道太大了,还是早些离开,不然冲撞了那些大人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齐高义他们那些罪臣怎么处理的?”那乞丐好似没听见大妈的劝诫一般继续追问着。
“那些烂人啊,不知道,还没说呢,应该会全部杀头吧,真是一群丧良心的畜生,什么遭天谴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说是不是啊……”大妈本想回头让那乞丐应和他,没想到一回头,竟发现那乞丐不见了。
“这乞丐,腿脚还挺好,跑的怪快。”大妈嘀嘀咕咕念叨一声,今日知道了自己最关心的,别的她不再操心,便挎着装满了鸡蛋的篮子回家了。
楼白养伤的房间内,康婷婷等人或坐或站,你一句我一句的给楼白描绘着唐棠儿在公堂之上,条理清晰诉说着他们赌坊那晚的所见所闻的场面。
楼白虽然遗憾没有亲自去审理现场,但在众人的描述中,也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在公堂上冷静自持的唐棠儿,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
直到唐棠儿推门进来,这喧闹的场面才暂且停了下来。
唐棠儿将手中拿着的汤药递给了楼白,楼白接过后一饮而尽。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许久之后,宋辞才突然开口,“棠儿,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想借此与唐棠儿说一些自己刚查到的事情。
楼白自然也懂是什么意思,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心里有些堵得慌。
唐棠儿也沉默了一会,才沉沉地说了一句:“就在这问吧。”
宋辞看了一眼唐棠儿,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唐棠儿又一次低声道:“在这说吧。”
……
“据说,陕州堤坝塌陷发生洪灾,朝中因为这件事已经吵了三天了。”宋辞沉吟道:“当时朝廷派了两个监督官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唐棠儿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当时建堤坝的时候又偷工减料?”
宋辞没说话,而是看了齐正则一眼。
齐正则立刻接话道:“现在事情败露朝廷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很快也能传回消息来,但是之前我在那边做过生意,拦了他们的商行……当时他们采购的石料完全建不起来那么大的工程。
曾乐邦哼了一声,接话:“当时国库里拨出去的银子可都是实打实的,现在朝里都翻了天了,那些钱到底去哪儿了?”
这话说出口,在座的众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还有……”曾乐邦想了想,继续道:“虽然石料都是不够的,可是那些铁械器具倒是不少,也不知道是到底用在了哪里。”
此话一出,楼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宋辞也在同一时间抬起头来,忽然道:“还有件不太好的事……之前和兵部侍郎家的少爷喝酒时无意间听到,他爹得了些上边人的好处……兵部侍郎是不是也在被审查出的名单中?”
……
审理之后,大理寺得知了计都门与外邦勾结一事,但计都门不过是一个名字,其行踪未定,想找人也无处可找。
朝中职位空缺,洛恒昌下令让新科会试名列前茅者暂替,虽有人不满,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上任的旨意还未下达,兵部有人慌慌张张上奏——当时齐高义联合兵部侍郎,偷走了去年新绘测的城防和河道图。
众人无不骇然。
与此同时时,朝中收到急报。
靠近京城边城的淄州城外遭遇荒蛮人攻城,请求朝廷支援!
听闻此消息,所有人脸色都顿时惨白。
淄州城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边疆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敌人就打到家门口了!?
霎时间,人心惶惶。
淄州城一破,敌刃便能直指京城,荒蛮人此次打了东裕一个措手不及。
淄州城属于内城,其中的兵力不过是守城的城卫和府兵而已,如今敌方势如破竹,此时再从边疆调集人手支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偷运的炸药、潜入京的荒蛮人、消失的城防河道图……所有的隐患全都埋在了此刻,弗一露出寒光,便是要引颈受戮之时。
这日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季栢榆寒着脸,厉呵道:“搪州那边是什么消息!?”
淄州过了荒郊再往外就是搪州,敌人敢直入腹地,难道就不怕腹背受敌!?
来报信的人叩首跪在地上,身体发颤:“没有……搪州那边没有消息,递过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搪州沦陷了!
“陛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迁都啊!留得朝廷在,日后才有可图啊!”
洛恒昌收紧了手,咬牙道:“爱卿的意思是,让朕将京城拱手让人,南北分治?”
那人下意识一愣,好像没想到小皇帝会反问自己。
看到那人诧异的表情,洛恒昌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默默地松开手,敛下了表情。
旁边有人站出来,怒道:“李大人说得轻巧!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弃我国大半百姓于不顾!”
那李大人被气得胡子都抖了抖,怒道:“你说得轻巧,要是出战,兵在哪儿?将又在哪儿!?”
那人被噎了一下,气急喊道:“就算敌军打上来,我等为兵为将也不能将北城拱手让人!”
