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皇宫侧门开,两道罩起头脸的身影匆匆进了宫。
此时整个皇宫都透露着惶惶不安的情绪,众人都已经开始收拾包裹准备即将到来的逃亡。
洛恒昌等在书房,他一摆手,宫女会意,守在门口。
将唐棠儿带来的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唐棠儿回身看了一眼,确定了心中的判断。
圣上并不想表面那样任人控制,但是到底如何,这还是她在赌……
免去客套,唐棠儿直接道:“陛下,我需要调兵令。”
洛恒昌微愣:“京中已经无兵可调,边疆军难以赶到。”
其实他已经有些后悔,或许直接舍弃北边迁都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让楼白去战场,无疑是让他去送死。
唐棠儿急促道:“不是京城,是调任周边州府的府兵。”
洛恒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唐棠儿立刻道:“楼白带去的守城军坚持不了多久……淄州周边是泸州、宜州、蕲州,用调兵令迅速集结三州的府兵前去支援,能再支撑,陛下立刻拟旨调令北疆军急速前去淄州城支援。”
洛恒昌晃了晃身子,先不说调集三州府兵有多困难,现在他掣肘于人,如果朝堂执意要迁都或者求和,他根本都拿不到调任北疆兵力的虎符。
但是这确实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唐棠儿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俯身一礼:“请陛下拟旨,楼白走之前,说我们可以信任陛下。”
洛恒昌感觉自己好像要被什么压垮了一样。
他看着唐棠儿的眸子,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和楼白渐渐重合了一般……
他一咬牙,大步走到桌前:“好!”
……
粮草队伍先行之后,紧接着一支轻骑队伍趁着暗夜出了京城。
时间实在紧急,唐棠儿晚上一刻也没有停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到了宣州。
宣州城门紧闭,直到传消息的人叫开了城门,宣州知府才姗姗来迟。
宣州知府蔡文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被脸上堆叠的肉挤得眼睛微微眯着,总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睁着眼睛。
唐棠儿将调度令拿出来,蔡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慌张犹疑道:“这……大人,府兵被调度离开,宣州城怎么办?”
“自然是与淄州城同守。”唐棠儿一皱眉,看着蔡文温温吞吞的模样,冷了声音道:“蔡大人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吧,要是淄州城破,周边三城都是荒蛮人的囊中之物。”
蔡文晃了晃脸上的肉,忙不迭道:“知道,当然知道,但是现在,宣州无兵可调啊。”
唐棠儿知道三州府兵不是那么好调度的,她垂眼沉下声音,只是道:“请蔡大人带路吧。”
上不去马,只好坐上马车,在“吱呀吱呀”的声音中,往州府衙门中而去。
路上所见冷清又萧条,家家门户闭塞,原本应该热闹的街市荒无人烟。
偶尔能见到挎着包裹的人行色匆匆地走过,一看到他们就慌张的小跑起来。
蔡文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叹道:“大人,您也看到了,百姓们闻风想要离开,即便是我这个做知府的也拦不住啊。”
唐棠儿没有说话,她收紧了缰绳,跟着马儿往前走。
蔡文讨了个没趣,悻悻的缩头回头。
路边紧闭大门的房屋中不时投来窥探的视线,影影绰绰的黑影在窗口门缝晃动,天气阴沉,宛若鬼魅伺机而动。
唐棠儿此次只带了不到十个禁军随行,她知道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行人一直到城门,远远看过去,只有零星几个人靠在城墙上。
马车停下,蔡文走下来,他轻咳一声,对着城门口的两个守城卫兵道:“把人都叫过来吧。”
没多少时间,城墙上的卫兵都走了下来,在唐棠儿等人的面前列队。
跟在唐棠儿身边的一个禁军眉头一皱,厉呵道:“你们宣州城守军都是这般!?”
一眼看过去,站在前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城卫军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兵,连手中的武器他们好像都不堪重负似的,摇摇晃晃的握在手中,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拽倒。
蔡文低着头讷讷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唐棠儿看了一眼蔡文,忽然道:“蔡大人是想荒蛮人破淄州之后投敌?”
蔡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有想到唐棠儿能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话。
淄州城败已成定局,朝廷就派了这么个小姑娘过来,带着不到十个人,显然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谁愿意去送死呢,只能另谋出路。
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怒道:“怎能如此污蔑于人,下官誓与那群蛮子不死不休!”
唐棠儿却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淡然地点点头,说道:“蔡大人的一腔热情我已经感觉到了,时间紧急,现在淄州城危急,只能尽快支援,那就请蔡大人带着诸位一同前往吧。”
蔡文脸上茫然了一瞬,好像没有听明白唐棠儿在说什么似的。
唐棠儿眯了眯眼,道:“来人,给蔡大人备马。”
蔡文猛地后退一步,急促道:“不……不是,大人!我是宣州知府,我不能走……”
唐棠儿冷笑了一声:“左右宣州城已经无人,淄州城破宣州也就不复存在,知府不知府的有什么所谓!”
蔡文面色大惊。
他全然没有想到唐棠儿能做出这种事!
唐棠儿不再看他,冷声道:“既然宣州府兵不见人,那就去搜,百姓壮丁凡是能上战场的全都带过来!若家中没有壮丁,只要是个活的就全都带出来!”
她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纷纷错愕。
队列中有老兵急道:“东裕强征兵役的法令早就废除了!”
