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本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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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一間舊宅子,廳堂門前掛著“瀾本嫁衣”的石牌匾,樓上的簡居裏住著外祖母和葉青葉貞一雙女兒。雨澤時節,滴水成串,望過去窗前似乎總是掛著愁人的淚。我至今仍記得屋內簡陋,上等的紅木也因為年久失修而腐朽發黑,踩上去咯吱作響。天花板也是木板的,縫隙參差,像是一排黑黢黢的蛀牙。

整修過的臥房內狀況稍好些。檀木上陳列著一匹匹的絲緞、布料,又放置了大量的樟腦防蟲除濕,一年四季都彌漫著濃鬱辛冽的樟腦香。在濡濕的空氣中,樟腦濃香年複一年發酵,成為我童年的氣味。少年時候放學回家,天色已黑,四下茫然,遠遠走進院子,就可以聞到這樣的辛辣清香的樟腦——我便定下心來,知道自己回家了。

這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有跡可循的東西。

當年葉青葉貞兩姐妹亦是聞著這樣的樟腦香,聽著患肺結核的外祖母在縫紉機前做工時的咯血聲入夢,如此長大起來,似乎對苦難更抱有親近感。

苦難使人呈現堅韌,而一旦苦難成為活著的慣態,人將長久地浸**其中,反而不對苦難本身有多餘感觸。順受等同於活著。這種無形的意誌異常強大。苦難深處的人反而從沒有想過放棄生命。隻有經過幸福體驗的對比,才會在強烈落差中無法把持感知的平衡。所以脆弱不堪。

葉青自幼年就不安分,常常摸著自己的小辮子坐在門檻上,專心致誌地望著來往人流,卻又不愛說話。有時候又趁著外祖母不注意,溜進集市,在大人的褲腿中穿來穿去,追尋驚險的快樂。也許是隱隱知道世界絕不是眼前這個樣子,又不確定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麵貌,所以一直有獵奇心。

葉貞不同。由於外祖父酗酒,她出生時就神經發育不全。長到了六七歲的時候,下半身開始莫名地萎縮癱瘓。瘦得像蘆柴棒。無錢醫治,也醫治不好。我母親葉貞幼年就格外安靜,常年坐著,不聲不響。外祖母帶著兩個女兒,靠瀾本嫁衣維持生計,養家治病,不堪重負。