荒蛮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京城,攻下京城之后北边就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到时候里应外合占据北边,那时候即便东裕的大军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那你去领兵吧!”李大人尖声道。
朝廷命官此时在朝上吵的像是两只斗鸡,梗着脖子恨不得啄下对方一撮毛。
吵嚷了一个早晨,众人吆喝着“割地求和”和“迁都”的最多。
此时被打到了门口,所有人都慌了,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时候,圆滑了大半辈子的众人,也都收不住贪生怕死的嘴脸。
……
“把药喝掉。”
房间已经空了下来,唐棠儿从外面婢女手中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往楼白面前一送。
楼白连忙接过来,无奈道:“这些交给下人们做就可以了。”
唐棠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交给下人们做看不住你把药倒掉。”
楼白一顿。
唐棠儿的手往窗台那边一指:“那棵花已经要被你灌死了,你该想想到时候怎么和邹大人解释。”
楼白看过去,就见前两天还郁郁葱葱的那盆花此时已经枯了快一半,黄叶蔫头耷脑的垂下来,委委屈屈地挂在花盆上。
楼白一阵心虚,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无力的辩驳:“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终究是年轻的身体,痊愈的速度很快,伤口大部分都已经结痂,正在慢慢愈合。
唐棠儿眼中带上了一点笑意:“奥,堂堂‘笑面阎王’竟然怕吃苦药,说出去也不知会怎样。”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里面放着几颗蜜饯。
楼白看着她手中的蜜饯,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些,但是随即有些赧然:“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棠儿塞了一颗到嘴里。
糯香的甜味顿时在嘴中弥漫开来。
楼白不说话了。
他含着嘴中的蜜饯,捏住鼻子,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唐棠儿自然而然地将碗接过来,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两颗蜜饯塞在嘴里,楼白的腮鼓起来一些,平日里端着的那股冷意瞬间烟消云散,这般神情竟还透出几分无辜来。
唐棠儿看得纳罕,很想伸手戳一戳,但还是忍住了。
她将碗送出去,回来之后便见楼白正靠坐在**发呆,她抿了抿唇。
听到她的动静之后,楼白抬眼看过来,犹豫着斟酌道;“棠儿,我……”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唐棠儿冷淡道:“不行。”
楼白顿时一噎。
现在两个人好像都不需要说话,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楼白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苦涩道:“现在淄州城危,朝中无人可领兵,按照我们的估算,不出两天,城必破。”
唐棠儿抬眼看他:“两天?”
楼白听出了她语气中藏着的锋芒,不敢再撒谎,只好说道:“半天……”
荒蛮人有备而来,怎么可能给东裕准备的时间,一个小小的内陆城,半天就可破,那些都没见过战场上的血的城卫,对啖肉饮血的荒蛮人来说,就是螳臂当车。
“从淄州城告急到现在眨眼就是半天了,朝上还在吵,但是私下里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迁都了,你现在去能赶上什么?就算赶得上,兵从何来,怎么抵得住敌军?”
唐棠儿字字珠玑,楼白当然想过这些,他伸出手,敷在了唐棠儿有些冰凉的手上。
后者没有避开。
楼白嗓音沙哑:“荒蛮人此次深入腹地,兵力几何、援军几何、兵器粮草几何我们一概不知,但是他们能像这样突然冒出来,肯定是做了大量的准备,朝中还在查,但是也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但是胡蛮然也不是无往不利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为了不腹背受敌,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北疆军包围过来,他们就插翅难逃,所以只要我们守住……”
唐棠儿将手收回来,一言不发的垂着头。
楼白看着她,低声道:“我们不能迁都,要是弃北城于不顾,就这么拱手送人,北城的百姓们怎么办?荒蛮人生性残虐,到时候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唐棠儿闭了闭眼,收紧手,吐出一口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楼白从后面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棠儿,百安府隶属北城,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走。”
要护家,先护国。
唐棠儿当然知道。
她是不愿意走的,从百安府一路走过来,她们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见识了这清平山河和盛世人间,她知道自己已然不再是那个只盛着自己小小仇恨的人了。
朝中沉疴积弊,他们考取的功名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这一仗要怎么赢……”
唐棠儿声音艰涩。
没有人能回答。
……
朝中从早上吵到晌午,洛恒昌一张脸麻木着坐在上位,默然看着也没了什么力气吵架的几个朝臣。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父王抱着自己坐在腿上,给他讲各地的游记轶事,听得最多的是父王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不过是蜉蝣浮萍,倚赖山河清平才得以沉浮在这世间。”
迁都能迁走多少人?恐怕连整个京城都迁不走,走的先后还要从朝中官职大小排下去。
原来大厦将倾之时,蜉蝣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
洛恒昌深吸了几口气,正打算说话,便听见外面一声通传。
——大理寺正楼白求见。
楼白的伤还没有痊愈,他走不快,只能一步步走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近前,腰背挺直,一撩长袍跪了下来。
“臣愿领守城兵前往支援!”
朝堂一静,众人纷纷齐刷刷看过去。
楼白肃然的端跪着,神情冷漠。
洛恒昌一愣,低声道:“楼大哥……”
“荒唐!黄口小儿何曾领过兵!?”
“别说……他是上过战场的,我记得他曾跟在贺将军身边……”
贺将军三个字一出,周遭都安静了一瞬。
楼白抬头看过来一眼,洛恒昌在那般视线下感觉浑身一震,耳边充斥着“荒唐”“陛下三思”的喊声,他慢慢收紧手,随后极力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看向站在下方一直没开口的季栢榆。
季栢榆皱了皱眉,随后开口道:“臣以为,前去支援不至于寒了将士们的心,但是迁都的事宜还是要尽早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