身旁的禁军犹疑道:“大人,如果强征的……百姓心生怨念……”
唐棠儿抬手打断他,冷声道:“今非昔比。”
她手中明黄色的卷轴一抖,对着众人展开:“陛下圣旨,谁敢不从!?”
老兵脸上愤懑,但是却咬住牙不敢出声,他们的视线频频看向蔡文。
但蔡文早就被牵到他面前的马匹下傻了,让他上战场那不是送死吗!?
禁军不敢再耽搁,立刻领命准备离开。
唐棠儿低声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他们一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分头行动去了。
穿着黑甲的禁军“砰”的一声踹开门,他们直接冲进屋内,顿时哭嚎喊声响成一片。
唐棠儿端坐在马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藏在屋内的青年男人被黑甲禁军拽出来,身后跟着哭喊着的女人孩子。
被粗暴拽出来的人挣扎扭动,身后跟着颤颤巍巍的老母,凄惨道:“儿啊——”
她满脸泪水,捂着心空,猛地往后倒去。
“娘——!”
一阵人仰马翻。
唐棠儿微微收紧了缰绳,不动声色的缓慢吐出一口气。
蔡文手指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唐棠儿:“你……你!你会遭报应的!”
身后的老兵们也再也站不住了,他们许多是土生土长的宣州人,家人都在城中,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他们怒而上前,就被亮剑的禁军拦住。
唐棠儿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一声:“宣州城卫三千,我要一刻钟之内见到,缺一个人就拿一个补,难道整个宣州城无人可用?”
蔡文等人震惊一瞬。
“你……”
唐棠儿冷眼看他们。
蔡文身子抖了抖,他咬住牙,忍耐道:“大人别急……下官……”
“唰”的一声剑响,一道亮白闪过。
“大人!”
蔡文猛地僵直,后背脸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他颤颤巍巍地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双腿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唐棠儿持剑对着他,面无表情道:“一刻钟,蔡大人,就麻烦您先留下了。”
“留……留下……”蔡文感受到了剑芒带来的丝丝凉意,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刺疼,隐约又血珠滑落下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对着守军使了个眼色。
他们领命,纷纷转头跑走。
这次禁军没有再拦。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城墙上,守军宛若凭空出现一般,纷纷冒出头来。
街巷尽头传来脚步声响,列队的守军疾步而来。
唐棠儿沉着眼看着他们,手中的剑没有收。
守在她身边的禁军有些紧张道:“大人……要是他们不从……”
如果他们完全不管这个知府的命,他们几千人,他们不过十几个,只有死路一条。
唐棠儿轻声道:“届时你们护好自己即可。”
禁军浑身一颤,看向唐棠儿,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方才雷厉风行这一番大动作,是被逼无奈之下的不破不立。
他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守军列队在前,两相比较之下,唐棠儿这边单薄的宛若一层纸一般,不过他们身后还有百姓,她知道守军不会轻举妄动。
唐棠儿此时难得走了个神,她自嘲地想到,调军守卫自己国家的城池,竟然还要用百姓做威胁。
她垂了垂眸子,忽然道:“荒蛮人屠城之事你们听到过多少?”
周遭静了一瞬,守军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上前一步皱眉粗声粗气道:“大人这是何意?”
唐棠儿看着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荒蛮人与我东裕积怨已深,二十年前,边疆城破,百姓无一人幸存。”
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唐棠儿沉声道:“一旦淄州防线被破,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连谈条件的资本都没有,妇老孩童弱势,国之不再,谁还能护他们安稳?”
无论他们是临阵畏惧还是别的什么,这些话不必多说也都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但他们需要一些往前走的勇气。
唐棠儿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平和,朗声道:“我等必无畏向前,护后方安稳!”
她平稳且坚定道:“北疆军会来的。”
守军目光颤动,有人讷讷问道:“北疆军会来吗?”
“会的。”
无人再答话,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都平息了些许。
这时有人慌慌张张的奔跑而来,尖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
他看清眼前一幕,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唐棠儿看过去,刚要问话,紧接着颤动的声音传来,尘土扬起,身后有一支队伍策马而来。
所有人顿时神经紧绷,唐棠儿将架在蔡文脖子上的剑收回来,蔡文身形晃了晃,跌坐在地,一脸惊恐地看着远处。
什么人?
所有人都握紧了剑。
唐棠儿目视前方,直到最前方的身影渐渐清晰……
她的肩膀一松,脸上的表情讶异又惊喜。
为首的杨怀天勒马停下,翻身下马,身后队伍紧跟着停下,他们遥遥看过来。
禁军紧张的持剑而立,唐棠儿紧跟着下马,摆摆手示意他们推开,杨怀天和老于疾步走到她面前,二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叹道:“好像长高了一些。”
唐棠儿感觉自己的眼眶微热:“杨叔、于叔……”
……
老于围着桌子团团转着,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念念叨叨的道:“太危险了……太冒进了!”
杨怀天也是满脸的无奈,看着眼前神情平和的女孩子,叹口气道:“裴大人那么个性情温和的人……”
他本想说裴大人那么个温和的人,怎么养出来的女儿这么喜欢剑走偏锋,但是一想到这孩子应该是打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裴大人,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转而道:“这件事可以徐徐图之,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激进?”
唐棠儿安心受训,但还是道:“淄州城危,这件事无法徐徐图之。”
老于停在她面前,气道:“要是他们就是不从要反怎么办,如果我们没来……”
杨怀天咳嗽了一声,老于住了口,咬着牙灌了一口茶水。
唐棠儿温声服软:“这次是我着急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很信的样子,但这孩子难得服软,二人终究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